这种“喊着号子挤上车”的情形,后来他在工体附近又遇见过。那天上车的乘客手里拿着灯牌和荧光棒,一位大娘告诉曹红,他们都刚听完张惠妹的演唱会。
元旦跨年要是赶上周末,夜30路的车厢里会挤满来自全国各地的学生,各种各样的口音飘在张天亮背后。跨年夜的代驾反倒比平时少,夜30路6个车次,拉的几乎全是出来玩的年轻人。
从酒吧街出来的大学生挤上夜班公交车,沿着三环路,在北京地图上画了个半圆。车门陆续在北京理工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人民大学和外国语学院附近打开,最终,留下满车寂静。
每到阴雨天或数九寒冬,夜30路出了场站,暖气开得足足的,就会有几个拾荒者上车来,径直扎到最后一排,寻个角落眯着,坐完130钟的一整圈。对这些无处栖身的人来说,夜30路或许是他们能够找到的最便宜、最暖和的地方。
“除了身上特别味儿之外,他们也不会影响谁,我们也不会轰他们下车。”张天亮说。
2:00
2点,许多人睡得正酣,却是夜班司机最清醒的时间。
夜晚会放大失意者的无助。张天亮遇见过深夜离家出走的姑娘。那次他开完一圈,抵达十里河场站。其他人都下车了,只有一个姑娘没动。20多年的工作经验,使得他会留意每一个乘客上车时的精神状态,他记得这个姑娘是哭着上车的。
“师傅您这车还走吗,我跟家里人吵架了,只带了手机出来,我能在车里待一会儿吗?”姑娘问。张天亮只好领她去了场站的调度室。她在里头待了一小时,最终坐上下一趟车,回了上车的地方。
夜18路的赵师傅也遇见过这样的事:“还得给她开解,年轻人呀。我头天儿刚买的保温杯,最后也送给她了。”
刘佳喜欢夜晚。两点之后,夜38路车上的乘客渐渐少了。深夜里寂静的北京城,与刘佳童年记忆里的那个反倒更接近。
夜38路从四环路的桥下穿行而过,沿途街景都会让刘佳心情愉悦。他是个老北京,1983年生,家就在四环路边上。
小时候,他“眼睁睁看着”四环路从无到有。那时他刚学会蹬自行车,途经这片工地,看见工人们打桩子,“就跟家里盖房子似的”。加固、灌浆、穿钢筋、吊桥墩……立交桥一点一点修了起来,城市也一点一点繁华起来。
在北京公交集团所有夜班常规线路中,夜38路是最新的一条。其中经过的大部分居民区,都是近10来年新建的。
“调研阶段,我们选择每站站点的原则,是从这21个小区中的任何一个出发,走路少则5分钟,最多15分钟,就能到公交站。也就是说,乘客下车后,十来分钟就到家了。”北京公交集团第一客运公司车队队长邢汀对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说。
这个数据是用脚量出来的,调研人员把沿线每个小区都走了一遍。
在夜班公交线网的整体规划过程中,新开线路要在医院、火车站、繁华商业中心区之间织起一张路网。夜班公交线网的信息化建设也一直在进行,发车、换乘、车辆到站信息,如今都可以在App上查询到。下载App的二维码,能在站牌上扫到。
夜38路刚开始调研时,车队对线路的走向有过不同意见。一种是车辆在回龙观转一圈,另一种是在回龙观的主干道上走直线。最终线路是后一种,绕圈的话,一趟车的运营时间会比现在长。夜里车少,乘客等车的时间也会更长。
选夜班司机也是个难题。“黑白颠倒的工作,一般人接受不了。”邢汀说。
夜班司机需要严格把控到达每站的时间,“夜班车次少,错过一辆,乘客就得在寒风中等35分钟。”邢汀说。
3年过去了,夜38路最初的12名司机,如今已经有一半换了人。有人坚持不住,调了岗,又有其他愿意干的报名补充进来。
刘佳没打算离开夜38路,他想继续开下去。他喜欢上夜班,不爱阳光,白天在家也要拉上窗帘,帘子还专门加了遮光材料。
4:00
凌晨3点到5点之间,司机最容易犯困。
夜班车司机每跑完一圈,可以休息一个小时。有在调度室喝茶聊天的,有绕着场站走路健身的,也有趁机补觉的。
刘佳现在很少犯困,他的“时差倒过来了”,不需要借助浓茶或咖啡就能在夜晚保持清醒。即使歇班,他也很难跟家人保持作息时间一致,依然白天蒙头大睡,晚上瞪着眼睛精神抖擞。
大多数夜班车的司机都像刘佳一样,过的是“地球对面的时区”。曹红2014年离开夜班退了二线,将近半个月之后,才成功睡足了一整宿,当时他已经“六七年没在夜里睡过这么久了”。
有一阵子,一款性价比挺高的折叠床在司机群里流行。到了休息的钟点,犯困的司机会打开折叠床,在调度室里睡个小觉,以保证接下来的行车安全。
乘客倒是可以在车上睡得毫无顾忌,夜班车的乘客比白天的更爱丢东西,甚至还有代驾丢过小电动车。“夜班车的乘客坐车容易睡着,冷不丁醒了,到站了,抬脚就走,东西就忘了。”张天亮总结,“人在夜里,精神状态不一样。”
夜30路的车上捡到过全套金首饰和化妆品,失主是个打工仔,攒了这么一套东西,想回老家娶媳妇。他来领失物那天恰是平安夜,拎着一兜苹果硬塞给了张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