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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放作者:芸菜文案玉女变欲女,拯救!??男神成痴帝 心酸…… 此文又名《如何让古代男人合理的守身如玉》及《压倒男神的一百种姿势》。五代十国初期的背景,暂时还没架空,不排除结尾半架空。快完结了,原来不会写简介,现在就算个总结吧,第一二卷是妥妥的冷情男神和邻家玉女的故事,第三四卷细致描述男神和妒妇的婚姻生活,第五卷开始,就是欲女不断扑倒痴汉的重复……第六卷,深深虐恋后(?蚧髁钊顺沙?,虐完以后女主的智商和能力会有显著的提高,敬请期待),深深喜剧……甜宠暖虐1v1(嘿嘿)(这个是为绾绾和哒哒加的,感谢她们一直以来的支持,采纳暴雨的提议)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恩怨情仇搜索关键字:主角:任桃华,徐知诰(崔准) ┃ 配角:徐氏一门,任氏一门,崔氏一门,胡夷,张青萝,张华 ┃ 其它:==================☆、第1章 簪花愿  南吴天祐十二年,江都府。  这一大清早的,天就阴云密布,黑沉沉的,直到下午才飘起了雪沫,不比北方那如摧棉扯絮般簌簌而落的鹅毛大雪,这江淮两岸的雪却如碎玉米分盐,纷纷扰扰,落在地上只是薄如纱纸,却是寒凉袭人。  任桃华走到游廊拐角处,正好听到丫头彩霞正在跟郑奶娘告状,小丫头有些磕巴结舌,她听了一阵,才听明白是管事的苛扣东院过冬的木炭。  二年以前,身为正室夫人的母亲卢氏因妒成恨,借故杖毙了父亲的爱妾楚姨娘以后,父亲任明堂碍于自已是吴国的参知正事,又忌惮身为都察院御史的外祖父,并没有如何卢氏。可是自此以后,任明堂止步东院,再没有来东院歇宿过,连带着对唯一的嫡女任桃华也颇忽视,不闻不问的。  当时卢氏的父兄却也不好干涉后院内宅之事,独守空房的卢氏抑郁成疾,任明堂借此收回了任府内院的管家大拳,交给了一向与卢氏不睦的蔡氏。名为让卢氏在东院安病养病,实际是禁足加惩罚。而前不久外祖父和舅舅被黜失势后,东院的处境就更加不妙了。  郑奶娘吩咐彩霞莫要声张,阴沉的脸在转头看见任桃华时挤些了些笑。  “风大天寒,怎么跑出来了?”  “我去看看娘亲。”  小姑娘任桃华仰着冻得鼻尖通红却绚烂如桃花的小脸冲她笑了笑。  郑奶娘却是一呆。  她奶大的娃儿,出落得模样越发的出挑了,一身牡丹红昭君帽氅衣裹着,身姿绰约,肤如凝脂米分面桃腮,秋波清澈,鲜研明媚得象四月群芳里最耀眼的花蕾,却在这轻雪寒风里,迎霜怒放。  其实任家一门的子孙都生得好皮相,任府的庶出小姐任梨姿更是以美丽聪慧才华横溢在众国间声名鹊起,可就她看来,她长得还不如任桃华的七分,倒不是她偏心,的确是任桃华深居简出的缘故才教她出尽了风头。  两人转入了卢氏的屋,绕过透雕花鸟八扇围屏,卢氏围着芙蓉被半靠在罗汉榻上,也没挽髻披头散发,那张美如朝阳的俏脸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黯然腊黄,大大的杏核眼目光呆滞,空洞而缺乏生气,令人一见就生出些许的荒凉之感,莫名的难受。  见了她们进来,卢氏才焕发了些精神头,笑着招呼任桃华过去吃糕。  郑奶娘并不敢跟卢氏提炭的事。她的这个主子脾气一贯的莽撞没有心机,不知转寰迂回,才会落了这个下场。若知道了一准会去找蔡氏吵,也吵不出个结果,若闹到老爷那里,唉,如今卢氏在老爷心中是个什么地位,她可不抱什么希望。她自小就跟着卢氏,后来嫁了府里的奴才安二,她生孩子的时侯正赶上桃华也出生了,便做了奶娘。好在这十年来安二人混得还不赖,成了这任府管事的一个小头目,她想晚上回去跟他讨个主意。  郑奶娘心里酸涩,她自幼就养尊处优,骄傲如孔雀绚烂如牡丹的大小姐,怎么就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了,哼哼,都怪那青楼出身狐媚却装清纯的楚姨娘,死了活该,最可气的是那出身贫寒的蔡氏,整天端着个虚伪的笑脸曲意承欢,倒教她得了渔人之利,收服了老爷的心,想想真是火大。  郑奶娘和卢氏围着四角炭盆唠着家常,任桃华在一旁吃着雪片糕磕着瓜子烤着火。  “郑奶娘,我预备了一些银钱,你领着四姐儿明早给卢府送去。”  任桃华听了插嘴道,“娘,外公他们真回乡下吗?”  卢氏苦笑,“大势已去,还留在江都做什么?”  卢家因受袁州刺史刘崇景投楚之事牵连,彻底地倒了。除了一力承担了五宗大罪的大舅舅在菜市口被斩立决,其他人虽丢人罢爵或是流放千里却幸得保存了性命。不知道父亲任明堂是不是有先见之明,虽为亲家,不过他与卢家却一向是敬而远之,不甚亲近,所以这场灾祸却未祸延于他。  而任桃华却受了池鱼之殃,原来徐相夫人和卢氏有过口头约定,将来是要替嫡子定下任桃华的,卢家抄家没几天,这便变卦了。倒是如约向任府提了亲,只是提的却是任府的庶出二小姐任梨姿。  郑奶娘见气氛伤感,便赶紧转移了话题。  夜色笼罩,郑奶娘欲离去时被任桃华扯去她的屋内。  任桃华在自里间的捧出了个酸枝木的描金匣子,用小铜钥匙敞开,里面是许多薄薄的脉络清晰的金叶子和黄豆大小的金豆还有金瓜子。郑奶娘自然知道,这是小姐自周岁起每年除夕任老爷所赏的压岁钱。  “奶娘,这些添补过冬的炭够吗?”  郑奶娘想别无他法,从匣子里取走了四分之一的金子。  任桃华拔弄细数着金子,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了,要给东院仆婢额外的打赏和做新冬衣,因为母亲的失势,连带着这院里的下人们日子也不好过,过个年总要补偿他们些惊喜。另外要给被抄家的外祖父一家留出一份,毕竟她和母亲还是衣食无忧冷暖不愁的。  卢家离开江都,这个年她们娘俩过得怕是更冷了。  不知怎么的,大哥最近变得疏远陌生了。  任桃华伏在小红木桌子上,摊开信纸,沾沾了狼毫,提笔写信,一行行的簪花小楷从笔尖流出,写完后她吹干了通篇瞧了瞧,字迹圆润饱满清婉多姿,真宛如美女簪花碧冶朝霞,遂很得意,如果崔准能收到这封信,该不会说她字迹粗鲁了吧。  只是这信一封接一封的往池州跑,却到现在也音信皆无,想来她也是痴心妄想,那样的变故后,崔家人应是再也不会重返故地了。  无论她怎么拜佛烧香,这辈子,她和崔准,也许再也不会重逢了。  任桃华打发了一脸困倦的小丫头芷花去睡觉。吹了灯,上床扯了被子也躺下了。不久,感到脖子处突然毛绒绒的,是几日不见影的小猫咬咬回来,她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拥着它一起睡了。  勤正殿上气氛紧张,剑拔弩张。  原江州刺史兼奉化节度使去世,这一职位空出。朝臣们在接任人选的问题上唇枪舌剑争论不休。  “任爱卿以为如何?”龙座上的吴国君主点将了。  任明堂慢吞吞地出了朝班。就那么几个人选,无非是选吴王的人,还是徐相的人。为难的就是这个,如今的局面,其实对吴王是非常不利的。左相张颢死后,右相徐温一家独大,愈加肆无忌惮了,吴王不会甘心徐温大拳独掌操控朝堂,所以一向坐山观虎斗的主上急于陪植自已的势力。若是两方决裂,他又该站在哪一方?徐温的势力根深蒂固,王室也力图反击,都向他试探了,江庐郡王和徐相同时为儿子向他的一个女儿提亲,就是在逼他表明态度。另两个女儿还小,除了任梨姿,还有那个这些年一直因卢氏被她冷落的嫡女任桃华,实在不成,只好用她了。  可当务之急是先解决眼前的难题。  “臣以为,本年秋试的榜眼许充可当此任。”  华夏中原正拳分崩离析,各国科举废行,治国文臣皆以宿望、才名、门第高华得以入仕,他亦以此晋身,不过用人之际,本年吴国首开科举先河,选拔了大约二十余名的进士进入朝堂。  任明堂另辟蹊径,选了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才学出众勤勉能干,暂时哪一方的人也不是,这样他谁也不得罪。新科壮元是徐相门生自不能选。探花齐笙为人太过耿直孤傲,不识抬举得很,选他一定会得罪徐相。  徐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吴国君主点了点头,“徐卿以为如何?”  徐相出列躬身道,“主上,节度使一职,需上马管军,下吗治民,臣以为,太平盛世便罢,此时用一介书生实属不宜,臣举荐黑云军副都统石讷。“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皆是动容,任明堂垂眸,他万万料不到一向大拳独揽的徐相竟会让步,这石纳追随吴□□杨行密多年,并非徐相一檔。  “孤准奏。”  任明堂看到少年吴王难掩喜色,不禁叹息。  要退朝时,突然有太监勿勿来禀,说是大梁有使节来访。

  大梁与吴国隔水而治,吴国并不承认大梁中原朝廷的地位,两国之间虽不及与吴越钱氏那般战事频繁,可去年他们才大战一场,根本谈不上邦交友好,大梁此时遣使意欲何为?  谜底很快掀开了。后梁的使者上殿见过吴国君主后,直截了当道明了来意。  “我主欲以檔项良驹三千匹,易一人。”  众臣几疑听错了,直到那个胖胖的使者又口齿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三千匹良马换一女子。”  吴国君臣听清楚后,又喜又惊。北方檔项骏马一向为后梁和晋国所垄断,闻名天下百金难易,而吴国地处东部,虽是富庶繁华之地,但畜牧业薄弱,最缺少良驹宝马,只有一些购自东南大理的羸弱马匹,远不及剽肥体壮的檔项马,所以吴国的骑兵编制甚小,一向不堪一击。  “贵国向孤索取何人?”  后梁使者抬着袖子,从里面摸出一个卷轴,展开来,双手高高举起,一副女子的小像呈现在众人面前。  满殿的人皆好奇何女竟有如斯魅力,无论君臣内侍都睁大了眼睛看去,。  画中的小姑娘乌发如云,面若桃花,蛾眉入鬓秋水流波,朱唇微抿浅笑宴宴,华裳飘扬衣袂流动仿佛如天女。只不过年纪似乎很小,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三四岁。  “此女为江都人氏,姓名并不知道,请国君代为寻找。”  吴国君主仔细审视着画卷,看此女衣着饰物定是江都贵族名门闺秀。  吴主犹豫了一阵,他不是迟疑别的,虽然这小姑娘是个罕见的美人胚子,但对于他这个位置都没坐稳新主来说,江山胜过美色,可是这女子即为贵族之女,用来换三千个牲畜传出去有点丢吴的脸面,就算不载入史册,此时也怕是要广为流传被诸国引为笑柄。  他看了看徐相,徐相微微垂着眼皮,一声不吱。  吴主暗骂了声,这徐温专拳独霸,处处都左右制肘着他这个一国之君,这时爱惜羽毛,却装成不管事了。  吴主轻咳了声,“梁使,这活生生的人用牲畜易恐殆笑大方,容孤三思,与臣下商议一番,贵使可在驿馆多留几日,让我国尽尽地主之谊。“  那胖胖的梁使似乎早有准备,闻言胸有成竹地添了一句,“颍州二郡,加五千驹。”  吴国君臣听了皆是大喜,颖州隔着淮水,治理起来颇多不便,可是城池谁嫌多啊,何况那五千檔项骏马可是为吴国铁骑增添了实打实的战斗力。  这梁帝真是荒唐啊,那朱氏一门本来就是不着调的,老父做出成日祸害儿媳妇的丑事,看来这新继位不久的朱友贞也是性好渔色的主儿,为了个色竟把江山卖了。  吴主一边嘲笑梁帝,一边很满意地道,“众卿可知这是谁家的女儿?”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竟无一人吱声。  吴主又是意外又是了然,这小姑娘年齿虽幼,但容貌顶尖艳绝尘寰,定是出身不俗,可满江都竟藉藉无名无人识得,难怪后梁要以骏马来易,否则直接掳了不是更省事。  吴主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  突然大理寺卿钱达成出列。  “主上,臣并不识得此女姓甚名谁,但臣曾见过她一面。”  “何处见得?”  钱达成低声道,“昨日,给卢大人送行时。”  吴主一喜,如此便不必召告江都寻找此女了。  “快马传卢卿。”吴国国君下召,欢喜之下也忘了卢大人已被罢免。  “且慢。”  吴主疑惑地看向出声的任明堂。  任明堂出来跪下叩首,“主上恕罪,这女子大概是臣的嫡女任桃华。”  本来他瞧着这画中的少年女子大约就是任桃华二三年前的模样,但他不想暴露出来,等到钱达成一说在老岳丈处中见过,那就瞒不住了。  此言一出,文臣武将俱想到他的嫡女任桃华近几年深居简出,的确是只闻知名未见其人,他的几个庶出子女这几年倒是常常抛头露面。  “任卿为何不早说?”  “只是幅画卷,臣仍不大敢肯定。”  “即是如此,祁公公,速去任府传孤口谕,召任桃华即刻进宫觐见。”  祁公公领旨而去,不大工夫勿勿而归。  听了祁公公的回禀,大殿中鸦雀无声。  任明堂脸色变得又青又白。  任桃华在半路上被人劫持。  少年君主疑惑地看了看表现得一脸震惊的后梁使者,会是他吗?  “传旨,速速临摹画像,暂且关闭四门不允百姓进出,黑云军全城搜查。☆、第2章 容颜改原野小径中,一辆马车向西北方向疾驰着。 任桃华没想到她的失踪还挺轰动的,并不象她以为的悄无声息。 那几个歹人在她奉旨入宫的时侯动掳了她,弄昏迷她后,将她运出城去。 那几个人扮作了平常百姓,或为她的母亲,或为她的父兄,而她是他们口中重病难语四处求医的小女儿。 一路上穿城过州,在关卡总有重兵严加排查,她亲眼看见有人拿的她画像挨个人对照,不知为何她这个真人站在他们面前时,却无一人识得。她也无法求救,她就被下了药,说不了话外加浑身发软虚弱无力。 偶尔有一天照镜子她才发现,原来她早已不是她,她的脸被人调换了。 她现在的样子和以前天差地别,原来她的肌肤娇嫩水润,如羊脂蜜桃色,眉目绝整标致,现在却成了一个掉在人堆里再也寻不出的乡野村姑,肤色粗糙,五人只称得上小家碧玉的清秀。 她一路上昏昏沉沉的,也不辨南北西东,只觉得越来越冷,他们给她裹上了一件厚厚灰鼠皮的披风,也不见得多暖和。 终于有一日到了一个人物繁阜的大城,他们就已带着她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府邸,和一个姓曾的大人一番密谈,给她服了解药,一伙人就扬长而去了。 那个曾大人对任桃华不同于路上那伙人的爱答不理,对她极是礼遇,言辞客气温和。 至少她知道了她处在中原腹地,所在的城池是后梁都城汴梁,她问抓她来的原因,曾大人却不肯再说了,只告诉她稍安勿躁,过几日就见分晓。 曾大人把她安排到一处幽静的院子住下,拔了两个小丫头伺侯她,日常用度饮□□致周到,她的生活水准甚至比在江都家里时还要高上一些。 这府里下人对她比那伙人的戒备松懈得多,她终于瞅了个机会甩了随身的两丫头,跑出了曾府,不过没跑多远就又被抓了回来。曾大人对任桃华仍是毕恭毕敬的,不过自那以后,对她的自由就颇多限制了,不允许她出她居住的云湖阁,并且在云湖阁门口和周围也布置了不少的守卫,又添了几名身强力壮的仆妇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她没有自由,可是别人却是自由来去的。 曾大人拥有九个小妾和一大群庶子女,偶尔就会冒出来一个好奇的探望她一把,任桃华发现,曾大人海量汪涵,小妾们不只有花容月貌,有珠圆玉润和弱柳扶风也不稀奇,但有五大三粗或瘦小干枯或容貌粗鄙的几只,就不免让人感佩他的多情了,那仪表温文的曾大人一点也不挑食,所谓博采众家不拘一格不过如是。 时间久了,任桃华就从她们的话里话外听出了音儿,这些妾都怀疑她即将成为第十房小妾。 她一开始也不相信,曾大人不算老长得也不错,人也做得不小,哪里会看上她现在这个丑丫头模样,可后来陆续阅完了曾大人的繁杂后宫,对曾大人的品味产生了怀疑就难免心有余悸了,她可不想做老十啊。 于是当曾大人再来探望她的时侯,她就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嘴,那曾大人却是个在人场上混迹久了的人精,一听就明白了,正四平八稳气定神闲端着茶盏喝着,瞬间那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然后脸色就有点白,他哪敢啊,这是哪来的谣言,传出去还了得? 曾大人定了定神,就把实情跟她说了几分。 任桃华听得一头雾水,曾大人说,她过一阵子就要被送入宫,成为后梁皇帝的妃子。她实在想不到何时沾惹了后梁的皇帝,这真是祸从天降,从前想未来嫁入望族人宦人家和几个女人争宠,她都头疼不已,何况是要入宫和三千米分黛抗衡。 “等皇上从淮水回来,我就会送姑娘入宫。” 没几天,曾大人终于对她讲皇上回汴梁了,明天一早就会送她入宫。 任桃华想再不跑,以后一入宫门深似海,怕是再没机会了。 晚上洗澡时屋内会只剩下一个丫头伺侯她,其它的奴婢会在门口守侯着。 她指挥染玉把被子铺在地上,染玉不明所以的做了,然后就被她乘其不备用棒槌敲昏,因为铺了背子发出的声音很小,不过仍然惊动了外面的人,有人便出声询问,任桃华装出不悦的声音假装骂染玉笨手笨脚的,外面就没动静了。 任桃华解了染玉的襦衣换到自己身上,又照着她的头绑了双丫髻,将她放到床上扯被子盖好,又放下了帐子,然后她琢磨着从窗口还是从门口出去。 还没等她想好,门却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她大吃一惊,这么快就露馅了。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撞进来的并非是曾府的下人,而是一群黑衣又蒙面的人,都手持着兵刃,其中一人迅速的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在屋里一顿的乱搜,在床榻上找到了染玉,那领头的蒙面人吐出一杀字。 有人手起刀落,血溅,染玉的人头滚到了地上,任桃华看着那汩汩流血似乎还鲜活着的头,差点没晕过去,这是哪来的一帮屠夫,视人命如割草啊。 那蒙面人踢了踢染玉的头一端详,说了句错了,不是她,再搜。 “留活口,问完了再杀。” 那群蒙面人撤退,只留下了那个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 “你伺侯的人哪去了?” 她忽然明白了,这些人是来杀她的,只是她被已被易了一副完全陌生的容貌,照镜子自已都不认得了,连洗脸都洗不掉,曾大人说是那些人留了药,入宫自会给她洗去。现在她又换了丫头的服饰,那些人自然认不得她了。 她指了指窗子,道,“从那儿走了。” 那蒙面人道听罢,说了句给你个痛快,举起大刀就向她劈下。 任桃华闭上眼睛,原来终究难逃一死。 听得扑通一声后,她睁开眼睛,一身血淋淋的曾府的陈护院出现在她的面前,身边倒下的是那个审她的黑衣蒙面人。 “走。”陈护院喝道。 任桃华向外面跑去,一路上触目所及都是血,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曾府的仆婢,也不知是死是活。她跑出了云湖阁的园子,凭着记忆向西墙的柴房跑去,那处有个狗洞,上次她就是从那儿爬出去,若是曾老爷没发现就不会被堵上。 前面似乎有人在说话。 任桃华停下脚,蹲到了假山后,过来了几个人,她捂住了嘴巴。 “下人没,没说谎,确实在……云湖阁。”这说话的是结结巴巴的曾大人,那个养尊处优气定神闲的曾大人此时声音已是无比的惶恐。 “那是个假的,再不说,你的儿子小妾全要死。”是那个蒙面人头领略为沙哑的声音。 “不是,呀……”曾大人一声惨叫,之后没了声息。 “起火了。” 他们走远了,任桃华站起来,后面火光冲天,那是云湖阁的方向,任桃华不及多想,继续往西边跑去。 柴房边的狗洞还好端端地掩在积雪的灌木丛后。 她扒开了灌木杂物,双膝着地爬了出去,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窄巷。 她跑出了窄巷,又进了一个胡同,她专门拣着狭窄的路走,这样就碰不上夜巡的人兵。不过她也看到了好几队人兵跑步着往曾府方向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她实在跑不动了,才住了脚,倚在墙边坐了下来。 数九寒天的,北方气温极低,跑时不觉得怎样,这时呆着不动,就觉出冷了。她没力气再动,静静地找了墙边堆杂物的地方,挤了个空隙靠着,先觉得手脚都冻麻了,寒气透过棉衣袭了进来,五脏六腑似乎都直哆嗦,似乎只剩下心口有一点的温度。 她会死在这里吗? 她只剩下冷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冻僵了,她渐渐地意识模糊了。 醒来的时侯,她发现自已已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的破瓦寒窑,房子四面都是凹凸不平又肮脏的黄土墙,也没一样象样的家具,都是陈旧得几乎要支离破碎了的。 炕上她盖的被子补丁落补丁的,已看不出底色花样。 见她醒来,一个约四五十岁的蓝花布包头的老妇人挤出了笑道,“大姐儿,醒了?” 任桃华感激地看着她,“是您救了我?” 那老妇人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大姐儿,是我们夫妇救了你,要不然你也冻死了,我们想请你帮个忙。“ 任桃华道了句大婶请说,人家救了她的小命,且不说结草衔环,这老妇人家里这样穷困,便是不提要求,那真金白银也是该答谢人家的。 那老妇人笑出了一脸的菊花褶子道,“我们家穷,一个独苗到现在也没娶上媳妇,拿你卖几个钱,你就当报答我们,让我儿子娶上媳妇传宗接代。” 任桃华差点以为自已听错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二话不说,就掀了被就下了地,光着脚丫就往外面跑。 到了门口却推不开,门被在外面拴上了。 那老妇人又来领她,她不干,便叹了口气,“大姐儿莫怕,待会儿人贩子来了,你要乖乖的,我那个老死头子总想先尝个鲜再卖你,可那就不是那个价了,你要是闹黄了,可就让我那老头子得逞了。” 任桃华闻言大骇,手脚再也使不出力气来,任那妇人牵了她回去炕上。 那妇人满意的笑,按她坐在炕沿,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絮絮的说着话。 “真是个听话的小姑娘,若不是我那呆儿子一门心思的看上了小翠姑娘,那便把你留下来作媳妇多好,何苦这么折腾。” 这时,突听外面门响,一个干瘦窄脸的老头和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汉子进了屋。 那粗壮汉子一眼看到了任桃华身上,“就是她?” 那老妇人陪笑道,“正是,这是我的远房外甥女儿,来投奔我,你看我这家穷的,也养活不起,便想把她卖了,也好有口饭吃,别跟着我们挨饿受冻的。” 那粗壮汉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任桃华,才道,“这丫头年纪虽小,长相却不出众,卖不到窑子里,只能卖作丫头什么的,可给不上八贯钱。“ 那老头一听就急了,道,“那我开个荤再卖她也是一样。” 那老妇人一听火冒三丈,啐骂他一句老死头子,转头却对那粗壮汉子扯了个笑脸,“爷,那您开个价?” 那粗壮汉子给了个六贯五百文的价儿,老头自然不干,那老妇人却一口应承。 任桃华看了看一脸猥琐的老头儿,赶紧跟着那粗壮汉子走了,丫头就丫头吧。 老妇人临出门时特地给她蒙上了眼,说是怕她认得家再跑回来,那粗壮汉子笑笑,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第3章 长短签第三章 汴梁城最近沸沸扬扬地传着,后梁皇帝要五千匹骏马和二个郡去换一名吴国美人,惹得文人士子满腹劳搔气愤填膺,街头巷尾骂声一片。 在人贩子手中的任桃华也有所耳闻,原来她以为曾大人怕她老想逃回江都,才用这个荒谬的胡话吓唬她,如今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她觉得很迷茫,若不是被劫被卖还被追杀,那她还能回去吗,回去了是不是就被吴主就地起价卖了。 她是望族的千金,过惯了物质充裕的太平日子,实在没想到有一天竟会摊上这种流亡生活,她最近的经历简直可以写个话本来唱了,还是传奇版本的。 任桃华和几个卖身的丫头一起,辗转到了卫州,被卖入卫州的一家杨姓大户。 在杨宅的一间厢房里,她和那几个新来的丫头来拜见杨夫人。 那白胖富泰的杨夫人打量着她们几个,细细地询问了一番她们的身世。 任桃华照着她说给人贩子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家里也是书香人家,父母双亡后,被族人侵占了祖产田地,才去汴梁投了亲,却被卖了身,这几个小姑娘的都有一个相似之处,都是识文断字的。 杨夫人问罢,才对她们说了一番出乎意料的话。 原来这杨夫人的女儿年方十五,府上一直请了西席教她读书,去年那老先生病辞,又请了一个年纪轻的崔先生,这先生不但满腹经纶学问通彻,生得也是玉树临风貌比宋玉,这杨小姐情窦初开,竟对这崔先生暗种情根,生了一种不该有的心思,长辈们原是不知情的,但不想本年给她议婚,那小姐竟然大胆抗婚,说是此生非崔君不嫁。 这杨家虽不是望族,也是当地的首富,如何肯让嫡女嫁给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何况这穷书生还有一个疯疯傻傻的母亲和一个药罐子的幼弟。 只是这杨小姐似疯了一般,寻死觅活的,无奈杨老爷只好寻了崔先生,说了个对策,要给他说一门亲事,那崔先生见此情势也是痛快的应承了。 杨家夫妇很快就在临县(市)寻了一个家里清贫的良家女子,这良家女子姓俞,父亲是个读书人,自幼也是饱读诗书,称得上是才貌双全,也不辱没崔先生的人品相貌。 杨夫人把俞姑娘认作了义女,并把她接到了府上,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了下来,过了三书六礼,婚礼定在了岁尾。 坏就坏在这俞姑娘太过貌美,这杨老爷一日饮酒,色授魂消,竟然污辱了这位俞姑娘,俞姑娘开始虽然哭哭啼啼,不过架不住这杨老爷花言巧语和床帏之间的威武柔情,俞姑娘又慕杨府富贵,做了几次鸳鸯后,竟然死心蹋地的要跟随杨老爷做妾了。 杨夫人虽然生气,不过木已成舟,因出了这等丑事,无法对崔先生交待,便想了个李代桃僵之计,买了几个丫头来冒名顶替。 杨夫人对她们挑挑捡捡的讲了,很多略去不说,又对她们说了崔先生的情况,人品容貌才学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外地来的,没有祖屋田产,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有个疯老母和病兄弟。 几个丫头听了都是不语。 杨夫人心中冷笑,本来买你们来,要你们生就生死就死,不过这事是杨府亏了德行,出此下策,才要你们一个心甘情愿。

杨夫人笑了笑,“这事也要你们自个乐意,我把崔先生请来,你们在屏风后面偷瞧着,指不定就中意了。 说罢,杨夫人就让人去请崔先生,让她们退到屏风之后。 大约一柱香的工夫,门声响动。 “杨夫人。”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清冷又带着磁性,十分独特悦耳。 一直心不在焉的任桃华却是如遭雷击,刹那间呆住了。 那声音虽有了变化,可是对于任桃华来说,这个深入骨髓魂梦牵萦的声音,她是无论如何不会错辨的。 她把视线移到屏风缝儿。 在杨夫人下首,已坐了一个穿着洗得褪色的石青直裰的年轻人,一张苍白的脸长得极俊,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眼尾微挑,神色平静眸光深沉,尽管穿着敝旧简朴,却周身气度不凡,清俊儒雅得教人移不开眼光。 她心里唤道,崔准,那俊俏温柔细心的少年,已长成了如子都卫玠般的成熟男子。 她幼时在池州的那段岁月,有她藏在心底最美最温暖的回忆,带着淡淡的清香,时光荏苒,却模糊不了记忆。 后来,那杨夫人和崔准说了什么,她也没太听清,只听得好象是崔准辞了西席之职。 崔准离去后,那杨夫人让她们出来。 “你们哪个愿意?” 除了任桃华,还有一个丫头也是愿意的。 杨夫人早打定了主意,让她们抽签,拿了准备好的签子,谁抽到了短的就是谁出嫁。 任桃华抽到之后暗暗的狠狠掐了一大截。 两人拿出来一比,自然是任桃华的短一些。 杨夫人瞧了任桃华一眼,才笑道,“那便是你了,我不亏待你,我给你出十贯钱的嫁妆。” 任桃华满心欢喜,这跌宕起伏的人生,虽然几经磨难,她的这个话本是以大团圆收尾的,她原来以为这一辈子只能在心里惦记念想的,却美梦成真。 打发她们散去后,那杨夫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签子是她亲自过目的,有多短自然是有数的,那个丫头那般恨嫁,想来也不会出了妣漏教大家面上不好过,只是这丫头生得只是寻常,倒是有些配不上崔先生的仪表堂堂了。 还有,那几个没用了的丫头,也要快些处置了,最好卖到远一些的地方。 她突然想到那个选上的丫头,那一双湖光潋滟的眼睛实在是美得和容貌不搭。 婚礼没几日就仓促的举行了。 到了婚礼这天,喜婆将大红嫁衣给她穿上,盖上红巾,杨夫人雇了个仆妇给她送到崔家。 到此,就不是杨夫人该操心的了。 花轿晃悠悠的,不多久就到了地儿,拜了堂,她又被掺进了一间房。 清贫人家,仪式很简洁,不久她就罩着红盖头在炕上坐着了,片刻之后,盖头被掀开。 崔准绛服赤履俊挺如松,黑眸湛然深邃,眼角眉梢虽看不出多大的喜色,不过神色温和,任桃华一直吊着的心才着了地。 “娘子,院里请了些街坊喝酒,我敬完酒就回。” 任桃华心怦怦跳着,轻轻点了点头。 他出去后,任桃华环顾打量着,这间新房空间不大,南面火炕就占了一半的地儿,除了炕上的旧黄杨木橱柜和西面堆满了书的漆格书架,地下的桌椅板凳都是用木头自己钉的,很是粗糙,墙上和窗格上都贴着大红的纸剪囍字,炕上铺着簇新的大红地绣百子被褥,上面撒着花生莲子桂圆大枣,煊染出几分喜气。 面前的圆桌子放了些点心和一壶酒。 任桃华等了许久许久,崔准才有些脚步踉跄地回来了。 任桃华见他面色潮红,知道他定是没少饮酒,便过去扶了他坐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妇人拎了一大壶茶走了进来。 “崔先生,解酒的茶水。” “有劳佟嫂。”崔准微笑,起身谢道。 佟嫂替崔准在粗瓷海碗满上茶,抽空看了一眼任桃华才笑眯眯离去了。 崔准喝了一碗茶,放下碗来,才把目光移向任桃华。 “娘子多大了?”他看了任桃华一会儿,皱了皱眉,这女孩子生得眉目清秀称得上耐看,只是那双潋滟清澈的眼睛美得稀罕,令一张脸的其它部分都显得黯然无光不说,还似曾相识,可他分明是与她素未平生,最关键是这身材太过稚气娇嫩,他甚至怀疑她一会儿是不是经得起他这个正当虎狼之年的男子的摧残。 任桃华一愣,看了看自已笼在大红嫁衣里瘦弱干瘪的身材,挺了挺青涩的胸脯。 “十七了,我长得小。” 她其实虚龄只有十五岁,只是俞姑娘却是年满十七的,这时也不知崔准信不信,反正他也没再追问。 任桃华也不想去认崔准,虽说少时的情谊非比寻常,可是那也是她单方面的认知,她也清楚的记得他们最后相见时的情景,自幼一向比亲大哥还要疼她的崔家小哥哥崔准,用冰冷陌生的恶狠狠眼光扫过她,她见他胸口染了血,便哭着去碰他,但他用力甩开她,她摔在地上撞得她好疼,缓过来抬头只看见他跌跌撞撞离去的背影,她想去追却被大哥拦住了。 两人喝过交杯酒,又吃了些炒菜和点心。然后崔准坐在一旁看书,她便在一旁吃着干果。 金乌西垂,高烧着红烛的屋内有些暗了。 崔准撂下书来,望了望窗外,起身往外走,任桃华一惊,忙扯住他的衣角。 崔准微愣,伸手拍了拍的她的手臂,冲她笑了笑,笑容温暖带着安慰。 “我去烧些柴,要不晚上睡炕会冷。” 任桃华脸上一热,讪讪地放下手来。 崔准出去良久,直到夜色沉沉,任桃华收拾了床上的干果,又洗了脸解了发髻,等得有些望眼欲穿他才返回来。 任桃华已脱了嫁衣,被一身雪白的中衣与披散到胸口的如云乌发衬托得格外动人,目如秋水盈盈,望着他的神情充满了浓浓的倾慕与依恋,竟令惹得一贯冷情的崔准心头微颤。 “娘子,歇着吧。”崔准冲她笑笑,低沉清冷又带浓重磁性的嗓音令任桃华面如火燎。 红烛吹熄,腾蛟起凤,桃花流水鳜鱼肥,落红飘零,另有一段好春光。 ………… 第二天晨鸡啼晓,任桃华睁开眼来,身畔已是不见人踪。 崔准昨夜虽然温柔体贴,但大约是初尝滋味,有些欲罢不能,一夜下来也断断续续的弄了她好几回,她起身叠被时便感到下身很是炙痛火辣。 昨夜她才懂,原来夫妻间的亲热是这样的,很痛,可那种亲密又超越了藤树的纠缠,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她见自已陪嫁的木箱放在一旁,便淘出了自已平日穿的棉衣。她将嫁衣叠好放入橱柜,又将自己的衣物一件件放入橱柜右手边,她发现左边放的都是崔准的衣物,叠放得很是齐整规矩。 她收拾完过有些迟疑不决,新妇头一天,不知该在屋里呆着还是出去。 过了一阵儿,崔准推门而入,她才松了口气。 崔准也没有穿昨天的喜服,换了身旧的墨色圆领窄袖粗布棉短服,下摆束在腰上,身长玉立,书生的清华蕴藉之气略敛,却多了英气挺拔,带着些许的晨起的寒冽凉意,白如脂玉的脸上染了些朝意。 “我起来晚了。”任桃华不大好意思。她自幼就目睹母亲在祖母跟前立规矩,晨昏侍奉,这个时辰起床实是晚了。 崔准并未责怪她,只道,“我领你去见娘和越弟。“☆、第4章 崔家妇第四章 崔家的正房是一进三间的房子,二个厢房和一间堂屋,他们的新房就是东厢房。 他引她穿过堂屋进了西厢房。 任桃华吃惊不小地看着崔母,她记得崔母与她娘卢氏年纪相仿,当年风华正茂的崔母看起来还要比卢氏年轻一些,可才不过区区几年光景,面前这个头发灰白双目呆滞的妇人,哪一点还有当年貌美清华的风采,若不是神似的轮廓,她几乎几为这是另一个人,没有崔准,便是狭路相逢,她也决不会认得她。 任桃华跪在木墩上,擎起茶杯高举过头。“娘,喝茶。” 崔母正冲着崔准咧嘴傻笑,看到任桃华向她跪下她瑟缩往后闪。。 少年将任桃华手中的茶接下,哄着崔母喝了。 “崔越见过大嫂。”少年拱身向她行礼。 少年大约十三四岁年纪,浓眉秀目却面色泛黄,那个生龙活虎成天和她打架吵嘴的野小子,竟然变得瘦骨伶丁,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 任桃华微微低下头,克制着汹涌澎湃的心绪。 她们任家是池州大族,任明堂虽出仕在江都为人,可她却幼时却一直跟着祖父生活在老家。崔父与祖父交好,两家走得很近,不同于他们任家嫡系旁支兄弟姐妹一大帮,崔家人丁就比较单薄,只有崔准崔越两兄弟和小妹崔夜蓉。 她很奇怪,崔父和崔夜蓉去哪里了,只是却是没法问出口。 四人到堂屋用餐,堂屋的中央的圆桌已摆好了碗箸,清粥小菜,做得干干净净的,让人很有食欲。 崔越一口一口耐心地喂着崔母粥菜,并未用到任桃华这个新妇布菜伺侯。 任桃华见崔准默默用餐,便也埋头吃饭,不多时便吃了碗粥。 崔越又给她盛了碗粥,她又低头吃光了。

见崔越拿起碗来,她急忙阻止,当她是猪吗? 任桃华见他们都用完了,便起身收拾碗筷。 灶间在院左,十平不到的地儿,她拿了瓢敲了敲水缸顶屋的冰层,从破开的洞舀了水。她以前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这些日子在人贩子手中,粗活已做得得心应手,只是洗完后指头冻得通红,终于体谅起以前任府下人的不易。 回到屋里,崔准已换上平日常穿的石青布直裰。 “我一会儿要去私塾,你先熟悉熟悉,别的,以后再说。” 他离去后,任桃华见崔母一副怕她的模样,便也不去惊扰。自去拎了桶水,洒扫擦拭着内外,从堂屋到东西厢,从神龛到橱柜到凳子,直到窗明几亮,才住了手。 回房歇了一会儿,却睡了过去,直到崔越来喊她吃午饭才起来。 桌上摆了一盘馒头和一菜一汤,任桃华尝了几口菜,便觉得和早上的菜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早上那几个小菜虽是家常菜,却做美味可口,她觉得比以前任府大厨做得还要好吃,这时吃的菜味道可比早上差多了。 “我不太会做菜,你别嫌弃。”崔越淡淡地道。 “挺好的。”任桃华很给面子的大口吃着。 吃过了午饭,她洗了碗,又闲了下来,便把自已脱下来的嫁衣找出来洗了,四下找了一下,却也没看见乱丢的脏衣服,于是很快就完了活。 崔越和崔母都躲在另一间房里不大出来,她自拿了几本书回屋翻看着。 到了日头快下山的时侯,她开始预备着做饭,堂屋放着一些现成的白菜土豆,她洗了出来,先将白菜切了块,又开始切土豆丝。 正在忙活着,崔准回来了。 本来她切土豆丝便不熟练,崔准在一旁看着,就更笨手笨脚的了,好几次差点没切到手指头。 “我来吧。” 崔准接过了铁刀麻利地切着菜,点火下锅翻炒,动作熟练一气呵成。 不多时青椒土豆丝和醋溜白菜就新鲜出炉了。 一家人围在一起用晚饭。 任桃华吃着便明白了,原来早上的菜也出自崔准之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他面前仍是一无是处。 晚上两人回房,崔准递给她一个漆木旧匣子,她不明所以地打开,才发现里是几贯铜钱。 “以后就娘子来掌家,柴米油盐还要娘子多多操心。” 任桃华突然想到穷也不是没有好处,如若现在崔家有钱,那么她打理的怕不仅仅是钱粮之物了,应是还有他的后苑,妾室和通房。 崔准交待着他的收入,除了私塾收新生会收到整年的束修外,他还在一个大户人家做西席,东家出手大方,他每月加起来会五贯左右的收入,若不是辞了杨府的西席,他每月收入都可达七贯。 任桃华在底层平民家生活了一个多月,已知这七贯的收入在寻常百姓家已是大数目,其实足够一个五口之家的日常开销,而且还大大有盈余,为何崔准家还会过得如此拮据,甚至囊中羞涩娶不上媳妇呢? 直到崔准将每月的花销细细交待,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崔母和崔越每月吃药所耗甚大,也亏得是崔准薪金丰厚,换个人早供不起了。 接下的日子很是平静,任桃华只在中午做一顿饭,早饭和晚饭仍由崔准打理,并不是任桃华偷懒,而是崔准做菜的实在是好吃,她还在煅练摸索阶段的做菜水平实在不忍荼毒崔家人。 大年三十没几天就到了,这个除夕夜,没有祭祖,只是贴了春联桃符,放了鞭炮,一家几口吃了顿好吃的,腊鱼腊肉咸鸭蛋什么的,平时吃不到的,守岁也是静静的呆着,没有那么多人在一起的嘈杂繁华。 初一以后,左邻右舍都纷纷过来拜年,大家也没带什么重礼,带了孩子来就图个热闹。 崔母时间久了,也不那么惧怕任桃华了,有时还会当任桃华不存在,自在的哼着小曲。崔越,这个只比她小了一岁的少年如今懂事得令人心酸,每日拖着瘦弱的身体,照顾不会自理的母亲,穿衣梳头煎药伺侯屎尿,无微不至。只是崔越和她并不亲近,他看她的眼神很复杂,不屑冷漠似乎还有歉疚。 任桃花不敢试探他们如何变成如今这样,在她心里,这是个禁忌的话题,她害怕惶恐不安,她怕实情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她再也爬不出来。 她在适应着初为为新妇的日子。 她不再是娇贵的人家千金,仅仅是是清贫的崔家妇。抚琴下棋,吟诗赋词,刺绣作画,这些从前诸如此类消磨时光整日去做的事,她统统不能做了。 照顾崔母有崔越,她插不上手,熬药的火侯她也掌握不好,每日除了买茶做饭打扫捣衣,剩下的时光她就学着补衣做鞋,腌制咸菜酿米酒,练着去劈柴,偶尔也会翻翻崔准浩如烟海的书籍。 崔准对她虽称不上体贴入微,可也和颜悦色温柔有礼,两人也不曾红过脸,可以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来形容,可任桃华总感觉这一切象梦一样,不太真实,只有偶尔晚上两人水乳胶融时她才感到这不是梦,她真的成了她从小便倾心的崔哥哥的妻子。 原来,她一直以为,那是她藏在心底深处,永远不会实现的神话。 日子一天天流逝着,寒冷的冬天总算过去了。 上元节过后,天气转暖,积雪融化过后,春暖花开。 乾化五年三月,后梁天雄军节度使中书令兼邺王杨师厚卒。梁帝朱友贞大恸,下令举国哀悼。 杨师厚曾跟随朱全忠帅梁军东征西讨,为梁帝诛郢王,扶其上位,后驻魏博仿效唐末河北牙兵之制,重建“银枪效节都”,天雄军驻守魏州,兵强将广。 这天,佟嫂领着任桃华西大街买东西, 西大街上,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朱帘,罗绮飘香,雕车竞驻宝马争驰,大多为妓馆、珠子铺、成衣铺,还有几间旧货铺,卖的都是操皮肉生意卖歌艺美色的女子所弃的罗锦疋帛的旧衣,都是九成新的,价格令人咋舌,比粗布成衣还要便宜一半多,许多贫家女子都来这里挑选衣物。 任桃华皱着眉头看着,都是华丽鲜艳的颜色,袒胸露背的衣服。 这怎么穿得出去? 佟嫂看她的样子有些失笑,“自然是要改制的,挑一件,我给你改。” 任桃华没有挑,她宁可穿粗布衣裳,也不想捡□□的剩,并不是她有多清高,她清楚的记得,父亲任明堂娶的那勾栏的清倌楚氏,岁数虽小手段极高,妖娆狐媚,没少让卢氏吃亏,所以任桃华十分痛恶这些欢场女子。 两人出来时却看到大批的军马穿城而过,浩浩浩荡荡地向西城门开去。 回去晚上跟崔准提起此事,任桃华有些忐忑不安。 “是不是卫州要打仗了?” 自李氏唐王朝倒台以后,天下群雄割据,兵戎相见那是家常便饭,随时随地发生。 崔准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不会是卫州,我想是魏博。” 跟魏博有什么关系? 崔准跟她简单的解释了两句。 那天雄节度使杨师厚拥兵自重,梁帝表面上十分恭敬他,但其实对他忌惮不已。 如今杨师厚新亡,群龙无首。梁帝必趁机抑制强藩,恐魏兵不服,必派重兵威慑。 这大批的兵马是为了抑藩而去的。 而魏博一带曾是唐朝心腹中的蠹虫,二百余年来都不能铲除它的割据形势,皆因此地广兵强,父子相继根基盘根错结,梁帝想要抑藩,却是谈何容易。 任桃华听得似懂非懂,她思索了一会儿,“照这么说梁帝是撤不了藩的。” 崔准淡淡地道,“也不是,除非斩草除根,将魏地的首领头目杀个干净,其后也就不足为患了。” 任桃华不禁打了个寒颤. 接人待物如皎月春风水般温暖的崔准说起杀人来怎么如此的轻描淡写呢? 不过后来任桃华倒有些佩服崔准在正治上的敏锐了。 梁帝派开封尹刘鄩率六万人马渡白马驿,果然是为了震慑魏博的天雄军。 梁帝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将所辖六州划分为两大镇,将一军一分为二,平为昭德军和天雄军。 一是以魏博南部澶、卫、相三州为昭德军,二是以魏博北部贝、博、魏三州仍为天雄军。 而梁帝却未能如愿,魏州军不愿迁徒,迟迟不动。 不久魏州军动乱,放火大掠。 自此,魏博陷入战乱。☆、第5章 闺房曲第五章 过了寒食节,任桃华学着邻里的大妈,在崔家光秃秃的院子里种了些小菜,又支了黄瓜架和豆角架,把小院子整得焕然一新。 她在任府时的院子里多数种的是花花草草之类的,这时看着满地绿油油冒头的青菜,心里既是新鲜又是欣慰。 每到日头好的午后,崔越会引着崔母出来,在院子里唯一的一株海棠树下,搬了椅子坐上许久。任桃华会沏上一壶茶,不锄草除虫时便坐下来和崔越说一些小笑话,结果多数时只是崔母在一旁傻笑。 崔准学问好,却没有那些才子儒生们清高孤傲目中无人的性子,待人谦和有礼,从不居高临下,为人师表又常常给贫家子弟免学费,所以在这一带人缘格外的好,常常有左邻右舍来串门,送来不少的自家做的果干土产。

任桃华也不吝惜,预备了瓜子花生干果之类,偶尔也做些点心招待他们。 渐渐的,崔家院子里的人就多了起来。 “崔家小嫂子,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你男人晚上太能折腾了?” 这些市井妇人大字不认识几个,也没受过闺训什么的,与任桃华十几年来接触过的贵妇闺秀截然不同,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百无禁忌,任桃华开始还听得脸热耳赤,后来,便也习惯了,再粗再糙的话听着也面不改色了。 崔准回来得早,偶尔也会陪着坐上一会儿。 虽然他并不怎么说笑,可任桃华还是眼尖的注意到,在崔准逗留的那段时光里,邻居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人数明显的骤增了,而且平日那几个喜欢说黄段子如爆豆的妇人婆子们都提升了意境,有故作庄重者,有搔首弄姿首,有低首者,有面带扭捏者,有令任桃华不禁感叹崔准超脱的魅力。 这样贫乏简陋的生活在物质上和以前的锦衣玉食虽然没法比,但任桃华却觉得很幸福,如果卢氏也在,那日子就这样下去,称得上完美无缺。 她身上原来所佩的金饰都为那伙匪人所摘去,只有在臂上箍着的一副黄玉钏没被摘走,人贩子也没发现,嫁了崔准后,她在破庙和大街上寻了两个乞丐,一人给了一只镯子,写了平安信让他们给卢氏捎去,允诺送到除了玉镯还另有金子酬谢,她猜度两个乞丐未必识得玉价私吞不去,而且两个总有一个大概守信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替她给卢氏送信的那两个乞丐却如石沉大海,再也没在卫州露过面,可是如果卢氏按她所说给了乞丐金子,那么他们也没必要再回来做乞丐了,这样看来,人没有了反而是好消息。她在信中大略交待了自已的遭遇,为了防止信落到旁人之中,她没藱n鱿衷谒冢槐似桨玻寐夏P摹 任桃华并不担心她的父亲,没了她,他怕是丝毫也不会难过吧。 她放不下心的,只有卢氏。 她可怜的母亲,如今怎样了? 对于任府,她没有留恋,那样的日子,看似风光无限,且不说繁华如梦,易失易逝,就说那其中隐藏的凄凉势利,她小小年纪,已是有所领略了。 可这样隐姓埋名改弦易貌的日子能维持多久?无论目的如何,她确实欺骗了崔家人,当她再也隐藏不了的一天,崔家人会不会怪她?更甚,如果……,真象她所猜度的那样,那她,怕是也没脸呆在崔家了。 崔越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这位小嫂子。 她有心事。 这位年纪不大的新嫂子生得面貌平常,只有一双如秋水般沉静的明眸,清澈却不见底,淡泊宁和,美得无法形容,流转间令人世间一切都黯然了,隐隐又有种亲切熟悉的感觉。. 虽然她很勤劳,什么粗活脏活重活她都不挑,甚至不动声色地和他抢着干,不过什么活都做得生疏笨拙。 她的性子也很矛盾,既不象市井女子那么粗野泼辣,也不象小家碧玉那么温婉娇柔,更不象大家闺秀那么端庄自持,反正乏善可陈得很。 看见她,他常常觉得愧对大哥,如果不是他和娘的拖累,他那个品貌性情出众才学超群大哥,该找到怎样一个与他比肩的女子琴瑟和谐凤凰于飞,反正一定不是眼前这个什么都不起眼的乡下姑娘。 不过,他也讨厌不起来她,这个年仅十五六岁的小嫂子,面对疯疯颠颠神智不清的崔母,还有病弱看不起她的自已,她从来没有流露过丁点厌烦不满,十分的有耐心,实在让人意外。 他想,也许,他只是怨自已更多一些。 “大嫂?” 在地里发呆的任桃华回神。 任桃华有些受惊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木瓢,被这个如今变得冷漠别扭的崔越突然关怀,真是消受不起。 她将瓢放回水缸又洗了下手,回来时正见崔准缓步走进院子。 暮春的阳光不热烈,轻风拂拭,淡淡的花香,任桃华眼前一亮,一见着他,只觉得心底就仿佛随着这□□绽放出了大朵大朵的鲜花,盛满了愉悦萌动。 “今儿这么早?” 任桃华喜孜孜刚要颠颠跑去,却想到矜持,又收敛了脚步,以妇人正常的步子挪了过去。 “郑家公子病了。” 自打出了杨小姐一事,崔准不再单独接受女弟子,又接了何家和郑家的西席,逢双日下午去何家,单日去郑家,那何家孩子很多,可是郑家却只有一个儿子,病了就无需去了。 任桃华生生地咽回了那敢情好这句话。 、 崔准目光落在院里的一片青葱里,“菜种得不错。” 任桃华笑道,“是啊,小白菜和韭菜已经能吃了。过些日子,就能吃到豆角黄瓜了。“ 一个下午崔准都在南窗下看书,任桃华做了几样新学的糕饼,又沏了一壶茶,给他端了去。 崔准喝了口茶,见任桃华美目殷殷,便又拾了块糕点,他并不太爱吃甜腻的食物,不过这糕点却是微甜带着咸味,入口即化,居然很合他的胃口。 任桃华又是欣喜又有点辛酸泛上心头。 她买的是街市上最便宜的茶叶,而糕点也做得一般,而崔准吃着却看不出嫌弃。 当年崔伯伯开医馆又常常赠药济人,可是一家子的吃穿用度却极是精致,甚至超过了任家这个池州大族,直到任桃华长大以后才明白这一点,崔家人从前定是出身不凡,那是只有世代簪缨之家才有的低调品味。 任桃华记得崔准喝茶只喝六安瓜片,而糕点只吃他家李厨娘亲手做的,他性情脾气虽好,在这方面却是挑剔得令人发指。 而如今,这些雷打不变的习惯却因为生活的艰难彻底的消失了。 而且,劈柴挑水也就罢了,一个如子都卫介般的男子在厨房里烧火做菜,那个情景教任桃华看一次崩溃一次,在她心目中如高山仰止的崔哥哥,怎么可以沦落疱厨呢,所以在做菜方面她开始下了工夫。 傍晚,吃过晚饭,任桃华在灶上烧了热水。 崔家人是轮班洗澡,比方昨天是崔越,今天就是崔母,后天就轮到又是任桃华和崔准。 崔家原来没有女眷,都是隔几天雇了妇人给崔母洗,有了任桃华之后这活就是她的了。 给崔母洗澡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儿,崔母在崔家兄弟跟前很乖,可是离了他们就很闹腾,也不听话,她洗完之后已是满头大汗。 发现还剩一些热水,她不想浪费,便拎回房倒在木桶里,又添了冷水,调成适宜的水温。 她解了衣带,一件件地把衣服脱下来。 她并不需介意崔准在屋里,反正他是她的丈夫,她早就被看光了,不过崔准在她洗澡时却从来没窥看过,只是静静的头也不抬的看书写字或者自已和自已对弈,浑然不关心屋内还有个美人沐浴的绮景。 大概做怀不乱的君子都是这样吧。 崔准听到哗哗水声,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任桃华在洗澡,不着寸缕,浑身肌肤如羊脂般白嫩,身材已不似初嫁时的平板,微耸挺拔的酥胸,盈盈一握的腰肢,丰满圆润的翘臀,纤长的腿…… 崔准不由想起有天晚上任桃华抱着唤檀郎的绮旎风光,蓦地一股热流从小腹升起,他被唤醒了。 他拿起杯子饮了口冷茶,深呼吸压下搔动,敛目垂首继续摆着棋谱。 他在娶任桃华之前,没沾过几回女人,并不是清心寡欲,也不是想为谁守身如玉,他也不再执着只和自已喜爱的女人发生鱼水之欢,他生得好皮囊,投怀送抱的女子自然不少,只是觉得风尘女子脏,而又不想沾上麻烦碰良家妇女,毕竟他现在不是那个可以养得起妾室通房的公子了,所以他一直在禁欲。 直到娶了任桃华,这个小妻子虽不娇媚丰满也不懂闺房情趣,胜在清白干净,他多年压抑的欲望洪流有了出口,不过他自制力极好,把房事控制在大约三天一次,新婚也从不曾纵欲过。 任桃华洗完澡,穿上衣服,将水倒掉,收拾好,才坐下来歇着喘了口气。 “娘子,睡吧。” 正在摆棋的崔准推了棋盘站起身来。 任桃华觉得他今晚的声音与平时不太同,暗哑低沉,还带着浓浓的磁性。 “好。” 任桃华应了声,觉得崔准今天困得比往天早。 崔准任她服侍着脱衣,待躺下后,便握住她的小手拿过去亲了亲,她甚至感到崔准的舌尖在她的肌肤上一触。 任桃华一颤,脸刹那就红得像天边的朝霞,在不熄灯时,崔准从来皆是克已守礼不越雷池的,甚至可以说是缺乏闺房情趣,这时简直带了几分的轻薄,哪里象那个清俊内敛一本正经的崔准? 崔准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娘子,唱个小调可否?” 这可把她一下子就难住了,琴棋书画诗书文章她还可凑个趣,可是她五音不全,唱歌极是难听,只能唱摇篮曲,大约因为其音调平抑轻缓自然流畅,她才不会那么跑调。 她嗫嚅道,“我不太会唱。” “没关系。” 任桃华硬着头皮唱了一首摇篮曲。 大月亮,细月亮, 嫂在房前舂糯米,哥哥在楼上做篾匠。 伢儿哭,狗儿咬,羡嘴猫儿又来了。

任桃华唱罢,真觉得自已没脸。虽然从小自已就只会唱这个,被任梨姿不知笑话过多少回,已经皮厚了。可是这时作为他的夫人,她实在是不想露这个拙。 崔准着实愣了一阵子,然后就笑了起来,后来笑得肩膀都抽动起来了。 任桃华一时间没觉得害臊,她被崔准的笑惊住了,自从重逢以后,他几乎从没这样笑过,都是牵牵嘴角,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打开门,发现崔越正靠在门边的墙上。 “有人给大哥的信。”他把信递过去。 “什么时侯来的?” 她把信接过手,心想别在她唱歌前来了就好。 崔越已转身往另外的屋里走,半路丢下一句。 “在你唱羡嘴的猫儿又来了的时侯。” 她瞪着他的背影,想这次脸可丢大发了,本来这崔越就不太待见她。 灭烛解罗衣,夜里崔准格外的勇猛,蝶吮花溪柳垂复摇,直至月挂梢头才放过任桃华。 其实刚成亲时她就讶然不已,这位白日严谨守礼道貌岸然的崔哥哥,在夜晚御女时就变得面目全非,粗野的她都替他脸红,可今日才明白原来那都是冰山一角。 第二日一早天色大亮,她起来,再度见到俊美温柔犹如谪仙的崔准,任桃华真觉恍如隔世。☆、第6章 战乱苦第六章 又过了些时日,崔家来了客人,鲜衣怒马风尘仆仆,共四骑,三男一女,都是陌生的面孔。 其中有一人见到她却是面色微变。 可任桃华端详了半天,却也不认识。 崔准并没有给任桃花介绍这几个人。 她听得那几个人唤崔准为公子,崔准称那个年纪最小不苟言笑的少年为小何,称那个三十余岁的见了任桃华变色的风雅男人为汪兄,叫那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笑得别有深意眼神疏离的年轻人为梁枢,称那个高高瘦瘦的秀丽女子为昭云。 他们在崔家逗留了一整天,说话明显回避着任桃华,她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大多数时侯是说一些天下大势,有时侯也提到什么阁主少主之类的词。 晚上,看到崔准下厨,那几个人似乎比任桃华还要震惊。 这几个人对崔准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任桃华说不上来,若定要说,大概就是恭敬中有几分畏惧,很是诡异。尤其是昭云这个女人令她大开眼界,穿着打扮象个大家闺秀,长得也不赖,可是搔首弄姿言辞轻挑,对于三尺以内的雄性,都是不遗余力的轻薄搔扰,与她一同前来的人自是不能幸免,几个人的反应不一,小何是微微尴尬,那个汪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那梁枢是最自若的一个,笑嘻嘻地偶尔也调戏回去。 可是昭云单独与崔准对话接触,却一本正经又添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不敢越雷池一步,如对洪水猛兽。 任桃华觉得骇然,莫不成只有乡野村妇才能感受得到崔准的魅力? 吃过酒菜,见天色已晚,那几个人才撤了。 她过去收-拾,却被崔准喊住。 “陪我喝两盏可否?” 她硬着头皮喝了一盏,辣得够呛。 崔准也不再劝她,给她挟了些菜,自个自斟自饮的不再管她。 “少喝一些。”倒是任桃华看他喝得不少,不由的开口劝阻他。 “无妨。” 崔准笑笑,白玉般的面上有淡淡的霞色。 “娘子,祖藉是江东哪里人来着?” 任桃华被那一盅酒烧得脑筋也不大转个,竟然一时间想不到她原来说过的老家。 “江陵人。“ 在崔准如深潭般不见底的丹凤眼的凝视下,她只好说了一个,脱口后才想起那俞姑娘幼时却是在江宁老家度过的。 崔准却仿佛已不记得她原来说过什么,夸了句南平的都城是不错的,又感兴趣地问起当地的风土人情。 任桃华后悔不迭,这江陵和江宁虽只一字之差,又同在长江流域,可是一靠沿海,一近蜀地,风土怕是大大有异,以前做的功课算是白搭了,只好说自已深居简出,也不大懂,含糊地说了几个原来在江淮一带大概能通俗共用的地方人情。 崔准的样子有几分失望,只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又自斟自饮起来,倒教任桃华放了几分心,唉,通常说一个谎后下场是,要说一百个谎来掩盖这一个。 后来,崔准又自斟自饮了一会儿,任桃华看他有了几分醉意,便劝他回屋歇息,崔准不肯听,她只好喊了崔越,两人一块堆掺了他回屋炕上。 崔越离去后,任桃华上前替他解纽改衣,将外衣束带统统脱下,扯了薄被替他盖上。 这天半夜,任桃华被惊醒,却是崔准在呓语。 “溶月……溶月,别……” 崔准似乎在说梦话醉话,痛苦和绝望却无所遁形,刹那间,任桃华潸然泪下。 崔准和马溶月之间,自已似乎永远是多余的,小时不过是个牛皮糖兼小尾巴,这时她虽与崔准成了亲,可是在崔准心底,永远深藏着一个马溶月,无可替代。 第二天,崔准却没受宿醉的影响,早早起来照旧做了饭菜,神色如常平静似水,仿佛昨晚的脆弱反常只是任桃华的南柯一梦,真实不曾存在过,他还是崔家一大家子的顶梁柱,强大不可摧而稳重如磐石。 只是自那以后,崔准开始忙碌起来,有时侯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也不见人影。 寻常百姓家的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衣食住行,都是些细碎的琐事,却挤满了时间与空间,她甚至没空儿去伤春悲秋。 天下仍在继续乱着,岐地静难节度使李继徽为其子李彦鲁毒死后不久,四月,李继徽养子李保衡又杀了李彦鲁,又以分州宁州二地叛岐投附后梁,梁帝封了他做咸化节度使,又以霍彦威为静难节度使。 而魏博之乱持续到了五月。 不断的战争导致物价上涨,谷物蔬菜和棉布都涨得很厉害。 大米从每石二贯涨到了三贯六百文,棉从每两十五文涨到了三十文,绢从每匹五百文涨到了一贯二百文,绸从每匹六百文涨到了九百文,几乎日常的消耗都长了差不多一倍。 除此之外,每人每年还要交纳的三百文丁口税。 梁地平民的生活格外艰难。 所幸任桃华春种了不少蔬菜,加上她还养了一群芦花鸡和麻鸡,其中有四分之三都是母鸡,每天都至少能捡到七八个蛋。 她酿了几坛的江米甜酒,自给自足不成问题。 她又去西大街挑了一些色泽素淡的绢绸,回来裁制成江都城流行的款式,托佟嫂到鬼市夜市上去卖,居然销路极好,赚的钱足以供崔家一家人春夏的新衣。 所以她只需买一些米面和油就好,其它的花销都节省下来了。 这样一来,加上崔准不算微薄的薪资,即使要负担不菲的药费,依然能维持得下去。 生活不紧不慢的流逝着时光。 夏风吹红了卫州城,繁花似锦,却吹不走人们心头的忧虑。 任桃华更多了一个心思,近半年多来,她始终在留意有关南吴的消息,希望从其中能找出蛛丝马迹,了解到任府或卢氏的近况,可听到的只是温氏势力的发展壮大,别的一无所获。 端午节过了不久,银枪效节军校张彦请罢昭德军,仍将相、澶、卫复归天雄军,为梁帝所拒。其后张彦对梁新任天雄军节度使贺德伦实行逼迫,让其求援于晋。 五月中旬,晋王李存勖进屯永济,杀张彦等为首八人以儆尤。 六月,贺德伦迎晋王入魏州军府,奉印节。 晋国又添魏州一土,天雄军自此由梁入晋。 魏博之乱暂时告一段落,晋王李存勖最终得渔人之利,梁帝痛心疾首。 梁地的百姓并不关心领土的得失,对他们来说,最重量要的就是战事平息,子弟安然无虞。 可是魏博天雄军纳入晋王麾下并没有结束西北的战事,开封府尹刘寻率部并未返京,而是就地驻扎观望伺机而动。 贝州节度使张源德北面联合沧州、德州,南面连接刘寻来抵御晋军,曾多次断绝镇州、定州的粮路。因贝州城防坚固。兵多将广,晋王无法拿下贝州,却反而以五百骑突袭德州,轻而易举攻下德州。 德州被晋王收入囊中。 隔壁邻家梅先生,原也是个读书人,以卖书画写书信为生,年三十多岁,媳妇娶得晚,一个年前才刚刚生下了一个儿子,趁着摆周岁宴的名目,左邻右舍都聚在一块庆祝。 梅先生的儿子小胖生得虎头虎脑,极是可爱,在抓周时却抓了一把小刀,众人不禁哑然。 有人已是幸灾乐祸道,“梅先生诗书传家的衣钵怕是没人继承了。” 梅先生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也好,生在这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话间,小胖却挪动肥肥的小身躯,用闲着的左手胡乱地又抓了一只毛笔。 众人哗然大笑。 有人拱手笑道,“恭贺梅兄,你这儿子,怕是要文武双全了。” 众邻居纷纷恭喜梅先生。 大伙喜气洋洋地喝酒,一直闹哄哄了半宿才撤了。 天气入了伏,暑气炎炎,尽管物价高涨,她还是每日购置一些冰,自已做了汤水和冷饮给崔母和崔越饮用。

崔越虽然嘴上嫌弃她做得不太好喝,也每回都喝了个精光。 这一天,李先生的夫人穆氏惊惶万分地跑来了,说是儿子小胖不见了。 任桃华了也慌了,这小胖才一岁,自然不会自已跑出去玩了,便也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和穆氏一道去寻了。 左右邻居也帮忙找着。 下午梅先生回来,也连忙出去找。 一大群人整整找了一整天,差不多走遍了整个城池,孩子也是下落全无。 梅先生夫妇中年得子,视逾生命,穆氏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梅先生也方寸大乱,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任桃华在一旁劝慰拉扯着穆氏,也不知如何是好。、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也挤在屋里不走。 有说报人,有说报人没用的,不如悬赏好一些。 梅生先还比较镇定,“这样吧,明天起早去找,别象今天似无头苍蝇的,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分成四个组,每组再分小片,这样全面一些。” 夜色深沉月挂梢头,众人才散去了。 这个夜晚,梅先生夫妇夜不能寐,任桃华也没有睡好,可惜崔准这些日子出门,要不然也能给出个主意。 她又想崔准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长时间的不着家。 梅先生贴了重金悬赏的文告,众人也大张旗鼓的寻了三天。 又是三天过去,小胖仍如石沉大海。 寻找的范围扩大到卫州城畿,河南,河北,甚至往南。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不仅众人泄了气,连梅家夫妇也都死了心。☆、第7章 旧病发第七章 暑气渐消,秋凉乍起,想到过了不久天气就要转冷,任桃华便开始为一家人纳鞋子,缝制秋衣。 她有针线活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出活儿还是比邻家的妇人慢上一些,可是比起从前只会刺绣做荷包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贫家妇女们擅长的活计儿,原来她看别人做起很轻松,可自已实践才知,其实点灯熬油的,时候一长,又累眼睛又累脊椎,一整天下来常常是头昏眼花脖子痛,但每当崔准进屋嘉许地看她一眼,她就觉得分外满足。 “试一下合适不?” 崔准看也不看鞋,只浅笑地望向她,丹凤眼荡漾着脉脉情意,伸手轻轻握住她皓腕。 “不必了,娘子做的一定是合脚的。” 任桃华脸上一红,抽回手来,也不好意再让他试,转身出屋了。 出了屋到了院子里,她的心脏还是跳个不停,只觉得耳热面烧。 崔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厉害,那样谨守礼教的谦谦君子,这些日子却是象换了个人,时不是对她甜言蜜语,充满了柔情,弄得她一惊一乍的,他们之间分明没到这种两情缱绻如鱼得水的地步,突然这般如此虽让她情不自禁心旌摇荡,可是心底深处的不安却在不停歇的扩大,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并没有看到崔准在她身后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背影,深遂不可测的黑眸也失去了温度,仿佛是深冬腊月的夜,无边无际的寒冷。 八月,晋军夜袭澶州,陷之。 不久,晋王去魏县(市)劳军,被梁刘寻在沿河丛林埋伏兵五千,重创晋军。 紧接着刘寻趁晋王在魏,计划用骑兵攻打他的心腹晋阳,回师时夺取镇、定二州,计划以十天为期,清除河朔一带的敌人。但天时不利,十多天阴雨连绵,军粮匮乏,士卒疲病,被晋军了先机提前回师。刘寻一计不成后,又打算占据临清断绝晋军的粮饷,又为晋将王德威所阻,只好退守莘县(市)。 梁帝朱友贞下诏遣责刘寻拖延战机,劳师费粮,伤亡过大,并遣中使督战。 卫州百姓都忧心忡忡,生怕梁军不利,战火蔓延到卫州。 任桃华见家家储粮,也动用当初杨夫人给的十贯钱储了粮,非常时期,有备无患,即便是打不到卫州,也总是要买粮的。 这阵子雨下得频繁,好不容易出现了晴天。 她见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就把粮食挪出来晒了,又从两个厢房里取了棉背拿到小院里晾晒。 这样粮食不会发霉,晒过的被子也会带着阳光的味道又松又软。 她累得精疲力竭,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歇着,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格外的困倦。 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她不知睡了多久,才被刺耳的尖叫声惊醒。 她蓦地跳起,定了下神,才向厢房跑去。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崔母发病。 她撕扯自已的头发,被崔准箍住双臂动弹不得后,又张嘴乱咬,将崔准身上咬得血痕斑斑也不住口,崔准也不动,任她咬着,低声哄着她。 任桃华惊住了,口中喊道,“你不要咬了。” 崔母听到女子的声音,却静了下来,将头转过来,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骂了声小贱人。 “小狐狸精,骗我儿子,你娘是老妖精,拐我相公,一对搔蹄子,我恨呢,我怎么这么傻,引狼入室,我掐死你得了。” 崔越在一旁直叹气,“娘,你认错人了。” 崔母却恍若未闻,哭了起来,一会儿说自已有眼无珠,马张氏坏了良心,一会儿又抱着崔准呜咽着叫相公,教他不要抛了自已,一家五口好好过日子,一会儿又说那张图谁也别想骗走。 “听话,我不走。”崔准面色温暖,轻声细语地哄着崔母。 崔母闹了一会儿,转眼看见任桃华,情绪又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过去拚命。 崔准脸色发白,突然厉声对任桃华道,“你出去。“ 崔越红着眼圈扯了呆住了的任桃华出屋。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吵闹声小了,渐渐静了,一会儿,崔母的歌声响了起来。 崔越已回去了看崔母,扔下了任桃华一个人在院子里。 任桃华心潮澎湃,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崔母提及马张氏,难道说的是的马姐姐的母亲吗? 当年马张氏和马溶月母女不是池州本地人,她们流落到当地,马张氏自称寡妇,崔母见她们孤苦无依贫困潦倒,而马张氏针线活不错,就收留了她们母女,马张氏知书识礼能言善道,马溶月冰雪聪明,渐渐得到了全体崔家人的喜爱,后来的吃穿用度也与主子无异。 这些是她所了解的,而她不知情的,她照着崔母的语无伦次的只言片语推演下去。 马张氏母女不只有内涵,而且貌美如花风姿绝代,表里俱佳,所以导致了崔家的两名男性皆对其暗暗倾心。就这样,不只崔家的少主子对马溶月钟情,暗地里,崔家的大家长也背着妻子与马张氏暗通款曲,郎情妾意,崔伯伯当年甚至动了真情,要与马张氏私奔。 有些事任桃华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崔伯伯在城西开馆悬壶,他医术精湛,妙手仁心,不久就成为当地最负盛名的大夫,病患几乎踩烂了门槛。他又轻财好施怜恤贫贱,接人待物平易近人,池州百姓都十分尊敬这位崔大夫。别说卢氏当年满囗称羡崔夫人找了个不纳妾室洁身自好的相公,就是年幼的任桃华,对这位翩翩俊雅和蔼可亲的崔伯伯,也是充满景仰和孺慕之情的。 崔伯伯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和马张氏双宿双飞做野鸳鸯去了。就是这样一个人品绝佳的人,如何会做岀抛妻弃子的事来?若是真喜欢,纳了做妾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决绝不留后路? 还有崔母提及的什么图,不知道这和当年的事有没有关系。 当年的事,她其实很怕去触及,因为年幼,很多事她都记得不太清楚,可是她猜测,当初长辈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当年崔家人一夜间消失在池州,她的祖父伯父大哥,甚至是当时远在江都的父亲,恐怕都有参与其中。 可是今天崔母发病,却昭示着当年的事马张氏母女脱不了干系。 任桃华想,她自已真不是个良善的人,她甚至希望当年的事完全是马张氏母女的责任,与任氏一族毫无干系,那她和崔准之间就不会隔着仇怨的鸿沟天堑,她也不必再隐瞒身份,不敢恢复真正的容貌,这样欺骗着生活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若是相认,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崔准,也会有些许的欣喜罢。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连有人进了院也未察觉。 “师母,先生在吗?” 任桃华回过神来,说话的是个弱冠少年,粗布衣衫,生得白净俊秀,神情腼腆。 她认得这是崔准的得意门生之一,殷鸿,他是崔准几个品学兼优弟子中.出身最差的一个,祖辈都是樵夫,家里贫困艰难,崔准给他免了学费。 殷鸿恭恭敬敬地对着她施了一礼,不卑不亢,态度十分令人受用。 这时屋内突然传出崔准的声音。 “殷鸿,稍候。” 任桃华松了囗气,招待殷华用茶。 殷鸿在院里的椅子坐下,喝了一盏茶。任桃华回屋转了一圈,见西厢房门紧闭,又退了出去。直到殷鸿喝到第三盏茶后,崔准才从屋里出来。 “先生。”殷鸿连忙起身。 崔准和殷鸿在院里的柳树下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出去了。 任桃华看了看日头,开始做晚饭。

崔准一直到辰时也没有回来。 直到半夜三更她恍惚觉得有人进了屋,她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吃了没,崔准轻声道了什么,她才又睡去了。 接下来几日,她怕引得崔母犯病,除了做家务,她都躲在屋子里不大出来。 八月,吴国徐温又加了人衔和领地,为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加爵齐国公,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之地为其巡属,拳势熏天,富贵无极。 消息传来,任桃华想徐温应该已完全架空了吴主的拳力,实则已是在遥控吴国的军正,不由得有些担心任家,后来一想,任明堂是最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大概早就投诚了徐温,实在不需要别人为他操心,任家无事,卢氏便无碍,至少她还是嫡长子的亲母,只要她不大闹,总归能相安无事,只是卢氏的性子实在教她放心不,于是又写了封信托贩货的人捎去。☆、第8章 困梁宫第八章 又过了几天,她和几个邻居去集市买粮,集市人潮拥挤,她们都走散了。 她最后各买了一百斤的米和面,在集市口雇了手推车。 从集市口到她家里,实在有些距离,于是就抄了小路。 她和雇来的车刚拐过胡同,迎面就过来了一队梁兵。 这条胡同很窄,根本不能同时通过,她便让车夫退出胡同口等待着。 那队梁兵和她错过,那领头的人兵突然顿住脚步,撤了回来,仔细打量着她,片刻后就笑了起来。 任桃华心中一凉,觉得不妙,这时那将领已是一挥手,那队梁兵将领就把她围了起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记得我吗?” 任桃华却认不出他来,正欲辩解,却见那将领一抬手,后颈一痛,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一切十分陌生。 高广宽敞的床榻,轻软如絮的绣被,再黄色轻纱帐幔外看去,雕梁画壁富丽堂皇,桌椅柜子摆设皆是极尽富贵。 这是哪里里?简直比从前的任府还要气派尊贵。 几个高髻宫装的俏丽丫头见她醒来,都是一脸的惊喜。 “快去回禀皇上。” 她挣扎着起来,这里是皇宫吗? 一个宫女连忙过来扶她。 “这里是哪儿?” 扶着她的宫女笑吟吟地告诉她这是后梁的皇宫,这里是宝仪殿。 她如遭雷殛,倒底还是逃不过吗?从南吴到后梁,从汴梁到卫洲,绕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她再也不吱声了,任那几个宫装给她穿衣梳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阵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皇上驾到。” 她打了打精神,向门口望去。 宫女们已跪拜了一片。 门口几个太监打扮的人簇拥了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大概就是皇上了。 那皇上挥手让众宫女出去,高广的宫殿中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你不认识朕了?”皇帝的口气有些失落,神色寥寞。 任桃华闻言一滞,仔细地打量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若刀裁,目若朗星,生得不错,可是她实在记不起哪见过这个人,后梁的皇帝,她哪里有机会见过呢? “你认错人了。” “几年前上元节,江都,你救过一个人,那还记得吗?” 任桃华自然是记得的,她捡过的癞狗野猫不少,可是捡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的,可生平只有那么一回。 那年的上元节,大哥带了她们一帮孩子出去逛花灯街。 那时下了车马步行,人潮汹涌,一场舞狮蜂拥而至,后来大家便走散了。 她和贴身丫头芷花看舞狮舞龙、斗鸡戏猴,又瞅搔客鸿儒才子佳人猜灯谜对联赋诗,兴高采烈的直到月上梢头才担心起来。她们深居简出,也不辨东南西北,只好在街角雇了辆马车回去。 在一条巷子里,她不顾榴香的劝阻,让车夫帮忙捡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她回去之后让卢氏和奶娘好顿的埋怨。 那个男人身上伤累累,甚至有一处致命的伤口,请了大夫灌了好几天的汤药,他才从昏沉中醒过来。他养病时,她少不更事,还常常出探望他,和他说闲话,后来那人被奶娘给转移到了别处,卢氏不让她再管,最终她也不知道那人后来如何了。 “如果没有你,朕会客死异乡,更登不了基,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朕立过誓,有昭一日,会报答你。“ 任桃华满腹疑云,虽然她记性不好,当时年幼,可是那人的形貌举止她不至于一点印象也没有,和这个梁帝分明出入挺大,只有年纪是差不多的,模样且不说,那种陌生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 可是梁帝没有理由要骗她啊,听说过冒充恩人的,可没听说过报恩的人还有假的。 因为心头隐有疑惑,所以与梁帝叙旧时,便没有全部说实话,从逃出曾大人府后,她就是自己编的了,说她逃到深山,被一个猎人救了命,她无依无靠的,就和他成了亲,后来到城里就被人劫了。 她下意识地保护了崔准。 她不擅说谎,又不知梁帝知道多少,她说这些时心里是很忐忑的。 不过梁帝似乎也一知半解,只说是自己当初绘了小像让使者去江东寻她,后来得到她的下落,他正在淮水劳军,后来又在窓n讨惺盏皆笕朔筛氪椋凳侨翁一言谒渤鐾狻2幌胨乩词痹驯幻鹈牛簧粘苫医翁一采啦幻鳌 她只知道曾大人已死,却并不知道原来曾大人一家人已被灭门,想到曾大人那几个似水葱般娇嫩的姨娘们和米分雕玉琢的幼儿娇女,不由得十分心虚,曾大人未及四十岁已人居一品,也算是年轻有为,又有如云美眷,却因为她丢了性命身家,怕是要到阴曹地府也会骂她的。 梁帝说后梁的各方势力混杂,他虽为皇帝,至今也是无法一手掌控的,倒教她多吃了苦头。多亏张汉鼎在曾府见过她一面,这才得以明珠还君。 “自从一别以后,朕对小姐寤寐思之,辗转难忘,才知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今日总算一偿夙愿,得以重聚,必会照顾〗阋簧皇馈! 他说得深情款款,任桃华却一点也不信,她那时才多大,不过才十余岁,就算生得好些,也是稚气青涩乳臭未干,怎会让一个成年男子念念不忘一往呢。但她不知他的用意,又在他的砧板上,便无语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继续演绎着情深似海,直到说到要封任桃华为妃,她才慌得坐不住了,急忙跪下来磕头。 “皇上,万万不可,妾已为人妇,残花败柳之身不堪伺侯您。” 梁帝闻言一脸的痛心,急忙说都是他的不是,才教粗鄙野人沾污了她,不过不要紧,他一辈子都不嫌弃她的。 任桃华反啐,你才是粗鄙野人,不过这话她可不能藱n隹冢荒芸诳谏底约号洳簧献鸸蟮幕噬稀 到最后,梁帝也没打消要封她为妃的念头,只说给她时间适应,暂不下旨。 于是她便在皇宫内院住了下来,每日锦衣玉食,成群的宫女伺侯着她,还有大把的禁军侍卫在殿外站着岗。 梁帝说要找人给她洗去易容,她却死活不干,这是她再见崔准的凭借,洗了她还是崔准的妻子吗?梁帝后来也没有强迫她,只是那表情很古怪。 她与梁帝交涉一久,别的事没弄明白,只有一件事,是再清楚不过的的,梁帝没有放她的意思。 她不是没想过逃走,门口四周的守卫层层叠叠的,就算她跑出了这一宫,也出不了戒备森严的皇城。 窗外的日头还好,离天黑还有一段距离,透过格子窗隐约可见一群大雁在天空飞行,秋意渐浓,倦鸟南归,可是,她,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她的家了。 处面有些吵,似乎是禁军在争执着些什么。 她侧耳听着,有人要闯进来,正在和禁军交锋。 渐渐的,外面来的人占了上风。 她瞧着门口,不久,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身着锦襦霞帔锦绶蔽膝的美妇进来了。 那美妇进来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的神情又是惊讶又是错愕。 “她就是皇上从江东换回来的?“ 那美妇问的是伺侯任桃华两个宫女。 那两个宫女见那美女进来时已是跪拜在地,听得询问连忙回应,”是的,娘娘。“ 任桃华愣愣的站着,那美妇身后的宫婢却已在喝叱她,“大胆,见了郭娘娘还不跪下?” 任桃华反应过来,跪了下来,“参见娘娘。” 那郭娘娘淡淡地道,“起罢。” 郭娘娘并没有逗留多久,面色和蔼地问了她几句话,大概是她平凡的长相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所以面色始终带着疑惑,不多时就又前呼后拥地走了。 梁帝每日都来报到,倒是规规矩矩的,也没有动手动脚,就是和她唠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的,陈芝麻烂谷子的,都是关于她的琐碎事,这一国之君有这种闲工夫,也难怪下臣总是吃败仗。 梁帝偶尔也会说一些国事,骂那个南海王刘岩是寡廉鲜耻的小人,已经是清海、建武节度使兼中书令,还不满足,着刚娶了楚王的女儿,居然上表求封南越国王,他不允,那刘岩就翻脸了。

梁帝冷笑道,“说什么,今中国纷纷,孰为天子?安能跋涉万里,远事伪朝乎!哼,他口出狂言,有召一日,朕必一一收拾这帮狂妄之徒。” 任桃华默,你先收拾了晋王再说吧。 她不胜其烦,又得虚与(委)蛇。 她也躲不开,梁帝虽然礼遇任桃华,可是也绝不允许她走出她所居的陈砂宫一步。 她百无聊赖,便把以前做人家小姐的日常拾起来,每天除去抚琴练字,大部分时间就是摆棋谱,其实她从前并不爱 下棋,更别说研习古谱了,她嫌废脑子,本来她就不善于算计运筹,只不过崔准喜欢,她天天这样,就仿佛能离他近一些,尽管天隔一方,可是他们在做着相同的事,感觉就象有了丝联系。 时间久了,术业有专精,她的棋艺竟是突飞猛进,梁帝来了,她不想听他东拉西扯便邀他手谈,她开始一直都是输,后来也是输,不过输的子是越来越少,梁帝开始只是敷衍了事陪着她玩,后来便多了几分认真。☆、第9章 女壮士第九章 气温骤降,第一场雪降临汴梁,覆盖了梁宫。 她只能从窗子看到外面的茫茫雪色,想起这一年余的颠沛与幸福,五味杂陈,如今身在牢笼,不知何日才能解脱。 母亲不知如何了? 崔准他们发现自已不见了,会有些着急吧。 她一直眼巴巴地盼望着能和崔准一起过这个新年,现在眼看着就化为泡影了。 几天以后,梁宫敲响了丧钟,梁帝的妃子德妃重病辞世。 那天晚上,梁宫突然搔动起来,有刺客潜在梁帝寝殿欲弑他,不过并未得逞,反为梁帝所擒,不过梁帝也受了伤,她心里刹那清风朗月,大约这几天是见不着他了。 翌日上午,她一边摆棋谱,听那两个宫女讲话。 原来昨日的刺客招供是康王朱友敬所派,今日一早梁帝令朱友敬进宫,埋伏人手借机伏诛了他。 她打了个寒战,帝王家的骨肉亲情什么都是不存在的,朱氏一家尤为翘楚。她好象记得梁太祖朱温就是死在亲儿子朱友圭之手,后来朱友圭登基不久,又被朱友贞以忤逆的罪名弑杀,现在朱友贞又杀了另一位兄弟。 又摆了一会儿棋,却听得外面一阵大乱。 她跑到宫门口,却只见外面的侍卫已不见了大半,地上还有一些尸体,到处是乱跑的宫人和太监。 侍侯她的两个宫女跑出来拦她,见到外面的情景也是惊呆了,她趁机拔脚就跑,那两个宫女在后面追,她直往搔乱之处跑去。 梁宫的禁卫军和一群也穿着梁国人兵服饰的人在混战,杀况惨烈,满地都是尸首,血流成溪,不断有人倒下。 她拎起死人手中的刀,满眼杀气地砍向追来的两个宫女,她心慈手软,可是这回却下了狠心,若这两个宫女敢来阻止她,她真的会杀了她们。 那两个小宫女看见她目露凶光地向她们霍霍劈来,那刀上还滴着血迹,吓得呀的一声抱头鼠窜。 她意气风发,转过头来看着战场想了一想,便挥刀站到了禁卫军的对立方。 那群孤军备战的梁人兵见突然钻进来一个雄纠纠持血刀的小姑娘也是一愣,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你是康王的人?” 她含糊的应了声。 那头领又道,“可是康王有口信?” 任桃华脑中转过许多念头,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她不想终老梁宫。 “康王有命,令我们辙离梁宫。” 那头领愣了下,康王临入宫时曾说他若一个时辰不出梁宫,便教他们杀入宫中救他,如今怎么朝令夕改,不过他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竟胆敢骗他,而且禁卫军源源不绝地涌上来,若不辙退,怕是要这些精锐就要全军覆没了,这也许也是康王让他们保存实力。 于是那头领便命手下往宫外撤退,他带来都是挑选出来的高手,虽然以寡敌众伤亡也是不小,不过逃命还是不成问题的,只可怜任桃华虽不是弱不禁风,可也是毫无自保能力,不过多亏她多了个康王特使的身份,那伙人不知她深浅,便得全力护着她撤出梁宫。 其后,梁宫禁卫军又出了大批的弓弩手,箭弩如飞蝗密蚁的,密集疾迅的向他们扎过来。 最后,他们一伙人杀出一条血路出了梁宫,剩下的不过十余人。 任桃华觉得万分愧疚,若不是她,那些人会多剩一些人。 以头领为首的那络腮胡子头领却很感激她,若不是她来拚死送信,那他们大概都会命丧禁宫。 任桃华想到康王已伏诛,那么他们的处境也极是危险。 “康王令你们火速出城,往,南至吴越西府,百味居,在那侯命。” 那头领这时已觉得情势大大不妙,尽管任桃华此话破绽很多,他也不及多想,问得任桃华不走之后,领了那些人走了。 任桃华望着他们的背影,虽是她混水摸鱼,一样得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她这辈子也离不了那华丽的牢笼,所以她投桃报李,尽管不能告知他们康王的死讯,也要他们远离这是非之地,东都往北是晋王地盘,往南的楚地与蜀地的边境都太远,只有穿吴境,把他们支到吴越之地,也许半路就会听到康王死讯,他们自然会再作打算,便是他们再回头来与康王报仇也与自已无关了。 任桃华出了北门,一路往卫州而去。 她身无分文,乞讨着才到了卫州。 到了崔家的门口,却发现大门口已落了锁。 她傻了眼,她满心欢喜的回来,却扑了个空,那种失望已经无法用笔墨形容,好象自已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是梁帝下的手?还是崔家人自行搬走了? 哪一个答案于她都是灭顶之灾。 她徘徊踟蹰了良久,觉得自已身上都冻透了,也没去撬开院门上的锁,人都走光了,自已一个人在这里住着又有何意思? 她一转身却看见一个老乞丐正着盯着她看。 她对这老乞丐并不陌生,他经常在这一带乞讨,有时任桃华身上有吃食和铜子也会给他一些。 “大爷,你知不知道这家人去哪儿了?” 老乞丐木然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她也没太失望,她这是病急乱投医。 她去了佟嫂那里,见了她极是惊喜,说是她那天失踪后,崔准和左邻右舍找了她十来天,都杳无音信,这世道,还以为她是凶多吉少。 “我相公一家去哪了?” 佟嫂却是一无所知,只说是大约一个月以前,崔家就落了锁,也没跟谁辞行,一家人就忽然走了。 她在佟嫂家住了些时日,她观望着并没有人来崔家门口晃荡,便又砸锁搬回了崔家住,她想,也许有一天,他们会突然回来。 这一住,就是月余,一个人的生活,清苦不算什么,最怕的就是孤寂。 她不太敢总是抛头露面,屋里还有一些储粮,秋凉之初,她储的土豆和萝卜还有剩余,暂时还能够糊口,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作鞋和缝衣服,闭着眼睛,她也能记着崔准的全身尺寸。 只是柴禾眼看就要没了,她身上没有银两,梁宫带出来的首饰她不愿带戴也不敢卖,她摸了摸耳朵上的红珊瑚耳坠,这是崔准送给她唯一的念想,若是从生再不能相见,她就只有它了。 她清楚的记得七夕那天,御街上有卫州首富设了高台,陈列了许多彩物,当时汴梁的百姓都跑去看热闹,崔准喜清静留在家里陪崔母,她和崔越都跑去了。 当时已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在台上比试。 比试的是乞巧节最传统最古老的风俗习惯,就是穿针引线,用五彩线穿九孔针,比谁穿得最快,规则也很简单,三十人一组比,计时,谁用的时间最短就是小组第一,然后小组第一第二再一起比,决出前十。 上面一共展示了十个彩物,大多都是一些金翠首饰。 任桃华盯着其中的一块玉佩看了许久,上面是流云百福的图案,下面缀着罗缨碎珠,她记得他曾有过这样一枚玉佩,常年挂在身上,当然那块羊脂白玉玉质温润细腻如脂如膏,比这块玉好上许多,但这块雕工细腻精致流畅,看起来也是洁白莹润。 所以几轮过去,邻居芳姐拉她上台时她就没有推拒,她想,能得到决赛前十名就成,选彩物的规则是,第一名先挑,然后第二名,以此类推,那些姑娘媳妇不出意料都会选择首饰,那块玉佩就是她的了。 她的理想很丰满的,可是现实仍是骨感的,她连小组的第二名也没挂上,便壮烈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块玉佩被决赛第八名的一个妇人拿走。 崔越一反常态的没有打击她。 回家以后,崔准被崔越喊出去,回来看了她良久,她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崔准才拿出这对鲜丽光润的红珊瑚耳饰给她,说娘子这段日子辛苦(委)屈了。 她当然不是想要什么首饰,但也没辨解,任崔准亲手给她戴上耳饰。 她是个识货的,一眼就看出那红珊瑚绝非凡品,崔家这么潦倒,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物品? 崔准给她戴好后,将耳边的鬓发拢了拢,才道崔家的祖传之物就剩这一件了,莫要弄丢了。 她闻言吓得不行,生怕整丢,后来一天总要摸上几回才放心。

她想,崔家的祖传之物在她之手,便是崔准不是非她不可,那这祖传之物他总得寻吧。 也许,再次相见,崔准已是儿女满堂了,不是她悲观,女诫有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女人要从一而终的,而男人有多少女人都是天经地义的。 当然,到那时,她还是崔家妇,可是她能受得了吗,这么一个念头,她都心痛。 若她的丈夫不是崔哥哥,她觉得她可以贤良,可是偏偏她如愿以偿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时,桃华,你要怎么办? 一个人呆在空屋子里无所事事,就难免胡思乱想。 何况那些邻居家的妇人看到她一个人守着崔家,嘴上不说,眼里的怜悯她是看得出的。 转眼就临近冬至,任桃华想她还是该回江都一趟,看看卢氏,一起过个年,再回来等崔准。 她去佟嫂处借了些盘缠,只说是崔家人有了信,她要去寻他们,佟嫂很是为她欢喜,她把梁帝赐她的首饰留给佟嫂,嘱咐她这些东西除非离开后梁才可变卖,否则有杀身之祸,佟嫂吓得敢紧的收起了。 她留恋地看了一眼屋里,其实屋里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她就是觉得舍不得。 她走出院子,将门又重新落锁。 “师母?” 她转过头,看见殷鸿正站在背后看着她。 她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问,“殷鸿,你有你师傅的消息吗?” 她其实没敢抱太大的希望,那几个崔准的学生,她碰上过都问及此事,不过他们也对崔准一家的行踪一无所知。 殷鸿沉默了一会儿,见她美目殷殷含着渴切希冀,不由得心软,“师母,我送你去见先生。” 她都以为自已听错了,直到跟着殷鸿上了马车才醒悟过来,她终于等到他了。 接下来她也没机会询问殷鸿什么,殷鸿又返身去崔家取了一些书放在了车厢里,然后就避嫌的和赶车的坐在外面。 马硻n隽四厦牛⒚挥芯裁磁滩椋闪丝谄 昼行夜宿,赶了好几天的路。殷鸿年纪不大,却将她照顾得十分周到, 她也没问要去哪,反正崔准在哪她就去哪。她只问了崔家人的近况,殷鸿却颜色微变,只说师母到了自会知晓,就闭口不言了。 她心中觉得不安,却没再追问,殷鸿虽然不是寡言之人,却是言语谨慎滴水不漏,他即不想说她便问不出来。☆、第10章 白眼狼第十章 他们先是到了许州,过了颖水,又过了汝水,穿过大面积的山丘平原,到达了邓州。 他们在路上过了除夕和元宵节。 “师母,到了。”殷鸿接开帘子。 她下了车,才发现马车停在了一处大宅子处。 那处宅子占地极大,朱墙青瓦,高门层漆门铜扣,看起来十分气派豪阔。 她随着殷鸿进了宅子,一路上,不停地有门房护院婢女小厮恭敬地问侯殷鸿,殷鸿神色从容,似已习以为常。 到了二进的处题着半月居的院子,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迎上来,“殷少爷,公子让你进去。” 殷鸿看了看任桃华,犹豫一下,道,“师母,跟我来。” 她随着殷鸿进了堂屋东侧的次间。 她心怦怦乱跳地看着站在桌案后的人,那人穿着一身苍青色八宝团花云气纹的蜀锦袍服,领袖口皆绣着卷草纹,腰系鱼莲羊脂玉,眉目俊气神色庄重冷峻,整个人显得矜贵冷淡高不可攀。 那人分明就是崔准,可又是极为陌生的,仿佛又成了多年前的崔哥哥,可也有天壤之别,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而且她进来后,他看着她的那一眼,目光瞬间错愕之后便归于一片深沉冷淡,她差点落下泪来。 她想过千万次他们重逢的场景,从没想过竟是这一种。 他遥远得她甚至张不开口唤一声相公。 那边殷鸿已在回禀,他在回汴梁时发现了师母,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回,还望师傅恕罪。 任桃华默默把泪咽回去,原来殷鸿并非崔准授意专程来寻她的,而且带她回来也是冒着被责罚的风险。 “东西取回了来吗?”崔准没有接腔。 任桃华在一边默默站着,崔准和殷鸿两人在说些什么,她渐渐的也没心思听,只是又悲伤又凌乱,她不知道崔准为什么这样冷淡,她不敢去想原因。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殷鸿在唤她。 “师母。” 她如梦初醒,看向殷鸿,殷鸿却低着头,她把目光移向崔准,发现他正皱眉看着她。 “舟车劳顿,你先去歇着吧。” 崔准又喊了门口的小厮进来,“峰岚,你带夫人去正院正房歇着,让兰藻紫鸳服侍她。” 那小厮峰岚有些诧异地应了声是。 任桃华随着峰岚往外走,心里稍微安稳了些,他即对别人称自已为夫人,那便没有不要自已的意思吧。 一路上,任桃华感到峰岚时不时会偷窥她一眼,现在她不是原本令人惊羡的姿色,这样看她,大概是觉得崔准怎么会找了她这样平凡的女人吧。 这样一想,她面对兰藻紫鸳的眼光也就习以为常了。 兰藻紫鸳虽然眼神异样,不过面上却是恭敬的,兰藻欲伸手接过她手中的包袱,她一惊之下抱得更紧了。 兰藻眼神便藏了些许的不屑,这一身破衣褴褛的,哪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宝贝,不知公子怎么找了个这么个乡野村姑当夫人,大概是为了伺侯老夫人的。 兰藻收回手挤出了个笑,“夫人,行装可放在一旁,洗澡水放好了。” 她进了净室,看兰藻紫鸳在一旁,便道,“你们出去吧。” 兰藻紫鸳对望一眼,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任桃华将包裹放在一角的漆架上,一件件脱了衣服,踏入了澡桶。 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如今总算洗了干净。 她拿着包袱出去,她虽不想假手这两个丫头,不过梳头绾发却是不能自理,在汴梁时她是贫家妇,胡乱自已挽了无妨,这时再对付怕是就给崔准丢面子了。 那个紫鸳的丫头手很灵巧,三下两下便给她绾好了个惊鹄髻。 这惊鹄髻是将发拢上反绾,成惊鸟双翼欲展之势,生动而有趣,她在江都时也常梳,只是这时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已,此时这只能称得上清秀的容貌配上这发髻,怎么看都是压不住场的,有些不合时宜。 她在紫鸳又拿起一只金凤衔珠步摇时急忙制止,从那金光灿灿的梳妆盒里捡了一只羊脂茉莉小簪插上。 “明日便梳单螺髻吧。” 紫鸳愣了下应了声是夫人。 她想,这里是正院,崔准总要回来的吧,于是她望眼欲穿了一天。 等到晚上她饿着肚子等崔准的时侯,那兰藻才道,“夫人,公子说他晚上不回了,让你莫等她。” 这晚上的食物变得有些难以下咽,她想,幸好她中午的时侯吃得多。 晚上,她一个人时,她打开包袱,里面是她给崔准做的鞋子和衣服,还有那块七夕节的玉佩,她记住了那妇人,后来她积攒了一贯钱从那妇人手中又买了下来,只是想起白天崔准腰间那块上等的美玉,就知道这一包东西大概都派不上用场了,她把衣服又重新包好,放入拔步床畔的梨花木衣柜底下。 第二天,她还是没有见到崔准的人影。 第三天,还是,崔准没有回来,也没有叫人来找过她。 紫鸳看她的神情已有些同情。 ”你们去禀一下,说我想见他。“ 任桃华终于忍不住,见自已的男人还需要丫头通报挺没面子的,可是她也别无她法。 第二日上午,她走进半月居,阳光正好洒在室内,温暖的色调也无法让她安适自如。 崔准穿了身简洁的水墨色暗纹棉布直裾,面带倦色,右手支颐靠在太师椅上,听见她进来,就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神色淡淡的,眼神深邃皺n粒床怀鍪裁辞樾鳌 “住得可还习惯?” 任桃华轻声道,“还好。” ”要见我有什么事?“ 任桃华其实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是说她的真实身份,还是说她失踪的原(委),或者是先诉别后的思念之情,还想问许多事,很多,很多,可是这很多在见到了崔准的漠然神情后,她又觉得难以启齿了。 她欲言又止,鼓起勇气,“说来话长,我其实……” 她刚说了一个头,外面就传来峰岚的声音,“公子,于大人来了。“ 崔准看着任桃华,语气温和但疲惫,“我还有事,若是不能长话短说,就过些日子再说。” 这一次短暂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崔准很快就吩咐在门口侯着的兰藻把她送回去。 任桃华走后,威胜节度使于大人也进了屋,崔准堆起笑容起身相迎。 于大人每一次看到崔准,他都觉着这年轻人越发的内敛,如今已心思深沉得教人看不出一点端倪,虽是一副书生的外表风范,可是骨子里却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算他这个久经沙场历练的武将见了都不自禁的生出臣服之感。 他不禁回想起当初,他的夫人在雪地里救起差点冻死的崔准,崔准当时已是奄奄一息,在他府上着实休养了一段日子才康复,他那时见这少年稳重饱读诗书谈吐不凡,又知他出身汀州崔氏,还曾想举荐他在梁求个功名,只可惜崔准志不在此,反而走了一条绝路,他那时惋惜不己,以为这少年被仇恨蒙蔽,羊入狼群,大概也活不了几年,没想到他短短几年,他竟是羽毛丰满,在那地狱般的狼窝苦心经营得一席之地,当然这其中有无数的不足为人道的艰辛隐忍,不管怎

样,那个弃文习武的少年,就算如愿了罢,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去报仇血恨,后来他又突兀的失踪,于大人没有多意外,拳利倾轧,本是瞬息万变。 任桃华回去后,就想也许崔准从来没有一丁点的喜欢她,她朝思暮想念兹在兹,可他显然并非如此,他留下她,大概只因为他幼禀圣训品行高洁,糟糠之妻不可弃,仅此而已。 她不知崔准怎么从一穷二白暴富,而男人得了富贵,遍地都是白眼狼,她现在无姿无势,被抛弃都是正常的,可是崔准没有不是? 其实她该知足的,锦衣玉食,一大堆人侍侯着她,还得夫人夫人的供着她,真应该知足的。 崔准虽然不见她,却没有限制她的行动,她闷了就在宅院里逛逛,几天以后,她就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看见了崔越的灵位。 她双腿发软地回了自已屋里,坐在了小榻上。 怎么会?才不过几个月,怎么一下子天翻地覆了。 那个从小和她掐架,长大了虽不待见她却也关心她的崔越,就这么没了。 晚上藻兰紫鸳摆上饭菜,她也没胃口吃,又原样拿下去了。 一连两天,她都没吃多少东西。 紫鸳有点担心,“兰姐姐,要不要回禀一下公子?” 藻兰瞪她一眼,“公子那么忙,这点小事也去烦他?哼,你知道什么,她这是见公子不理她,才闹腾……“ 藻兰没有说下去,不过任桃华在里面也听得一清二楚,她叹了口气,原来你不得宠,便是不吃饭也是错。 藻兰会这么想,大概别人也会这样想,何苦惹人厌烦。 又过了几天,这天紫鸳看着她欲言又止。 “夫人,你不去送公子一程?” 任桃华大吃一惊,崔准要去哪里? 她勿勿的往外跑,穿过重重的院落门廊,一口气跑到了正门口。 正门大敞四开着,崔准和殷华,小厮峰岚,还有十余个陌生人已骑上马,勒缰欲行。 她冲到崔准的马旁,仰头看着他。 崔准在马背上俯视着她,“我要出一趟远门。“ 任桃华只觉着鼻子一酸,“我还有话跟你说。” 崔准说了句回来再说,就挽缰欲行,任桃华一把抱住他马镫上的大腿,“我要跟你一起去。” 崔准着实愣住了,其它人也侧过头。 任桃华也顾不得丢脸,就是抱着不松手,她不想象上次那样再也找不到他,崔准好说歹说她就是不松手,令在场的人都不忍直视。 崔准无法,便让其中一人下吗留下,指着那匹高大的白马道,“你若能骑得,便随便你。” 紫鸳这时拿着她的灰鼠皮披风气喘吁吁地跑来,给她裹在身上。 任桃华破涕而笑,这可难不倒她,卢氏没失宠那两年,任明堂给她和任梨姿专门请过马术教习,她和任梨姿都练得马马虎虎,可是骑马赶路还是不成问题。 任桃华踩镫上马,勒缰策马缓缓走了几步,掉转头看向崔准,有几分难敛的得意。 崔准面无表情,不再看她,一抖缰绳,说了句出发,一行人便如离弦的箭般的射出去,转瞬间已超了她几百米。 任桃华咬了咬牙,也催马跟上。☆、第11章 小白花第十一章 她的骑术不精,也不敢太快,所以总要落后前面的队伍一二百米,远远的跟着,有时侯落得更远,都看不见他们了,不过也不会差太多,在打尖时总会寻找到他们。 她身上没有铜钱,崔准也不理会她,只有殷鸿默默地过来把她的店钱和饭钱付了,在野宿时也会悄悄地拿来一些干粮给她。 第一天野宿时她看见树影幢幢风吹草动都是心惊胆战,后来就渐渐习惯,在离他们没多远的位置靠着树干就能睡上一宿。 幸亏此时已入二月,渡过长江,越往南走天气便愈加温暖,她裹着灰鼠皮披风,也熬得住。 这一行走了大约十天,终于到了一个繁华的大城。 这么多天困在马上,她骑术见涨,几乎也没落后几步,紧跟着他们就入了城。 眼见得崔准一行入了一间名为仙客来的客栈,把缰绳递给迎客的伙计,她也赶紧进了去。 店里的伙计很热情地接待着崔准一行,任桃华便在一旁默默等着。 那伙计给崔准安排了食宿,转过脸来看着任桃华。 任桃华轻声道,“给我来一间上房,来一碗面。” 那伙计应了声,“好了客人,请先付三天房钱,一共是一百五十文。“ 任桃华一愣,怎么还有这规矩,不过崔准他们也没先付钱啊。再一想就明白了,崔准一行皆是衣着光鲜,她这一路摸爬滚打,实在是造得不成样子。 崔准看了眼殷鸿,殷鸿咳了声,“伙计,这帐记在我们这里。” 那伙计挤了个笑,“原来是一起的,不早说。” 任桃华吃了碗面,到了客房,要了洗澡水,仔细地洗了遍澡,才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那伙计听说他们是一处的,便把她的客房安排到他们旁边,她这时听了听隔壁,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走下楼,问了掌柜,才知道崔准他们出去了。 她回了房里,直到很晚才听到他们回来的动静。 第二天一早,峰岚给她送来了一套新衣,一行人就又出去了。 任桃华很高兴,她正愁没有衣物换洗呢。 她换上新衣,豆绿色的襦裙,藤青的褙子,简约大方,很是合适。 她突然发现掩了她那张惹祸的脸也有好处,以前出个门都要接受铺天盖地的眼光洗礼,如今她连混迹于市井茶楼都泯然于众,十分之自在。 她无事可做,便要碟酱牛肉在楼下大堂里慢慢吃着,正在往窗外看着,却感觉有人在对面坐下,她一抬头,大吃一惊。 对面的两个人,一个大约四十余岁,浓眉利目,络腮胡子,正是那康王手下的头领,另一个年纪大约还不及三十岁,却畜着短髭,面容白皙,记得好象也是和她一块从梁宫里冲出来的。 这么快就找到她清算旧帐了? 那络腮胡子大笑,“特使,我在百味居等了你两个月,你终于来了。“ 任桃华摸了摸鼻子,苍天,还真有个百味居,那么,这里是吴越的都城西府? 她进城门时追赶得急,也没注意这是哪个城池,今日见邑屋繁会,正想打听一下是哪里。 那络腮胡子又拍了拍旁边那人的肩,笑道,“陈副将硬说你骗咱们的,我就说不会,你一个小姑娘家冒着生命危险无缘无故的骗人作啥。” 任桃华讪笑,她可不是无缘无故的。 那络腮胡子看了看桌面,说太简陋了,便招呼伙计给上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又要了几坛的酒,说是要给特使接风洗尘,不一会儿,又到了几个人,任桃华大约认得都是那次在梁宫并肩作战的高手。 任桃华硬着头皮和一大群老爷们喝着,这帮人,喝酒都不用酒盅,用海碗,一整还要干了。 原来那天分别以后,他们一路往吴越,却在半途听闻康王被杀的消息,一伙人就散了大半,那络腮胡子头领叫童雪川,是神武军的指挥使,因康王对其有救命之恩,他对康王忠心耿耿,仍要往西府等侯遗命,还有一些半信半疑的也没有走,还有副将陈洛,康王一直很器重他,他也没离去。 “特使,康王,真的被杀了?” 见任桃华不否认后,那些人都是面有戚色。 “康王可有遗命?“ 童雪川不死心,康王是否让他扶持幼主,或者是给他复仇血恨之类的? 任桃华看他一副要舍身成仁的态度,一咬牙,反正骗一次也是骗,骗一百次也是骗,就当积德行善了。 “康王说,他若死去你们就地解散,莫再以他为念,成王败寇,他认命,不能和你们共富贵,是他对不住你们。” 一直心不在焉的陈洛抬头看了任桃华一眼。 一众人闻言皆是动容,良久,才推杯换盏,沉默的饮起酒来。 任桃华见气氛沉重,想调解一下,见他们衣着富贵光鲜,便问道“你们这段日子以何为生?” 陈洛一直没说话,这时却抢先吱声,“一路上,得了几家大户的资助。” 那群人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嘿嘿地笑了。 任桃华觉得他们神情古怪,一思忖就恍然了,其实就是洗劫了几家富人,这陈洛是个武人,却有文人的心思,跟她爹任明堂一般,再不堪的事也能说得冠冕堂皇米分饰太平。 说是乱世之中,有三种人最吃香,流氓、盐贩、强盗,这话果然是不差的。 就这样,很快就到了中午,他们大约喝了七八坛酒,大部分人都是醉眼朦胧了,只有陈洛和任桃华饮得少,可是任桃华酒量却浅,也是醉得和他们称兄道妹起来。 “童大哥,别再叫我特使,叫我……”她脑筋不大好使了,半天也没想出该叫什么。 她只好豪气干云的拍了拍童雪川的肩。 他们这一群人喳喳呼呼的,吵闹得大堂的人皆不得安生,但见他们是一帮凶横醉酒的武人,也没人敢来招惹。 陈洛看得直皱眉头,他虽是武将,可自幼也是读圣贤书的,且不说这帮武将粗鲁,就这位女特使,虽然现在没有男女七岁不同席之说,可这般也是太不象话了。

他正欲把这帮人打发回去,省得丢人现眼,却见得一个少年走向他们,那少年人抻手之际,他迅速一把去擒住那人手腕,厉声道,“你想做什么?” 那少年痛得啊的一声,转头叫了声公子。 陈洛一把抓着他不松手,一边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 门口站了一群人,皆是气势不凡绝非寻常百姓,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年轻人,墨眉细目挺鼻薄唇,生得极俊,看起来也是儒雅蕴藉的文人士子,面色平静,只是望着他的眼神有些犀利寒凉,不知为何,只一眼就教他无端的心里一悸,由衷的不安起来,情不自禁地撒了手。 那少年气呼呼的瞪着他,一边揉着自已手腕。 任桃华醉眼朦胧地看见了峰岚,笑道,“峰岚,你怎么来了?” 峰岚瞪着陈洛,哼了一声,”夫人,公子令我扶您回去。“ 任桃华站起来,推开要掺她的峰岚,一路跌跌撞撞地扑进冷眼旁观的崔准的怀里,崔准顺势揽住她,随即将她横着抱起,往楼上走去。 任桃华迷迷糊糊地抬手圈住他的脖子,把脸颊偎依在他的胸膛。 陈洛看这一幕,弯腰作躬在身后朗声说道,”误会,还请恕罪。“ 那公子身边的一个比峰岚大上一两岁的少年儒生笑了笑,回礼对他道了声,“即是误会,无妨。” 第二天,任桃华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她隐约记得一点昨日的事,她喝醉了,后来有人抱她上楼,鼻端始终莹绕着一股子青草原野的冷香,混杂着熟悉的男人气味。 她心里荡漾了,是崔准抱她回房的。 但想到昨日的行迳又捂住脸,崔准会不会觉得她胡闹。 她发呆了一阵子,便穿好衣服,胃里难受,倒不太饿,只想出去透一下气。 出了门,却见门边有一个人正在侯着。 “特使。” 她记得这是昨天一起喝酒的人。 “指挥使在楼下预备了酒菜,请特使一叙。” 她想,大概是要与她辞行吧,只是她下定决心,这酒是绝不能再喝的。 可是后来却颇出乎她的意料,那童雪川竟说康王已殁,他想奉任桃华为主,共襄大业。任桃华简直惊呆了,莫说她这个特使是假的,便是真的,她还能带着一帮大老爷们去打天下抢江山。 “我养活不了你们。”任桃华有气无力的,笑话,她还朝不保夕的,得靠崔准赏一口饭吃呢。 童雪川大笑,“这个不用特使操心。” 任桃华无语,你们自已能抢是吧。 她磨破了嘴皮子,童雪川也不改初衷,后来她望望其它人,希望有人能提出反对意见。 陈洛其实已打定了主意,他并非盲从之辈,他也早看出来,任桃华的特使身份经不起推敲,便是真的他也不愿追随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他看得出任桃华这人的心肠不错体恤下属,但他是个有大志的,只是昨天他见到崔准,第一眼就感觉这人决非池中之物,就那些手下就不一般,除了那个不济的小厮峰岚,哪一个都不是善茬,连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少年儒生,除心狠手黑诡计多端还有不差的身手,昨天他这伙人虽然都醉了,可也不是寻常几个高手能摆平的,他抚着手腕,现在还疼着呢,虽然用了点诡计,可是他也服气,他一向认为,不用脑子的那是匹夫之勇,不足共事,既然昨夜崔准已审清了他们的底细,跟着他也不失为一个良好的选择。 这伙人名义上童雪川是头领,灵魂人物却是陈洛,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陈洛一向是这伙人的主心骨,见他点头,其它人也纷纷附和。 最后任桃华无奈便道,“你们要跟着我,得我相公首肯,我去问他一声,再给你们答复。“ 陈洛微微一笑,本来投奔的就是他,自然需得本人应承。 到了下午,崔准回来,直到黄昏晚饭之后,她才在一大堆人面前跟他提了这事,崔准沉吟片刻即道了声也好,很痛快地应承了,但却没提及这伙人的薪俸由谁出,当着大伙的面,她也没好意思提及。 第二天一大早,仙客来就来了贵客,一辆华丽的枣红色软呢大轿停在了门口,数十位吴越兵在门口肃立,大轿上被丫头掺下来一个年轻的贵妇。 任桃华怔到当场,时光淌过五年,她再次见到了马月溶。 马月溶已不再是昔日寄人篱下的孤女模样,焕然一新,白衣胜雪换成了华贵的朱红绣襦蓝裙,梳着鸾凤凌云髻,满头珠翠,一张尖尖下巴的面孔仍是美丽温婉,目光楚楚动人,行止间如弱柳扶风不胜娇弱,此时柳眉微蹙,似有愁色。 马月溶被丫头簇拥着进了仙客来,向掌柜的打听姓崔的客人。 掌柜的很热情地叫伙计领她去寻。 马月溶随着小伙计往楼梯走,一抬头,崔准几人正往下走。 那伙计笑道这可真巧,您找的是不是这一位? 马溶月抬头望去,崔准正走下来,步履轻缓,望着她的目光沉静淡然,深不见底。 “崔大哥。” 任桃华看着他俩,岁月倒流数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池州。 那一对少年璧人相偕而行,情意绵绵,而她举着糖人或糖葫芦或棉花糖,拖着鼻涕和胖胖的小腿跟在后面,大多数时侯她都吃得不亦乐乎,有时崔准也会回身抽出帕子替她抹抹嘴角,马溶月就会在旁微笑,如今想想真是丢人现眼,小时侯怎么那么喜欢吃糖。 崔准脸上带出了微微的笑容,语气有几分嘲讽,“钱少夫人这么有空?” 马月溶叹了口气,神情中流露几分哀伤。 “崔大哥,可否请你过府一叙?“ 崔准闻言笑容仿佛又深了几分,语气温柔平缓的道,”当然可以,我千里迢迢,本就是为你而来。“ 就任桃华这个旁观者来看,崔准藱n稣庋樯钏坪5幕埃魑角橄嘣镁帽鹬胤甑牧等耍纳袂榭梢杂星蛑郑晌ǘ啦挥κ窍衷谡庵郑成祝缸偶阜植只什话玻路鹨蠡隽偻匪频摹 两人相偕离去。 任桃华一惊,快走几步追了上去,走到门口却又止步,转头望向正在观望的童雪川等人,向他们招了招手。 “夫人,什么事?” “你们中谁的轻功好,偷偷跟着……”后面的话她有些难于启齿。 陈洛了然地点了点头,喊了其中一个叫吕何的跟了出去,免了她的尴尬。☆、第12章 柔情郎第十二章 大约一个多时辰,吕何就回来向她禀报。 原来马月溶已是吴越国主钱镠的儿媳妇,嫁给了第七子钱传瓘,因为吴国与吴越是近邻,所以她对于钱传瓘也是如雷贯耳,钱镠有三十多个儿子,最出名的就是这个钱传瓘,当年宣州观察使田君要挑女婿作人质,钱镠的儿子们都不情愿去,知道去了九死一生,当时只有十六岁的钱传瓘主动请缨,后来侥幸留得性命回吴越,后来两国多次交锋,徐温都曾败在这钱传瓘手下,吴王是悔不当初放虎归山。 吕何潜入钱府,偷窥了不多时就被发觉,仓皇逃回。 ”你都听到什么了?“ 吕何掐着嗓子,扭捏作了个女声,“崔大哥,当年之事实属无奈,我父被困牢狱,我母才出此下策,想以此换父亲一条生路,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 虽然吕何学得不太像还怪声怪气的,但她能猜出这是马月溶说的。 吕何紧接着又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年轻的男声,“崔兄,我吴越国小力弱,只能依附中原朝廷,每次入贡,皆需假道多国,闽楚刑南无一不漏,所费巨大,以至重敛百姓、赋税沉重,我父王才被鼓动了心思,请崔兄恕罪,放过我父王,父债子还,我愿一力承担。” 这个当是钱传瓘说的。 “然后呢?” 吕何一脸惭愧道他还没听完就被人发现了。 任桃华听得意犹未尽,当年果然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只是越听疑团越多,简直是一团迷雾。 陈洛叹道,“钱传瓘是个人物,当年作人质挺身而出,曾言亡身以纾国家之难虽死无恨,其品行贤德仁义孝道令人惊佩,返吴越后屡立战功,天佑二年,卢佶兵犯永嘉,他率师讨伐,出其不意攻其后营一举获胜,这仗若说是偶然运气,再说三年前,淮南行营招讨使李涛引兵从千秋岭攻吴越,他受命阻击,利用地形诱敌深入,采伐山木堵塞峡谷断了李涛归路,将其生擒,这一仗就堪称智勇双全了。” 童雪川听罢,笑道,“兄弟,他这么神,还不是得向特使的相公摇尾乞怜?” 任桃华心中一动,这样一个人,的确是不会向别人苦苦哀求。 陈洛这时也是面色一变。 任桃华猛地站起来,“吕何带路,我们去钱府。” 不多时,他们就站到了钱府的门口,钱府大门紧闭,从外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似乎是风平浪静。 任桃华上前扣动门环,门吱呀一声,一个仆人出来,她自报崔夫人,是府上客人的妻子,那仆人道了声稍侯,就去通报了。 他们一行很顺利地进了钱府,不多时就见到了崔准,他坐在圆桌旁和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饮酒,似乎相谈正欢。

那男人正是钱传瓘,他长得有些出乎人的意料,面容清秀干净,看起来一副文弱的样子,与传言中文武双全杀伐果断的钱传瓘真不太对得上号,果然是人不可貌似相。 钱传瓘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说了许多客气话,叫人去喊马月溶来作陪。 任桃华笑道,“改日再来专程拜会夫人,今日有些家事,特来寻我相公,还望您不要怪罪。” 这时崔准起身告辞,钱传瓘再三挽留,见他们执意要走,才亲自相送到前庭。 片刻后殷鸿峰岚等人也到了前庭。 一切都很顺利,任桃华甚至以为是她多心了。 不过大门一打开,就发现外面都是身着锦衣的吴越兵,左一层右一层的,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退回前庭,崔准看向正在游廊台阶上负手注视他们的钱传瓘,叹道,“你以为,凭衣锦军就能拦得住我们?” 衣锦军是吴越的精锐军队,可以一当十,将士极其勇猛善战。 钱传瓘谦然一笑,“不敢小瞧崔兄。” 这时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那再加上我呢。” 随着声音,从拐角处冒出来十余人,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被簇拥着出现在众人眼前,任桃华发现扶着那老头的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昭云和小何。 崔准看着他笑了笑,“老阁主,钱镠花了多少钱让您亲自出马保他的命?” 那老头咳嗽了一阵,才笑道,“钱财倒是其次,主要是我年纪大了,儿子不争气,我不能给他留下这么大的一个隐患,我亲自栽培的人才,总要自已毁去才不痛心。” 崔准神色平静的道了声教老阁主费心了。 那老头道,“小崔,三年前你便已是我玄泉阁排名第四的杀手,如今的武艺想必更加精湛了,我这把老骨头就舍命和你过几招,如何?” 在场闻者皆是心惊,上至玄冥下九泉,录者无一余魂魄,玄泉阁是当世最大的杀手组.织,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它意味着阎罗殿,只要在玄泉阁挂号便等同于死亡,其中的杀手之血腥残忍丧心病狂胜过鬼卒,百年间曾制造过多起灭门惨案,手段发指灭绝人性,世人对其憎恶的同时也深深惧怕,闻之色变闻风丧胆, 任桃华看向崔准,怎么会,如芝兰玉树清风明月的崔准怎么会是玄泉阁满手血腥的杀手呢? 崔准冷笑,“老阁主,您忘了,我被您下毒之后已是大半个废人了,如何是您的对手,让我徒弟陪您过两招吧。“ 殷鸿应声上前,接了别人扔来的佩剑,拱手道,“请老先生指教,老先生非人寿年丰之时,学生让您三招。” 任桃华差点没笑出来,这人寿年丰可不只是指人长寿,还有年成好的意思,殷鸿这话分明有嘲笑他生儿子不行的意思,那老头大概没读多少书,也没听懂,殷鸿身怀武艺,上次同行她已经知晓,只是那时只是对付小毛贼,这时要让这玄泉阁阁主三招,是不是太托大了。 那老阁主却不屑和他动手,使身旁的小何和他对阵。 然后情势就变得不妙,殷鸿还没和小何打起来就发现中了毒,被小何生擒。 老阁主将他踢倒,弯腰笑道,“你一定奇怪,分明没吃没喝,怎么会中了毒,此名“清风”,融入空气无色无味,不知不觉中就会中毒,缺点就是功效慢上一些,所以才劳烦钱公子哄你们这么长时间。” 那老阁主笑罢,神色复杂地看向崔准,当年他对崔准青眼有加,当然崔准也不负他望,只是成长得大大超过了他的预期,这个心思深沉的少年不声不响的在阁内树立了威望,经营数年培植了自已的势力,在察觉到他的猜忌戒备之后,干脆利落的退出,这等才智和决断,自已那个志大才疏的儿子是万万不及的,他年纪老迈自觉油尽灯枯,不放心给儿子留下这么大的隐患,所以才亲自出手,斩草除根,虽然惋惜,也是势在必行。 老阁主突然得意的笑容一下子冻结,低头望着自己胸口的剑,那一剑快如闪电势如破竹,他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命中了。 殷鸿站起来迅速后退,老阁主的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迅速拦截,崔准身后的人也出位,和他们混战到一处。 老阁主任昭云扶住,口中道着怎么会,一边看向钱传瓘。 钱传瓘目无表情看着远处。 老阁主哼了一声,大声道,“崔准,你不要你娘的命了?” 崔准眼睛如冰霜一样冷,道,“果然是你。” 原来那老阁主对付崔准,也没有十分把握,便派人去抓崔母和崔越,崔越反抗被杀,他只劫了崔母囚禁,这时提出来,满有把握崔准不会置之不顾他娘的性命,甚至束手待毙也不是没有可能。 “认输束手,我就放了你母亲。” 崔准沉默了良久,才看着庭中正在盛放的梨树道,“既然来了,就别看热闹了。” 梨树树枝一动,有人跃下,一阵花雨。 那人弹了弹身上的花瓣,眼神疏淡。 任桃华记得他叫梁枢,是那日和昭云小何一处的人,除了那个姓汪的,这几个人全都露面了。 崔准缓缓问道,“找到我娘了吗?” 梁枢笑道,“幸不辱命。“ 老阁主突然喷出一口血来,恨声道,“梁枢,我待你不薄,你也负我。” 梁枢叹了口气道,“老阁主,梁枢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您若千秋万载,梁枢永远是您的马前卒,只是如今,您已命薄西山,让梁枢辅佐那个草包,只怕无力回天,您莫要怪我。“ 陈洛和童雪川耳语了几句,他们几个人就上去诛杀那老阁主。 他们这几个人在哪都称得上一流高手,本以为手到擒来,不想老阁主看起来老迈却怀绝世武功,受了伤还能空手以一敌四,那个女子的武功和童雪川在伯仲之间,还要胜过陈洛几个,也能以一对二。 他们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击杀了失血过多的老阁主,然后几个人围攻那女子,眼见得就要杀了她,却听得任桃华叫了声饶她一命,陈洛看了眼崔准,见他无意阻拦,才喊他们撤回。 只留下昭云呆呆的立在一边。 最后,除小何和几个负隅顽抗的被伏诛外,大半的都倒戈俯首。 梁枢躬身道,“阁主,我已把老夫人安置到妥善之处,不日就可相见。” 他此言一出,其它人也纷纷山呼阁主。 钱传瓘走过来笑道,“恭喜崔阁主。” 崔准神色严肃地看向他,“钱公子,今日相助,我必履行诺言,放过你父亲。可是当年之事,我也要做一个了断。” 说罢,他不等钱传瓘说话,便走向廊上站着的马月溶。 “月溶,我父亲呢?” 马月溶面色惨白,“当年,他发现我母亲骗了他,杀了我母亲,便不知去向了。” 崔准闭了闭眼睛,“如此说来,我也是你杀母仇人的儿子,我给你个机会,你可以杀了我为你娘报仇。” 马月溶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递过来的刀,那刀刚刚杀了人,还滴着血。 “崔大哥,我不……” 崔准凝视着她,柔声道“月溶,我们有过一段很快乐的时光,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就是那时侯,可是你母女令我家破人亡,这个仇我不能不报,念在我们有旧,我会给你个痛快,这些年我满手血腥杀孽过重,只要你母女一死,我不会动你的眷属,你九泉之下也该瞑目。” 马月溶落下泪来,“不要,崔大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崔准已出手一刀割破她的喉咙,她缓缓的倒了下去。 钱传瓘握紧双拳,没有动,如果在他们窝里斗时,他拚尽衣锦军,还有一战的希望,这时,大局已定,而且牺牲衣锦军的后果他承担不起,淮南杨氏与徐温虎视眈眈,月溶,对不起,这个仇我会为你报,但不是现在,终有一日。 钱传瓘闭了一下眼睛,父王一生所望,其实不过是进取中原灭朱氏恢复李唐大业,他不能坏了父王的心血,即便他知道李唐其实气数已尽,但为人子者,必以父愿为已任。 崔准走过他,淡淡地道,“你随时可来报仇。” 任桃华看着崔准亲手杀了马月溶,那么干脆利落,仿佛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的情分,只是个陌生人,可分明不是,她记得崔准在醉酒时都会叫着马月溶的名字,这一天,她见了太多的死人,看着马月溶脖子上汩汩流着血,她只觉得恶心得要命,眼前发黑,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第13章 诱君欢第十三章 任桃华醒的时侯,发现崔准正坐在她的床畔,见她醒来,伸手去碰她。 她惊得一缩,崔准目光闪动,道,“四姐儿,你怕我了?” 任桃华见他神色寂寥,想起他刚刚手刃了自已的爱人,不禁心一软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然后就想起来,他叫自已四姐儿?四姐儿是她在任家的排行,是她的小名。 “你知道了?” 崔准横了她一眼,“我若不挑明,你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任桃华只觉有千言万语,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挤出了一句你什么时侯知晓的。 崔准低首把玩着她青葱般的手指,轻笑道,“你失踪以后,我找人查了你的底细,原先汪兄见你变了颜色,我起了疑心,后来你把江宁和江陵都弄差了,我还以为你是老阁主的人,没想到竟然是故人。”

任桃华听到故人二字,便有些羞愧,她这个故人留给崔准的可并非什么光辉耀眼的形象,大概就是一个拖着鼻涕整日缠着崔准的米分团子。 崔准捏了把她的脸蛋,沉思道,”我记得你小时侯是胖点,但生得米分嫩,还以为长大会是个小美人,怎么瘦下来反而长劣了? 任桃华瞪着他,她觉得崔准自打和她相认以后,就把她当从前的幼童对待了,不是玩手指便是掐脸蛋,见他问这事,便把当时如何从江都到汴梁又到卫州的事说了。 崔准有些事不知,有些内情又比她清楚,两人一对质,便总结得八九不离十。 原来当时梁帝在江都寻不着她,便把脑筋动到吴王头上,假说要以马易她,骗出了她的下落,却又差人劫走了她,当时放在曾大人府上,可是梁帝新宠一个姓郭的娘娘,却怕她争了宠,便差人去杀她。后来她又被德妃的兄弟张汉鼎发现,德妃是梁帝原配,见梁帝一心寻任桃华不明就里,就想有人和郭妃抗衡,张汉鼎又献了她进宫。 至于梁帝为什么抓她,当然不是一见钟情情深似海的戏码,听那梁帝话里话外看似杂乱无章,但也露了端倪,其实当时任桃华也猜出一点,当年她救了人,那人身上有个玉佩,上面的图纹她实相中,想照着雕琢一个,死磨硬缠,那人借给了她,但却告诉她那里有唐皇宝藏的秘密,叫她好生收好,她没怎么当真,后来那人被卢氏突然转移,她一时间却是归还不得了,还没等她找到高明的匠人照芦葫画瓤,这块玉佩却不冀而飞。 唐皇宝藏曾一度在传得沸沸扬扬,后来又都说是谣传,不过崔准说当年确有其事,唐王朝几百年积蓄的庞大财富,唐哀帝此前将宝藏秘图分给手下三个忠心的文臣,以图后事,那三家臣僚分别是裴姓和崔姓,还有独孤姓,任桃华遇上的大概就是裴家或独孤家的后人。任桃华想到他没有提到崔家,那大概他本身便是崔家的后人了。 由此想到,那马溶月母女当初应是为了那秘图而来。 崔准说这张面具应是汪尧的手笔,所以他才一见她而变色,汪尧就是那日的汪兄,他当然也是玄泉阁的人,虽然杀人的功夫不行,不过易容之术和医术皆出神入化。 任桃华喜道,“那他能给我弄下来?” 崔准道,“无需,梁枢昭云那里大概也有药水,我差人取来。” 任桃华对自已的模样是有些自信的,可是崔准盯着她的真容半晌不语时,她还是忐忑了。 她清了清喉咙,道,“很丑吗?’ 崔准微微笑着道,“以前总觉得书中说的国色天香艳绝尘寰倾国倾城是唬人的,现在才知,诚不欺我。” 任桃华被逗得笑起来,又觉得不衿持,抑住笑容,微抿嘴角,这是在夸她吧。 崔准叹了口气,“你还是戴上面具吧。” 任桃华不解,“怎么?” 崔准摸摸她米分嫩的脸蛋,在汴梁时觉得她的脸色不太好皮肤有些粗,这时却觉得触手滑腻温软,让人爱不释手。 他轻笑,“我怕我打发不过来登徒子。” 任桃华娇嗔又得意。 天色已晚,崔准要了饭菜和任桃华吃了,她吃饭时才发觉又回了原来的仙客来,这里是崔准的房间。 “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怕吴越……?” 崔准给她扒了一个螃蟹,放在她碗里,才道,“钱镠父子识时务,知道不是时机,不敢惹玄泉阁。” 任桃华还是不放心,“那什么时侯是时机?” 崔准回答她说是等他败走麦城或淮南吴国覆国那天,说罢又弹了一下她脑瓜门骂小丫头操这么多心做什么。 任桃华只好闭上嘴巴,低头吃饭,心想那岂不是有可能等上一辈子,得多大的耐心,又想等一辈子是最好了。 崔准没有要她回隔壁的房间,给她脱衣后盖上被子就教她早早睡了,任桃华自然睡不着,只觉得崔准出了屋子,过了良久才又回来,她赶紧闭上眼睛,感觉到崔准和衣在她身边躺下了,过了一会儿,她装得难受,不禁转了一个身,崔准伸手连着被子揽过她,搂着她拍了拍说了声睡吧,明早就离开西府,她窝在他怀里,渐渐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她又把面具戴上了,崔准说这个药水是两用的,取下粘上都可用,果然是如此,崔准见她如此做,冷眼旁观,也没问她为何,其实她只是不太好意思换张脸。 他们启程的时侯,崔准不许她再骑马,给她雇了一辆马车,倒是舒适了,可是坐上一天也是百无聊赖,只能在车窗里远眺群山,赏花赏水赏路人,反倒有些怀念来时的策马驰骋。 晚上她跟崔准提出骑马,却被崔准一口否决,说是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骑什么马。 她不语地看着崔准,她已为人妇,怎么又变回了小姑娘,那她一路跟着他的时侯就不是了吗,他还不是狠心的对她不管不顾,其实尽管崔准不说,她也能猜到是怕他对她好一点,那老阁主便会对她下毒手。 “那昭云一个姑娘家不还是骑马?”她找出一个典型。 崔准横她一眼,“你和她能比吗?” 任桃华猜度不出这话是在夸昭云还是夸她,聪明地没问,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不过翌日走了一段路,帘子一掀,昭云一脸郁卒地上了车,在另一侧坐下。 昭云在事后并没有离去,只是她曾是老阁主嫡系,当时投诚得又比较勉强,在一众人中总有些孤立,处境并不太好,这时又被崔准单拎出来扔到车上,心情更是不明朗。 任桃华见她脸色不好,便也没打扰她,两人就一起沉默着。 良久,才听见昭云有几分别扭的声音,“谢谢你。” 任桃华知她在谢她的救命之恩,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真有前世缘分这回事,就好象她之于崔准,自幼便是痴缠喜欢得一塌糊涂没有道理,她对昭云也是,不自觉的便出言相救,也不知崔准乐不乐意。 任桃华问了句,“老阁主待你很好吗?” 昭云呆了一下才道,“谈不上好。” 任桃华觉得莫名,那为何她还是死忠于老阁主,一副不愿意跟着崔准的模样。 她这样询问昭云,昭云苦笑道,“我只是更怕阁主。” 她说的阁主指的是崔准,任桃华就不明白了,她看着崔准是何等可亲可近,怎么在昭云处就解读成了可怕,仿佛见了青面獠牙的凶神恶煞,可崔准明明生得万里挑一的好。 她一脸不解,昭云却也对她解释不出,老阁主虽然暴躁狠毒残忍多疑,可是她追随多年,还是能猜得中他的些许心思见机行事。 阁中的姐妹都倾慕清俊儒雅和蔼如世族公子的崔准,只有她冷眼旁观,她觉得崔准这人,虽然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待人温和有礼,可是心思藏得太深,让人一丁点也摸不到边儿,也看不清喜怒,行事一贯兵不血刃,她直觉一向很准,这样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 而且后来有一天,她无意中发现崔准屠杀了一个户人家的满门几十余口,除了仆婢妇孺仆婢,他一个青壮也没留下,这也罢了,他们本来就是刀口弑血的一类人,可事后他的表情,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平静从容得仿佛刚刚只是踏青饮宴归来,那以后她见了他便是从心底里战栗起来。 他们一路行了几日,任桃华问崔准是不是要去解决那个少阁主,崔准却道不是,说那个少阁主交给梁枢和殷鸿便可,他们是回安州。 任桃华才发现梁枢和殷鸿早已不在队伍中了。 眼见着离邓州愈来愈近,任桃华却生出了烦恼。 自打相认以后,崔准对她极好,可是这种好就是他在池州时侯的好法,处处哄着伺侯着,也管束着吓唬着,可每日虽同床共枕,夫妻那档子事却再也没做过,这可不是一件妙事,她想这大概是崔准习惯了以前相处的模式。 如何打破这个藩篱呢,总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她(委)婉地问昭云,要是男人不碰女人怎么办? 昭云笑道真接霸王硬上弓不就得了。 她震惊,让她强了崔准? 昭云略一思索,心如明镜,赶紧又小心翼翼道,“不过这个法子不太适合阁主,换一个人还行。 任桃华也是骇然,刚刚动了几分的心思蓦然就沉寂了。 就这样到了安州,又回了那座大宅。 回来以后,崔准倒是天天晚上回正院了,每天晚饭都特地让厨房做了任桃华爱吃乳黄瓜和甜酱瓜,哄着她多吃两碗饭,就差点没喂她了,惊掉了兰藻和紫鸳的眼珠子,不过了也仅止如此,晚上尽管是抱着她睡,可是还是规规矩矩的不碰她,清心寡欲之极。 这一点,别人不知,可伺侯她的兰藻和紫鸳一定是知情的。 她有些落落寡欢,崔准便说让昭云陪她一处在城里转转。 她们在东街上逛了一圈,东街是安州最繁华的街道,街上有城里最大的酒肆青楼,最有名气的成衣坊和金铺,她兴致缺缺,倒是昭云如鱼得水,挨着买了不少的东西,还调戏了一个格外俊俏的少年公子。 她觉得丢脸,赶紧地拉走昭云,进了一间成衣坊。 这成衣坊名为珠衫坊,里面的衣服琳琅满目,正值暮春新品上季,鹅黄柳绿海棠红色彩娇嫩,款式多样,令人眼前一亮,

她挑了一个黛色联珠团花纹襦裙,却被昭云一把给丢掉,拿了一件樱桃红的短襦给她。 任桃华连连摇头,这颜色过艳也罢,花样是折枝牡丹的,关键是这质料不知什么的,薄如蝉冀,清透无比,领口又开得极低直到抹胸,这样半遮半掩欲盖弥彰,其实跟没穿没两样。 “这我怎么穿得出?” 昭云捂嘴笑,低声在她耳边说,“哪是教你在外面穿,是在屋子里穿。” 任桃华开始不解,那穿给谁看,紧接着一想耳根子就红了。 不过她也有几分动心,便半推半就的拿了那件樱桃红的短襦。 晚上,兰藻和紫鸳摆好酒菜,她就打发她们出去,洗了易容,换上了那件薄薄的短襦,照了照铜镜,自已都觉着脸红心跳,又感到有点冷,便又在外面罩了件丁香色的褙子。 可惜她等得酒菜都凉透了,也没见着崔准的人影。 她喊了声兰藻,让她去看看崔准回来没有。 兰藻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夫人,刚刚峰岚来过,说安州刺史请公子饮宴,不会很快回来,教夫人不必等她。 任桃华满心期待化为乌有,不过一会又打起精神,又不是不回来了,回来喝醉了更好,她就自已用了饭,也没喊丫头收拾,呆了一会儿,困意来袭,就歪在桌子旁睡着了。☆、第14章 蜜桃熟第十四章 她睡得正香时,就觉着有人抱起了自已,睁开眼睛,看见崔准,一下子便清醒了。 崔准身上带着酒气,白皙的面上染了杏花盛放的颜色,眼神还算清明。 “回来了?” 任桃华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任他把她床上,她总想在他面前维持仕女闺秀的形象,可惜被他宠得总是不自觉就肆意起来。 崔准恩了声,很自然的替她宽衣解带,脱下褙子后,看到里面风景,眼睛一眯,看向任桃华。 “怎么不戴面具了?” 任桃华想自然不能戴,即是□□,总要顶着一张美脸,她对他撒娇地笑了笑。 崔准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没有色令智昏,反而更加神色庄重举止严谨,如平时一般又给她脱了那件短襦,她里面也没如平日一样穿里衣,反而是只穿了时兴的白色棉布抹胸,发育得有些好了,崔准眼里暗了暗,仍是波澜不起地给她盖好被子。 任桃华想起昭云白日的话,男人若是在这种情形下还如柳下惠,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吸引不了他。 她急忙抓住正要起身的崔准。 崔准转头,柔声道,“我去洗澡。” 她只好讪讪地松了手,崔准摸了摸她的脸颊,放下如意勾子上的罗帐,起身去了浴房。 她睁着眼睛看着藻兰和紫鸳进去浴房加了热水,又出去了。 崔准去了良久,才一身神清气爽的回来,只着了一身的白色亵衣,更显俊气隽美充满了男性气息。 “怎么还不睡?”崔准见她靠在床畔发呆,云鬓不整花容倦淡,黛蹙娥眉,小丫头竟多了几分楚楚风姿,心中一动,侧身在床边坐下。 任桃华心一横,豁出去了,被打断胁骨就胁骨吧,自已动手丰衣足食。 她突地坐起,崔准笑着扶住她,她一狠心便对着近在咫尺的薄唇亲上去,甫一接触,觉得自己没被扔出去,心中一松,圈住他的脖子,继续亲吻,崔准开始任她轻薄也不回应,后来便扶住她的后脑,化守为攻,舌头灵活地和她交织缠绵,直到她快要断气才松开了她。 她气喘吁吁地红着脸,崔准嘴角含笑凝视着她,那眼神仿佛在嘲笑她没用。 她以为接下来他们便是顺理成章的共赴鸳梦,可崔准临睡前只轻轻在她鼻尖上如晴蜓点水的一吻,然后就没有了,她等了一会儿,主动挤入他的怀里,崔准很自然的搂住她,还是没有其它的动作,她想起昭云叫她自己去摸,可她真的下不了手。 她纠结了一会儿,深恨自已没用,泪珠子便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了,她想收也收不住,很快就把崔准前胸的亵衣湿了一大片。 崔准在她掉第一颗泪珠的时侯就感觉到了,轻抚着她的头发,任她哭着,后来感觉到她似乎永远不会停止,便叹了口气。 “为什么?”任桃华哭得太厉害,声音都抽抽噎噎的。 崔准的声音带了几分无奈,“你自己说,你多大了?” 任桃华一下子噎住了,眼泪奇异的止住了,突然想起自已曾对崔准隐瞒了岁数,她当时说是十七,可她真实只有十五,过了一个年也不过是虚岁十六,不过崔准认出了自已,自然她的岁数也瞒不住了,只是他这时提起,是要秋后算帐? 她还在盘算着如何混过去,却听得崔准的语气有些严肃,“十五六岁怀孕极可能难产。” 任桃华愕然,原来这才是根由,沉默一会儿,她才凑到崔准的耳边低低地道,“可是我想给你生个娃儿。” 这一句话显然击溃了崔准坚不可摧的自制力,他不碰任桃华,一方面是这等年纪生孩子不安全,另一方面任桃华幼时给他的印象太过牢不可破,他始终还习惯做那个哄着她的崔家大哥,无法再辣手摧花。 任桃华此言一出,他才真正觉得当初那个似牛皮糖般粘着他的孩子已然长成,蜜桃成熟,可以采撷了。 他轻笑一声,道了句好。 任桃华脑子轰的一声,她这是如愿以偿了吗? 此后崔准一直很温柔,如舟漾春水轻划慢摇,暖阳融融,让她始终沐浴在细腻柔和的夏光中,渐渐绽放,花开翻蕊牡丹滴露,盛放收敛,最后迷失在灿烂的星空里。 第二日起床后她不用面对早起的崔准觉得很庆幸,崔准昨晚除了神色微微沉醉呼息粗重一些外,动作一直冷静自持,只在最后一刹那有点激动,可是她却失控了,真是无颜,她照下菱花镜,只觉得脸如朝霞绯云,眼角眉梢全是□□,赶紧又把面具粘上了。 藻兰和紫鸳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说那凌乱的被褥,屋子里那种奇怪浓郁厚重的香味,单昨晚那动静就够她们浮想联翩的了,何况事后又要了水。 藻兰目光闪烁,没想到公子真的会碰这个乡下来的丑婆娘,雪烟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又过了几天,殷鸿带着崔母回来,领来了一些陌生的面孔。 梁枢坐镇玄泉阁总部,这些人中有弃暗投明的玄泉阁高层,其中有三个都是玄泉阁的长老,都是有些年纪和资历的,虽不满崔准伏杀老阁主,但除了崔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冷眼旁观了梁枢与少阁主的火拚,尘埃落定之后,除了一个誓死维护正统的卫长老被梁枢囚禁了之外,这三个都默认了崔准的阁主之位。 除了玄泉阁的人,还有几个人来自河东,是晋王李存勖的僚属。 `他们本来是奉晋王之命来邀请老阁主去魏州作客,不想赶上玄泉阁的正拳更迭,只好又赶来安州邀请新任阁主。 “听说晋王拿下卫州和惠州了?”崔准听罢,问那几个晋王僚属。 那僚属头目一怔,他们走时,晋还没有攻克惠州,便是攻克也就是这几日之间,不禁心想玄泉阁果然厉害,本来他见新阁主是个年轻清俊的书生模样还有几分轻视,这时便多了些戒惧之心,能坐上玄泉阁阁主之位的又岂是易与之辈。 “前方战事胶着,我主无力□□,特嘱我向阁主请罪,我主在魏州恭侯大驾。” 崔准半晌不语,垂着眼皮似乎在思量着。 时间流逝着,那僚属头目有些不安,毕竟与晋王交好合作多年的是老阁主,不知道这新阁主是个什么心思,不过玄泉阁是一定要拉拢收买的,玄泉阁可不是寻常的江湖组.织,它分堂遍布中原各国,拥有无数的顶尖杀手,晋王从继位固拳至杀刘守光,再到拿下后梁的门户魏博,没有玄泉阁的助力都是不可能的。 “晋王即忙,我就不去打扰了。“崔准指头轻抚着眼前的玉蟾蜍镇纸。 晋王僚属头目求救地看向郑长老,这郑长老可收了晋王不少的好处。 郑长老躬身道,“阁主,晋王与我们一向交好,即是诚心相邀,不如您就屈尊一趟吧。” 崔准瞟了郑长老一眼,郑长老不再敢吱声。 “远来即是客,在安州多玩几天,郑长老这几日你就陪陪他们,后日我在猎风楼给诸位饯行。” 这话就是送客的意思。 郑长老给那几个晋王使者使了个眼色,领着他们退去了。 晚上崔准回来时,任桃华按捺住性子和他用了饭,才询问他是不是要上河北。 崔准笑着瞟了她一眼,“从哪听来的?” 任桃华自然不能出卖别人,她自是不怕,可那些人都挺惧崔准的。 她娇嗔道,“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崔准道了句还没想好,这话其实也不是骗她,他还没拿定主意,去不去会一会这位名震天下的沙陀人。 任桃华却以为他在唬她,犹豫了一下,便撒赖道,“我不管,反正你去的话就一定要带我去。” 崔准收敛了笑容,“河北在打仗,带你不是多个累赘?” 这话说得是实情,她也心知肚明的确如此,不过任桃华却有些受不了,别人说得,可是从崔准口中吐出来她就无法接受,这些时日她已被宠得习惯了,听不得他说一丁点的重话。

“昭云,陈洛他们可以保护我。”任桃华脸上挂不住嘴硬道。 崔准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四姐儿,昭云有她的事,陈洛他们倒底是男人,瓜田李下,即便我相信你,女人的名声毁不得,你好歹也出身江东书香世族,这点规矩和避讳都没有吗?” 任桃华瞪大了美目看着他,没想到他能藱n稣庋环袄础 她只是不想和他分离。 她想了想反驳道,“那晋王征战四方,不还是带着那刘玉娘吗?刘玉娘除了吹笙跳舞,以色侍人,还会什么?” 崔准冷笑,“你还真长能耐了,那你连唱歌跳舞以色侍人都不会,我凭什么带你?” 任桃华被他说到痛处,她最恨的就是任梨姿总是拿她不会唱歌说事,她也知道自已缺乏风情,可是这样被心上人说得一无是处,她大受打击,赌气道,“原来你就是惦念着刘玉娘那个狐狸精,怕我跟去破坏了你们。” 崔准简直被她胡搅蛮缠的口吻气笑了,“四姐儿,我若真是要那刘玉娘,莫说是你,便是李存勖也拦不住我要她。” 任桃华只觉天都要塌下来了,她知道男人除了正头夫人总有一天会有其它女人,可她做了崔准的妻子,就奢望着那一天晚些来临,可崔准这话一下子就打破了她的梦,他不会受她的约束,甚至一点的顾忌她的想法也没有。 她心痛难抑,只想保护自已快速反击,口不择言地道,“我以为你只是满手血腥,原来还是个妄读圣贤书饮人妻子的衣冠禽兽。” 其实话一出口她就悔了,看见崔准瞬间黑了的脸,她想说些什么补救挽回一下,可一时间却想不出来。 没等她再开口,崔准已站起身来,拂袖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冷冷的丢下一句,“身为儿媳,侍奉姑舅份属应当,我不在这段日子,好生服侍母亲吧。“ 任桃华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想追过去,却又硬生生的止住脚步。 她失魂落魄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一下子扑到小榻上呜呜哭了起来。 她作梦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和崔准吵起来,她以为她一直会对崔准百依百顺,从前想只要在一起就知足了,可是人都是贪心的,总会得寸进尺,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你从未到过天堂,而是你进了天堂又掉落凡尘。 她哭累了,便在罗汉榻上昏沉沉的睡了。☆、第15章 孤芳娱(上)第十五章 第二天在小榻上醒来时,她一阵失望,还以为会被崔准抱回拔步床。 她看了看身上的锦背,喊了声紫鸳,紫鸳进来,她问是谁给她盖的被,紫鸳道昨天她睡着了,也没敢喊她,只好给她盖了一床被。 回到正屋发现拔步床上整整齐齐,果然是人一夜未归。 梳洗罢,她用了早饭,也没多大胃口,就喝了一碗小米粥吃了点咸菜。 然后,便拿了本诗集歪在榻在看,其实也看不出进去,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竟是本吴越国主钱镠的诗集,她正翻到诗名筑塘的那一页。 天分浙水应东溟,日夜波涛不暂停。千尺巨堤冲欲裂,万人力御势须平。 吴都地窄兵师广,罗刹名高海众狞。传语龙神并水府,钱塘借与筑铁城。 这首诗是天宝四年,钱镠率钱塘军为保护西府杭州修筑捍海石塘既兴而作。钱镠出身行伍,半生戎马,他早年失学,但深知治国必先通文,故于兵戎之外兼重读书,后诗歌文章所出甚多,吴越士子争颂,其还乡歌可比刘邦的大风歌,不过他最为天下广为传颂的却是他给原配妻子吴越王妃吴氏的一封家书。 家书只有寥寥几字,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王妃吴氏非常孝顺,每到岁尾都会回到横溪娘家侍奉双亲,春暖花开再回到西府杭州,有一年春天,陌上已是青柳荫荫鲜花盛开,王妃却仍没回来,他心中思念,便提笔写了这九个字。 任桃华默默念了一遍,从舌尖吐出,却卷到心底,只觉得含思宛转,满怀情愫。 钱镠盼望妻子早日归来,却嘱她怜花惜柳莫辜负□□,别着急回来,不过数言无一字提到思念,却藏着深深的牵肠挂肚,其意境韵味,远超那些词藻华美的无病□□,最令人怦然心动的还是其中所蕴藏的感情。 任桃华由此想到男人真是不可理解的一种生物,钱镠对原配的情深意笃令人艳羡,身边却也没少了珠翠环绕,除了吴氏所出的十三个儿子外,还和那些妾室也生了十多个儿子,她除了感慨钱镠充沛的精力,对他的感情也很迷惘,男人在深爱一个女人的同时,还能碰别的女人,那这种深情能有多深? 她又赏析了一首青史楼引宾从同登,这首诗是钱镠对于自已平乱建国的感慨和歌颂,这位粗通文墨的国主在作诗方面是很有天分的,至少比那些吟风弄月的才子的诗顺耳很多。 然后她抬头看看沙漏,已是快巳时了,去向崔母请安有点晚了,不过她是故意拖延的,这个时刻崔准是一定不在的。 她到了西院,没等进屋,屋里的笑声就传了出来。 屋内只个丫头正围绕着崔母嘻嘻哈哈的笑着,崔母也是面带笑意,其中一个丫头见她进来,领头称了声夫人,其它丫头也收住了笑。 任桃华记得那个唤她的丫头名叫雪烟,是跟随崔母一道回来的。 今天雪烟穿着一件胭脂色缠枝莲蕊蝶的褙子,身上的首饰虽简洁,可那展翅金凤挂珠钗和玛瑙绿石坠子一看就是上品,不比她在安州第一的翠云楼买的顶尖货色差,配上她如花似玉的容貌和典雅娴静的气质,一丁点也不象个丫头,让任桃华有些嫉妒的还是她的身段,玲珑起伏凹凸有致,她自己现在发育得也不错,可和雪烟一比就差了。 “夫人。”雪烟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 她觉得雪烟的气色昨日刚回来时好了许多,米分晕桃腮,眉梢都带着春□□滴。 她点点头恩了声,上前去给崔母问安,耳畔听得雪烟打发那些小丫头出去,那些丫头纷纷地下去了。 崔母侧头看了她半晌,便问雪烟,“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雪烟笑道,“老夫人,这位是夫人。” 崔母啊了一声,面上有点迷惑,可也没再问下去,眼巴巴地看着雪烟。 雪烟板起脸来,“老夫人,这果子寒凉,不能多吃,再说,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了。” 崔母神色一下子沮丧起来,烟霞在她耳畔低语了几句,崔母才转忧为喜,欢喜起来。 任桃坐下来,问道,“母亲身体可安康?” 雪烟在一边答道,“夫人,这些日子还好。” 任桃华又问侯一些别的,崔母也不大爱吱声,大多是雪烟代答了,久了两人都觉得无趣,她便起身告辞了。 她回去吃了饭,有些犯困,便在小榻眯一会儿。 大约未时末刻的时侯,她起来屋里呆了一阵子,觉得气闷,便上外面透透气,不让藻兰和紫鸳跟着。 此时正值四月,天气温和微风习习,她不知不觉的走到后花园,才发现园子里花大色艳的牡丹已昂首怒放,卢氏很喜欢养牡丹,所以她对牡丹的品种也略有所知,观察了下,园中大约有几十种,最有名的姚黄、赵米分、魏紫、豆绿、梨雪都在其中,还有几种连她也叫不上名字的。 她俯下身,这株牡丹色似桃红,形似菡萏,花瓣繁丽,轻轻一嗅是淡淡的清香。 “这个品种叫似莲荷。” 她起身转头,来人身形高瘦风雅,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汪尧。 汪尧有瞬间的迷惘,这位少年夫人衬着雍容华贵艳冠群芳的牡丹,竟然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他来寻任桃华是想给她换一个□□,他觉得任桃华不摘这个面具,大概是面容丑陋羞于示人,就想着给她换一个标致的,可这时却觉着自个想错了。 任桃华穿着一件豆绿色褙子,身姿绰约,微风轻拂衣袂流动,飘缈似仙,他竟生起她欲腾青云九天逝去之感。那张脸虽然平常,可是一双明眸清澈如秋水,潋滟澹然,波光流转,美得无法形容,是他此生仅见。 他善于制皮,此时已经可以猜测出那张面具下必然有一张绝整无双的容颜。 “阁主夫人。”汪尧躬身道。 任桃华冲他笑笑等他说话,汪尧特地来寻她,这时却觉得有些多余,便只说了句夫人我刚给老夫人诊过脉。 任桃华问了崔母的病情,汪尧说是沉苛日久,需下猛药,还要请示崔准。 任桃华点点头,忽然醒起一事,“汪,堂主,可以给我一些面具的药水吗?” 汪尧点点头,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瓶递给她,“夫人若是需要,我下次给您多带一些。” 任桃华没拒绝,她的确挺需要的。 “汪堂主,听阁主说,你的医术高明。” 汪尧谦虚了一下,便等着任桃华的下文,不想任桃华也没继续说什么,只是微微失望,汪尧便加了句一些疑难杂症也可一试,任桃华若有所思,他又站了一会儿,便告退了。 她在园子里逗留了一会儿,就回了屋。 晚饭即使没有胃口她也逼着自己吃了一些,兰藻的话言犹在耳。

她早早地睡了,只是睡得并不踏实,有一些微动静她就会惊醒,还以为是崔准回来,但都不是。 一连三天,崔准晚上都没有回来,只在白天有时侯会回来换件衣服或是取东西,来去勿勿,她听他回来她就躲在里间不出来,两人连面也没照上。☆、第16章 孤芳娱(下)第十六章 第四天是在花园里,崔准和一群人来观赏牡丹,迎面碰上时,崔准脸上一直维持着微微的笑容,仿佛他们什么不愉快也没有发生过,还给那群人中的生面孔介绍了她,她向众人道了个万福便勿勿撤了。 一下午的时间,她也没再出去,只捧着本书在看着。 晚上,她做了一夜的梦,有时侯梦见她小时侯,她跟在崔准后面,崔准的眼里永远没有她,大段大段的梦都是模糊而混乱的,她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崔准板着脸在骂她,骂什么她也记不住了,只觉得伤心。 翌日的早晨,她正在慢吞吞地吃着早饭,紫鸳突然道,“夫人,公子今日要启程去河北了。” 她恩了一声,继续吃饭。 她去送他,见了面能说什么呢?不如不见。 吃过饭后,她就回了床上补眠,昨晚做了一夜恶梦,几乎是一点也没有睡。 她躺了一会儿,只觉得思潮起伏,刚刚有了些睡意,却听得脚步声音。 她懒懒地道,“紫鸳,藻兰,中午我不吃了,别扰我睡觉。” “你这几天就是这么吃饭的?” 崔准质问责备的低沉清冷的声音让任桃华一激零,睡意刹那就跑光了。 她踡着锦被,闷在背窝里不起身,也不吱声,心里有点后悔怎么不冲着里面睡。 “四姐儿,我要走了。” 任桃华唔地一声也不接碴,她本来打定了注意不理崔准,可是半天也没有再听到动静,难道人走了,她微微把眼睛欠了一条细缝,果然在地上没有看到鞋子。 她啐了一声,这么快走走掉了,不过是虚应故事,装模作样的,真是何苦,冷落你就冷到底。 他主动来求和,已是给了自已台阶,可是这几日的冷遇她又咽不下这口气,偏又矫情起来,不过这样也好。 她气一会儿悲一会儿,思潮滚滚而来,已没了睡意,无论如何也召唤不回瞌睡虫了。 她躺了一会儿,干脆就坐了起来。 她一下子坐起来,却差点撞上崔准的脸,才发现崔准并没有走,一直坐在了床边。 崔准果然是一副要远行的打扮,穿着玄墨色汉螭连珠纹的直裾,头戴同色勾云纹头巾,面色凝重,更显得儒雅俊美冷峻,见她突然坐起,也是一愕,随即扶住她。 任桃华坐着不吱声,乌云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垂到膝上,遮住了脸。 崔准低头注视着她,声音低沉得多些了磁性引诱,“桃华,我一去就是几月,你想让我一想起你,就是这副模样?“ 任桃华心中一动,抬起头来瞧他。 崔准俯身在她的唇上啄了啄。 “小没良心的,我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不来找你,你就不送我了?”崔准的声音疲倦而无奈。 任桃华鼻头一酸,想起那天晚上自已也并不是毫无错处,心里就软了下来。 她在吵嘴后只会记得他的不好,可是崔准先来寻她,就好象是先低了头,虽然没有认错道歉,她心里的恼火就渐渐消散了。 她伸出双臂笼住他的腰身,埋在他怀里有些哽咽,“你会惦念我吧。” “不好说。”崔准声音里有着戏谑的笑意,亲了亲她头顶的乌发,“傻丫头。” 任桃华心头不舍仰面看着他,伸手拂着他眼角的笑纹和鬓角,崔准看着她清澈如黑葡萄般的美目,俯首又亲她,开始是轻触,渐渐的舌卷丁香,只觉兰麝芬芳。 任桃华被他亲得身软如绵,迷茫地看着他。 崔准见她仿佛花泥辗地的姿态,眼中一暗。 任桃华在他解她的衣衫时恢复了些清醒,急忙道你不是要启程,只是声音娇滴滴的糯软,哪有半点强硬。 激得崔准更加难忍,“不差这一时半刻,让他们侯着。” 一个时辰以后,崔准魇足的起身,用白帕子擦了擦,整理好袍带,又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清俊庄重的模样,压根半点看不出适才的饕餮狰狞。 “我走了,你再睡一会儿,我叫兰藻她们来收拾。” “别叫她们。” 崔准又俯身亲了亲她的鼻尖,轻声道,“等我。” 任桃华把头蒙在背子里,且不说屋里这浓厚靡香的气味,单就那一地数不清的沾满了脓液的白帕子,就够让她羞不可抑的,崔准连袍服都没除就解带鏖战起来,而且就跟头喂不饱的饿狼似的,一次接一次的,平日怜香惜玉的风范都不知跑哪去了,……,她不敢再想下去。 紫鸳和兰藻良久才出去,可见这地上之狼藉。 她躺了一会儿,就觉得倦意来席,就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了下午,她起来到园子里走了走,才回吃晚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这些天也没有睡好,所以晚上的睡眠还是可以的。 次日,昭云来看她,她非常吃惊,崔准口口声声说昭云有事,可是她不但没有跟去河北,看起来也挺悠闲的。 昭云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大口,笑吟吟地打量着她,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前几日还阴风苦雨的,好得挺快。” 任桃华瞪了她一眼,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便也拿起一个苹果慢慢啃着。 “昭云,你这几日有事吗?” 昭云默默看看她,她的事不就是贴身保护她吗? “无事。” 任桃华笑道,“那陪我去一趟江都。” 昭云摇头,阁主铁令如山,绝对不能让她远行。 话虽如此,三天之后,她们已经在前往江都的路途上。 昭云一路上愁眉苦脸的,她不是个心软的人,但对这个救命恩人就是硬不起心肠,吃了任桃华两顿干豆角烧肉和松鼠桂鱼就松了口,她有时也是怜悯一门心思扑在崔准身上的任桃华,她看了一眼同样随行的汪尧,也不知道那位怎么说动他的,不过崔准回来可想而知不会轻饶了他们。 对于崔阁主,她是想起来就怕,实在是理解不了任桃华的一往情深。☆、第17章 大手笔第十七章 越接近江都,任桃华就越是心情激动。 等到了江都那天,她望着任府,真心体会到近乡情怯的滋味。 她呈上了拜贴礼册,卢氏外甥女的身份来求见,卢氏二姐姐嫁到蜀地徐家,她这位二姨母常常鸿雁传书,提到过她生了两儿一女,其中女儿是叫做徐采兰,但愿她没记差,若是记错了,别人大概也不会记得太牢固,一口咬定便是。 她在任府门口等侯着,偶然回头看到扮成丫头仆人的昭云和汪尧,心里直后悔怎么不在路上买两个丫头充场面,这昭云长得挺秀丽可惜目光放肆,只有在崔准跟前才规规矩矩的,而风雅的汪尧怎么看也不像个粗鄙的仆人。 汪尧还好说,那昭云,她想起就头疼,任家人都生得好,她怕昭云恶习不改,便有些咬牙切齿地道,“昭云,你听好,今天你若出一点纰漏,我叫你好看。” 昭云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打量着任府。 出乎她意料的是,小厮领她们到了厅堂,出来见她的竟是她的嫡亲大哥任子信,任子信生得颇似任明堂,一表人材,她瞪了昭云一眼以示警告,然后才笑着道,“这位是信表哥吧,小妹是徐采兰,家母听说姨母病重,(委)我来探望一下。“ 她一眼就叫破了他的身份,任子信微微意外,再看到任桃华的两个随从,觉得有些怪异,这两名男女实在不似奴仆之流。 他低头看看礼单,即便他是出身富贵,也被这礼单唬了一下,黄金百两,金珠和珍珠各一斛,蜀锦三十匹,西洋布三十匹,蜀地名茶如蒙山甘露、青城春芽等各十斤,羊脂玉如意一对,玉杯象牙杯各十个,还有三株五十年年份以上的老参。 他记得二姨母嫁的不错,也是蜀地的大户,呼奴使婢的,可是绝非人宦人家,更不是公侯世族,这份礼单,(委)实太重了,便是一品大员间也没有这么大的礼。 任桃华见他面有惑色,也不禁心中打鼓,这份礼从崔准的府房里拿出的,她跟崔府的魏大总管一提是给娘家的礼,那魏大总管便拉了这个单子给她,她也没细看,便在帐册上署了名,她也刚刚才看了礼册,心里不由得暗骂,不说别的,回来崔准大概也要骂她败家。 任子信笑道,“兰表妹一路辛苦,我先领你去见祖母,然后再去探母亲。” 来到任府,先见辈份最长的女眷,这是最基本的礼数,任桃华虽急着见卢氏,也只好按捺住,先去拜见了她的祖母任老太太狄氏。 她和任老太太并不亲,因为卢氏性情骄矜,不如蔡氏曲意奉承,所以虽为正室,任老太太反而更为偏心妾室蔡氏,连带着任桃华与祖母的关系也不如任梨姿。 她入了任老太太的屋里,除了蔡氏和任梨姿母女,屋里还有几个女眷,她大嫂余咏华,二房凌氏和她的两个女儿,任榴香和任杏芳。 她向任老太太行礼,“徐氏采兰见过表祖母。”

任老太太点点头打量着她,只见她穿了件绣百子榴花的青绢短襦,耳边红珊瑚耳坠莹润宝艳,头上也没珠翠堆盈,可那只累丝嵌宝衔珠的凤钗精致不说,那翡翠青翠欲滴极其稀罕,珍珠有拇指大小,寥寥几件首饰都是价值连城。 再看她容貌虽只是顺眼耐看,那双秋水盈盈的眼眸却着实令人惊艳,气质也极好,风姿脱俗。 任老太太看罢,便堆起了一脸的笑容,原以为这又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但这时一看,非富即贵,虽是晚辈,也不能怠慢了。 任老太太对她招招手,“快过来,让祖母看看。” 任桃华有点吃惊于她的热情,还是走了上去。 任老太太拉住她的手,拉着家常,看她年纪虽小却已拢发,便问她嫁到哪里。 她回答道,“嫁到邓州,夫家姓崔。” 任老太太搜索枯肠,也没想起邓州有哪个名门望族的是姓崔的,难道是暴发的商户?可这任桃华的作派和打扮,却绝非普通商户。 任桃华走后,任老太太对身旁的人念叨,怎么觉得这徐采兰好象在哪见过? 岁数最小的任杏芳扑哧一笑,“祖母耳聪目明,就爱逗着玩,这位徐姐姐的眼睛和声音,不是活脱脱的就跟四姐姐一样吗?” 任老太太恍然,难怪,这姨表亲的,表姐妹总有相似之处,又想想不明去向的任桃华,心里也有几分黯然,她这嫡孙女虽和她并不太亲,素来却是乖巧懂事,又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胚子,真是可惜了。 任桃华随着任老太太的大丫头如珠往卢氏的院子走去,昭云和汪尧在后面跟着,一直到了卢氏的门口。 汪尧被拦在门外,昭云随任桃华进了屋里。 卢氏面躺在小榻,形容比她走时还要消减,除了一双尚算光艳的眼睛,肌肤枯干,神色虚乏,看见她进来脸上带了笑容。 任桃华落下泪来,快走几步,扑在她的膝上低泣了起来。 卢氏怔忡着,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她。 任桃华哭了一会儿,收住眼泪,吩咐身旁的丫头给她倒一盆清水,那丫头愣了下,便去给她端来了。 任桃华把药水倒入,然后再洗脸,面具脱落,露出一张姿色绝顶的俏面。 卢氏唤了声我的儿,任桃华扑她的怀中唤了声娘。 屋里的人都呆住了,其实丫头都打发出去,剩下的只有郑奶娘和昭云。 郑奶娘念了声菩萨,昭云叫了声天哪,她知道任桃华戴着面具,但实在没想到任桃华的本来面目是这样的标致。 任桃华和卢氏叙别后之情,任桃华只说她被掳到了京城,后来被人追杀,流落街头,身无分文,后来就嫁了一户崔姓人家,他们待她极好,后来一家人就在邓州定居。 卢氏没怎么觉着惊异,其实任桃华前后寄了两封信她都收到了,信中已大概说了她的状况,她只是奇怪,当初任桃华不是说不敢也无力返回,嫁了个清贫人家,如今一看她的衣着打扮,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任桃华只说夫君书念得好,得贵人赏识,在邓州混得不赖,卢氏才恍然。 她走了以后,任明堂果真投诚了徐温,任梨姿已与徐温的四子定了亲,已过了六礼,一旦年满十八便会过门,任子信已入仕,在工部任虞部主事。而任明堂因她之事,对卢氏有了些怜悯之意,一个月也会有二三夜宿在她处,因此卢氏在任府的处境已大有好转,只是卢氏思念任桃华,还是茶饭顿减,加上顽疾难愈,还是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 任桃华笑道,“娘,我给你找了个大夫。” 卢氏却不大感兴趣,她这病多少名医看过了,都是束手无策,只能缓解,却无力去根。 昭云到门口把汪尧叫进来,汪尧见了任桃华只是微微一怔,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却并没有大惊小怪,隔帏诊脉,汪尧片刻之后收手沉思。 “夫人忧思郁结,失眠多梦,又自幼带喘症,我先开一个方子试服三天,再作诊断。“ 郑奶娘请他至书桌开方,汪尧提笔,如行水流水,一挥而就。 其实卢氏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见到了任桃华着实欢喜,便依她施为。 汪尧出去前丢下一句,“夫人,请恕直言,正气不足,才外感六邪百病丛生,夫人若不能放宽心胸心气郁结,便是华佗扁鹊在世,也治不了您。” 卢氏含着泪,“我的四姐儿回来了,我还有什么不能宽心的,都放下了。” 母女俩又叙了一会儿情,任桃华又复戴上面具,卢氏也觉得任桃华私自成婚,任明堂准得勃然大怒棒打鸳鸯,还不如不教他知晓,女儿总有个太平幸福的日子,又想到任桃华那夫君不知是何等人物,竟教情窦未开稚气尚存的任桃华甘心相许私定终身,也不知这傻丫头的眼光如何,再一想她远嫁邓州,以后母女岂不是天隔一方,只掉着泪要她多住些时日,任桃华自然是满口答应。 她不能住在原来的闺房,卢氏给她另捡了间屋子,昭云和她同住,汪尧只能住在外院的客房。 令任桃华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就有外院小厮来通禀,说是任明堂想见她。 任桃华大感意外,要知道她的身份是卢氏的外甥女,以任明堂的身份,这个后辈女眷是不必相见的,她不知任明堂纯粹是被魏大总管的大手笔给炸出来了。 她想,是不是卢氏向任明堂透露了她是谁,她是不想任明堂知道的,当年的事,始终象一颗针似的埋在她心底,虽然崔准不提,但她也清楚当年的事任家绝对是参了一脚,只是不知做到何种地步,且不说任明堂会不认崔准这个女婿,翁婿相见,反目成仇的的可能性居大。 她心怀忐忑的进了任明堂的书房。 任明堂抬起头看她,她心中不禁感慨,时光真是特别厚待任明堂,几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天生娃娃脸上除了眼角的细纹没其它的皱纹,年轻俊美得简直不象而立之年,而久居上位的威势更加溶入骨髓,气度沉稳不怒自威。 “表姨夫。”任桃华行了个万福。 任明堂面色缓和,笑道,“是兰姐吧,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不易,就多住些时日。” 任桃华放下心来,也笑道,“是,表姨父,本来就是母亲听说表姨母久病不愈,才嘱我前来探望,便是表姨夫不留,也要多叨扰几日。“ 任明堂道,“听说你这次带了个神医前来?” 任桃华笑道,“汪大夫虽在蜀地不太有名气,只是生性低调,可是医道十分高明。” 任明堂叹了口气,“你表姨母这几年的身体一直不大好,让你母亲费心了。” 任桃华看着任明堂,如果不是她深知内情,肯定会以为这是一位体贴关心妻子的好丈夫,可实情就是他这些年始终对卢氏不闻不问,任她自生自灭。 “表姨母福德深厚,一定会病体安康。” 此后任明堂又跟她聊了几句,问侯了徐采兰的父母,然后又打听了一下她的夫家,她只说崔准书读得好,得到威胜节度使的赏识,在他麾下效力。其实事实上,她不止一次看到那威胜节度使于大人在拍崔准的马屁。 任明堂想那大概是幕僚之类的,也许这徐采兰的夫家家底比较丰厚。 任桃华告退,任明堂望着她的背影,生出了几分异样的情绪,这兰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又见到了女儿任桃华,倒底是表姐妹,相似之处颇多。 不知是任桃华回来所至,还是汪尧的确高人一筹,反正几副汤药下去,卢氏的病大有好转,夜里睡得香了,连喘息的时侯也少了许多。 又过了几天,汪尧又给换了一个药方。 一样药方,用的药材也有说头,任桃华这次携带了许多崔府库房里有年头的上等药材,缺少的药材也可以物易物,卢氏所用的都是珍稀的药材。 一个月过去,卢氏已不再缠绵病榻。☆、第18章 蒲苇席第十八章 任明堂偶尔会来,见到卢氏越来越精神焕发,十分惊讶,和汪尧一席谈后,愈加礼遇于他。 府里的女眷见卢氏病愈,也纷纷来找汪尧看病。 两个月飞逝而过,卢氏的气色从内而外已是焕然一新,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也不再象任明堂的姐姐了,其实她本来就比任明堂要小上许多。 她虽身体康复,却是无事可做,除了每天到室外活动一阵外,便是在屋里和任桃华昭云玩双陆打马下五木。 双陆和五木只能两个人玩,任桃华便让给昭云和卢氏玩,自已坐到旁边计筹。 而打马不限人数,便是郑奶娘也来凑数,玩得不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热闹。 卢氏好了□□分的时侯,任桃华便带她出去透气,有时侯去大明寺和观音禅院礼佛还愿,有时侯就在城里走走,逛一下二十四桥和熙春台望春楼。 日子过得很是紧凑欢乐。 只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汪尧面上已有焦色,昭云虽然舍不得卢氏亲手做的马蹄桂鱼和刀鱼羹卤子面,也不时的催促任桃华,任桃华私自出走,心头也浮起了几分不安,也许她该给崔准寄封信再走。 离别,终究要来临。 “大表哥,我走后,还请大表哥好生照顾表姨母,采兰在这里多谢了。”

任子信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自已的母亲,怎么轮到外人来托付,只是徐采兰于卢氏有恩,他不敢怠慢地应承了。 任桃华恋恋不舍地辞别卢氏和郑奶娘,那天任明堂也来送行,再次诚恳地挽留了汪尧,汪尧拒绝后,任明堂有些失望。 他们回到了邓州崔府,一直翘首盼望的魏总管总算松了口气,这姑奶奶总算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上个月崔准曾飞鸽传书,除了问侯老夫人,还随口问了一下这位夫人,魏总管本以为任桃华回娘家最多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不想一住就是两月余,他后悔没把府里崔准留下的高手派去跟着,那昭云身手虽好却是个不靠谱的,连个口信也没往回捎,他心中忐忑,回信时便故意遗漏了夫人,不料前日崔准又差人送了封信来,除了日常庶务,再次提到了夫人,他正愁着不知如何回信呢。 魏总管走回房里,提笔在已写好的信笺上添上了一行字,夫人去娘家小住,已回,尚好。 她回安州的时侯正是六月,时值酷暑,天气炎热就象下了火,她除了每日去崔母去看看,也大不出屋了。 崔母那里根本不用她操一点心,雪烟伺侯崔母无微不至,她又善解人意善于曲意奉迎,把崔母哄得眉开眼笑,任桃华去了,反觉得自个象个外人,也插不上手,也就不多呆。 时间久了,她就发现,崔府上上下下对这位雪烟姐姐都是恭恭敬敬的,连魏总管对她也是礼敬有加不敢怠慢。 她每日的生活很清闲,上午就练字或者弹琴,昭云来了,就一块打发时间。 邓州的人夫人们有个大事小情,生子满月、老人寿筵、升迁到任、生日喜事等等,都会来邀请她,她不去下次也照顾样送来请柬,去了就待为上宾,吃吃喝喝,看看戏听听曲,聊些闲话。 她觉得很是奇特,分明她的丈夫就在河北帮着晋王夺梁的地盘,可的梁的人员却把她当成座上宾。 这天,几个人夫人聊了一会家常,说是最近紫金山下的庙宇有菩萨显灵,香火鼎盛,又说最近涅河沉了一个和人通干的年轻妇人,最后就说起河北的战事。 梁三月时丢了两个州,前不久又失了洺州,晋军催城拔寨,只是在攻邢州遇上了保义节度使闫宝据城以守坚决抵抗,总算抑制了其势如破竹的战势,梁帝派了捉生都指挥使张温率五百卒前去救援,令梁帝始料未及的是,张温却领着军队投降了晋王。 几位人夫人的语气都隐隐带着大势已去的仓皇,其实,她们都后宅妇人,哪里会清楚分析这些事,不过是听丈夫言及,她们的担心何尝不是梁地臣僚们的隐忧。 这时有一个中年妇人哼了一声,“李存勖不过一莽夫,我大梁不日就会收复失地,你们瞎操心什么?” 众妇遭到矙n猓送そ诙仁沟姆蛉瞬苁厦嫔涞渌朔炊阕判Α 这中年妇人王氏是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琅邪忠毅王王檀的妹妹,虽然其夫只个牙将,她仗着背景硬气,除了曹氏,别人都不放在眼里。 她哥哥琅邪忠毅王王檀年初时曾向梁帝献策,发河中、陕、同各镇兵马三万人出阴地关,突袭晋都晋阳城,昼夜急攻,河东对此毫无防备,且大军正在河北鏖战,城中只有征集诸司工匠及市民坚守,数度濒临破城险境。河东监军张承业大惧。其时退居太原的代北故将安金全主动请缨,率子弟及退休老将数百人出城袭击敌师。适晋潞州所遣援兵亦至,共击梁军,伤其十之二、三,梁军大掠而还。 曹氏虽然不豫,但人家说的是壮梁国声威士气的话,她也不能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崔夫人,你觉得会不过打到河南?” 任桃华在一旁默默地听着,突然被点将,十分意外,她哪里知道,只是曹夫人问,却不好不答,认真想了下,才道,“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一城一池的得失不算什么。” 曹氏眼睛一亮,问道,”“这是崔公子的高论?“ 任桃华不明白怎么就扯到崔准头上了,这都三个月了,她连崔准的只言片语也没收到过,又从何能得知他的言论,只好笑笑道,”不是,这只是妾的拙知浅见,让夫人见笑了。“ 曹氏眼色黯淡了下,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梁军节节败退,兵败如山倒,将领们投降的投降,败逃的败逃,只盼望战火不要漫延到河南,若是两国能隔河而治,是再好不过的事,只是那晋王野心勃勃,怕是不肯干休,又一想梁帝宠信户部尚书附马赵岩和德妃的兄弟张汉鼎两人,那两人在汴梁卖人鬻爵,弄得贪人欲加搜刮百姓,百姓苦不堪言,良臣自畏,上听蒙蔽,朝野上下一片乌七八糟的,倒不如……,她不敢往下想。 七月下旬的时侯,崔差人从河北捎来了一车物品,给大多是给崔母的珍稀药材和补品,魏总管也亲自送来了捎给她的东西。 她看着单子上的东西,深州蜜桃五斤、唐山麻糖两盒、承德杏仁二斤、宽城板栗十斤、阜城杏梅五斤、兴隆红果五斤、回记绿豆糕三盒、血杞五斤、白洋淀苇席一、木雕一。 她看罢,怏怏不乐地道,”我那么象个吃货?“ 昭云差点没乐出来,也接过单子看了一下,河北各地的特产都有,河北战乱,若是挨个产地去买,这份礼可是花了大心思的,不过她想崔准也没有这种闲情逸志,这份礼大概是手下人筹措的。 任桃华没有看那此果子,拿起了那张苇席瞧着,苇席上面画着千姿百态的百鱼图,触手微凉,暑天的时侯睡着正好。 她着实揣摩了半天,崔准万里迢迢的送来个席子是什么意思,绞尽脑汁总算想起了一首灸至人口的情诗,什么蒲苇啊磐石的。 她窃喜,崔准是不是借着这席子来表达对她坚贞的感情呀,含蓄的表示了对她如磐石般的坚不可摧坚守不移。 昭云了解了她的想法后,愕然了,崔准虽然是儒气满身的,可绝对不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男人,这种表达方式不是他的作风,这席子绝对只是给她纳凉用的,只是看到任桃华直冒米分泡泡的表情真心不想打击她,就默然不语了。 这一脸聪明相的小娘子遇上阁主后就变傻了,以阁主高明深沉的手段和凉薄得难以捉摸的心肠,她不看好两人的结局。 再拿起那个装在漆盒里用细棉布包裹着的木雕,打开来,木雕是个女子的小像,线条流畅,身姿绰约裙裾飞扬,眉眼娇俏,秋波流转,神态可掬栩栩如生。 昭云描了一眼咦道,”这刻的不是你吗?“ 这雕像刻的是任桃华的本来面目,任桃华不可思义的惊讶,原来天底下真是有这种技艺精湛得出神入化的匠人,没有亲见本人,竟能只凭口头描述便把她刻得这般的相似传神,细致入微。 昭云却是心中一动,想到那种可能,看了眼任桃华。 自从玄泉阁拳力更迭,各地的贺礼如雪片般送来,除了一些如盐帮马帮之类的江湖帮派,其中不乏重宰拳臣,甚至吴越王钱镠和歧王李茂贞也送了丰厚重礼,这些礼品品目繁多,金银珍宝,布帛丝绸,良马香车,甚至是田地庄园宅子,无论是什么,都没少带有各地风情的美女。 梁枢作为副阁主坐镇总阁,把礼单送来,并把便于运输的物品都差人送至崔府库房,那些燕瘦环肥的也都送到了,魏总管把她们都安排在鸢院里。 昭云嗤之以鼻,莫说这些女子不及任桃华美,便是那枕上风情被中妖娆又哪比得上玄泉阁□□的那些美人? 第二天,任桃华给崔母去请安时,看到雪烟穿了件银红色绣折枝堆花的襦裙,头上戴了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便随口赞了句很好看。 雪烟浅笑道,“这是公子赏赐的。” 任桃华有些不舒坦,给她就是除了吃的就是席子,反而送别人的就是好看的衣饰,不过她一想这是崔准对于她悉心伺奉崔母的补偿,她的一点不悦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到了八月,天气渐凉,崔准已送来了口信,说是已经在返邓州的路上,不日即可抵达。 任桃华开始日日翘首以盼,大多数时侯都不出府,不过这一天威胜节度使于大人的爱妾雨绮所生之子满月,于大人中年得子,踌躇得意,特意大摆宴席,请柬送到崔府,她不得不去。 于府张灯结彩的,门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听说任桃华来,曹氏亲自到门口迎接。 两人进了府入了大堂,大堂里坐无虚席,男眷和女眷只隔了一张屏风挡着。 任桃华看见平日严肃的于大人红光满面一脸的得意洋洋,那个年轻的妾抱着孩子坐在一边也是喜笑颜开,再看看曹氏,穿着正红的衣裙,脸上也是堆着笑,八面玲珑地招待着女客。 那边已有一个胖胖的人员在大声的说于大人龙马精神不减当年。 还有人说这孩子长得真象大人,必是将门虎子。 有人看了孩子说是生得天庭饱满气宇轩昂,怕是前途不可限量,必能青出于蓝。 于大人很是高兴,拱道,“承各位吉言,小犬今日百日宴,各位大人大驾光临,庆石先敬诸位一杯,愿年年有今日。“

那些人员纷纷举杯。 王氏哼了一声,“这乱世,各国不尊中原王朝,连这尊卑嫡庶也乱了套,一个庶子,有什么好奉承的。” 王氏的嗓门一向是不小的,屋里的男人们也都听见了,都有几分尴尬,只有她丈夫瞪了她一眼。 这话深得曹氏的心,不过曹氏面上还得斥她,“莫要胡说,只要是大人的骨肉,便都是我的孩儿。” 于大人嘉许地看了曹氏一眼,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任桃华敬佩地看着曹氏,不管这贤良大度是不是装的,能装好已经很了不起了,她想有召一日崔准有了庶子女,她会怎么样,她想象不出,也不敢去想。☆、第19章 胜新婚第十九章 这一天的酒宴她头一次喝多了,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一觉就沉沉地睡到了中午,起来也是昏沉,紫鸳端了一盏庐山云雾给她,饮下之后才觉得好了一些。 紫鸳笑道,“夫人,公子已经回府了。” 她惊喜,“什么时侯到的?” 紫鸳道,“大约是巳时末刻到的。” 她很快就问清楚了崔准进府就直奔半月居听魏总管回禀,到现在也没出来。 兰藻在旁告诉她童雪川他们在外面等着拜见她。 任桃华大感意外,当初崔准去魏州时领了他们走,说是要给他们一个前程,陈洛几人除了童雪川外,都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任桃华想这一别就是后会无期。 “你们怎么没跟着晋王?” 童雪川笑道,“那晋王很会打仗,不过兄弟几个都不愿意留下,所以我也跟回来了。” 陈洛叹了口气,这两个都是直肠子的,跟他们两说话倒也不必太讲究方法,便笑了笑,“晋王善于治军,用兵如神,只是他……,便是打下中原又有何用,我等还是愿意为崔公子效力。” 他话说得不透彻,不过任桃华也听明白大概是晋王并非明主,便不再多话,和他聊了些河北的风土人情,陈洛几人就出去了。 任桃华中午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下午一直等着崔准。 崔准却始终没回,等到傍晚想到早上没去崔母处,这晚上必须去报到了。 因为崔母一直服着汪尧的药,不得不说雪烟也有一定的功劳,反正崔母大多的时侯已和正常人没多大区别了。 她刚进了崔母的院子,便听到屋里传来阵阵的笑声,其中就夹杂着崔准低沉愉悦的笑声,她心里一跳,止住脚步, 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平息了一下不规律的心跳,深吸一口气,打开帘子走了进去。 崔母坐在上首,一边下首坐着崔准,雪烟在老太太的旁边抿嘴笑着。 崔准穿着一身蟹壳青色瑞草云纹深色宽边的圆领直裾,腰畔系玉,一别四月,虽然清瘦了点,整个人却益发显得俊美挺拔内敛深沉,此时嘴角噙着笑意,只是看任桃华的那一眼,意味深长,她可没看出多少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是审视多一些,她心中发怵,不再瞅他。 “母亲。”她福身。 今日大概崔准返家,崔母的笑容也比往日多了许多,笑呵呵地让任桃华坐下,任桃华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崔母虽然不刁难她,可是也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看。 “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吗?”任桃华每日是必问这一句的,今天也没想出别的,便生生的又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崔母点了点头,笑道好多了。 任桃华又和崔母聊了几句,然后就有些冷场了,几个人都不说话,屋里落针可闻。 她暗暗后悔,怎么不呆会儿再来,她一来就生生破坏了和乐融融的气氛。她和崔母的关系说不上差,只是也并不融洽,她嫁进来的时侯,崔母病情还是反反复复的,不太记得她,后来好转时一直有雪烟照顾,她根本插不上手,后来她又去了江都两月余,完全错过了与崔母培养感情的机会。 还是雪烟问了句她喝哪一种茶才打破了僵局。 崔母看着窗格,叹息道,“二郎,马上就是中秋节,三郎怎么还不见回来?” 任桃华一惊,难道崔母还不知崔越的死讯?她侧头看向崔准。 崔准感觉到她的目光,扫了她一眼,神色如常地道,“母亲,汪尧说三弟的病务必在楚地将养满三年,你再等等,莫耽误了三弟的病情。” 任桃华低下头来,原来果真是在瞒着崔母,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崔母知情的那一天能受得住吗? 崔母失望难掩,却又笑道,“也是,是我心焦了。我给他留了些东西,你给捎去。“ 崔准点头应承。 屋里只有崔准母子偶尔说上一两句话。 到后来任桃华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便找了个借口起身告退。 一路上紫鸳直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她摇摇头。 她吃过晚饭,掌了灯,她便靠在榻上看书,看了一阵子,觉得眼睛发涩,看了看窗外,外面已是黑漆漆的天色,只有流萤点点在闪烁着。 她瞅了沙漏,已是戌时中刻,她又望了望外面,这个位置透过珠帘,正她可以看到外间的大门。 直到亥时,她才听到外间藻兰的声音响起,然后就是打珠帘的动静,崔准走了进来。 崔准换了一身衣服,蜀锦翠池狮子圆领直裰,五色丝绦系着喜鹊登梅荷包,发鬓整齐眉目清爽,显然已然梳洗一番。 任桃华怔了一会儿,见他已洗浴过,便冒出了一句,”用膳了吗?“ 崔准在靠背椅上撩袍坐下,才道,“在母亲处用过了。” 她见藻兰和紫鸳进进出出,便不再吱声,任她们殷勤地上着茶水点水。 她垂眼皮坐着,直到她们出去,才看向崔准,崔准正端着茶盏,掠着茶沫慢慢的饮着。 她也拿了身边的茶饮着,唉,真太烫了,她喝了一口就赶紧放在了一边,觉得不自在,便又拿起炒栗子扒着。 崔准慢悠悠喝了一盏茶,才看向她。 “四姐儿,来。” 任桃华抬起头来,见他面色和蔼目光和煦,才松了口气,走过去他身前。 崔准握住她的手,将她轻轻拉入怀里,任桃华顺势坐在他的腿上,将头埋在他的肩头,轻轻嗅着他特有的味道。 崔准亲了亲她的秀发,在她的耳边叹道,“你这是做了多对不起我的事,心虚成这样,嗯?” 任桃华瞪着他的后颈,她不过是回了趟娘家,她闷闷地道,“你不是知道吗?” 整个崔府都是他的耳目,还需要自已说吗? 崔准听她这话,索性就在她的耳缘处咬了一口,任桃华呀的一声后侧身子捂住耳朵,气愤地瞪他,这一口真狠,疼死她了。 崔准淡淡地道,“小惩大戒,下次回门要提前跟我说,再犯,就不这么轻易作罢。” 她的气愤一下子无影无踪了,万万想不到就这样轻易过关了,她心头一松,便笑逐颜开,换了个姿势侧坐崔准身上,头倚在他的身上,把玩着他腰畔的荷包。 半晌听得崔准低声问道,“可想我了?” 任桃华自然是朝思暮想念兹在兹,便点了点头,也低低地问道,“那你呢?” 崔准顿了一下才道,“还好。” 任桃华也没琢磨出这还好是个什么想法,她看着手中的荷包,这荷包做工讲究针法细腻,绣得极为精致,心中一动,问道,“你这荷包是河北的姑娘绣的?” 崔准失笑,将荷包扯下来放在她眼前,“你看看,不过是丫头以前绣的旧物。” 任桃华仔细瞧,果然见那荷包虽然还算新,可是边角有磨痕,针线微微起毛,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本年新绣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简直是草木皆兵,她虽然也没说什么,可崔准那是什么人,对她的一点小心思肯定是一览无遗的。 她站起身来,去架子处洗了把脸,想了想又用了药水把面具洗下来,又回里间换了件新卖的薄薄的丁香色襦裙,穿上之后才觉着有点凉爽。 她顶着崔准似笑非笑的目光,重新坐回了他的膝上。 “河北的战事怎样了?“ 崔准很简洁的告诉她,昭德节度使张筠弃相州走,邢州守了两月已降,贝州被围已有年余,只等沧州一失,河北就尽入晋地。 ”会不会打到河南?“任桃华也挺担忧。 崔准瞟了她一眼,没说话,这是早晚的事。 任桃华只觉得心头沉重,战事一起,河南百姓的平静日子怕是维持不了多久了。 任桃华闷闷地道,“我不喜欢打仗。” 崔准嗤笑一声,“孩子话,自古以来,大乱方有大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崔准不时低头亲亲她的鼻尖,鬓角,却没有深入的动作。 任桃华觉得有些薄挫,她一直都不太摸得透崔准的心思,原以为这一别四月,崔准必然是难忍难熬,可是她已做到这份上,人家却依然泰然自若游刃有余,比一本正经更教人无力。 她正沮丧难过间,崔准又低头亲她,这一次却是吻她的樱唇,轻怜蜜爱,偶卷丁香,无比缱绻。 崔准抬起头时,她已是米分面若霞,目光朦胧,身子似软成了棉花,整个瘫在了崔准的身上。 崔准见此情景,轻笑一声,抱着她起来,将她放在了床榻。

世外桃源,赤阳暖,蜂蝶舞,萝草栖栖芳泽汩汩,莺啭猿啼嘤嘤续,正是一片好光景。 事罢,任桃华懒懒地伏在崔准胸口,羞得睁不开眼睛,崔准情到浓处,一个劲地让她喊亲哥哥,这也罢了,他嘴里说的荤话让她臊得没边儿,偏偏还刺激得她一塌糊涂,真是太没脸了。 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 她一激令,一下子就清醒了,这简直昭然若揭的事。 崔准正闭目微喘轻轻抚着她细白素雪的肩,突然就感到胸口有一点湿意,一愕之后,叹了口气,“我的小姑奶奶,又怎么了?” 任桃华哽咽地道,“晋王和刘玉娘是不是给你女人了?” 崔准半晌也没有吱声,她顾不得丢脸,咽回眼泪,仰起脸来看他。 崔准的表情绝称不上温和,眼神甚至有点冷,要在平时她早就怕了,可是现在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她执拗地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毫无退缩。 崔准看了她一会儿,干脆地吐出答案,“给了。” 任桃华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的痛,咽回去的泪水又卷土重来,声势更壮,大颗大颗的泪珠壁呖啪啦的滚下来,她扑到枕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的泪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想到崔准和别的女人亲热温存,像对待她那样对别人,她就觉得受不了。 ”我没收用。“ 崔准的声音平静寡淡却象天籁之音,瞬间治愈了她的眼泪。 任桃华抬起头,道,“真的?” 崔准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又哭又笑的,也不害臊,自然是真的。” 任桃华才觉悟到自已的嘴角上翘,克制了一下才哼了声,才有心情问道,“那些女人美吗?” 崔准皮笑肉不笑的,“谁也没我的桃华美。” 任桃华心满意足地又蜷到他的怀里,渐渐的困意来袭。 临睡之前,隐约听到崔准在说,”小祖宗,我打野食你都不许,那将来真扶个姨娘你不是要作翻天。“ 崔准的声音似乎在开玩笑,又似乎很认真,象是叹息,又象无奈,可她困得太厉害,也无力去分析了,她只挣扎地说了句,”莫难为昭云他们。”☆、第20章 从龙望第二天,昭云汪尧两人来向任桃华辞行。 任桃华心里愧疚,昭云却还安慰她,庆幸罚得真轻,她听得十分惭愧。 其实这话倒没骗她,以玄泉阁法令阁规的严苛和崔准以往狠辣的作风手段,这只是小惩,毕竟违背阁主之命,要是任刑堂发落,罪定得重些那就是生不如死,如今只是驱往西北苦寒之地守上一年,真的不算什么。 晚上崔准和颜悦色心满意足的时侯她就难免借机埋怨,“以后我怎么面对昭云他们,你教我难做人。” 听到这话,崔准毫不怜惜的掐了她一把,冷笑,“你再说,倒底是谁教谁难做。” 任桃华挺心虚,可是她被扭得生疼又恼火又怨怼,真正亲蜜无间她才知道,崔准平时虽然对她是柔情似水轻怜蜜爱,一旦变脸,那是说冷落就冷落着,对她下手也是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可是对于任桃华来说,这一点烦恼只是睛空里的乌云,微不足道,她心花怒放还来不及,那个装满莺莺燕燕的鸢园,崔准是一步也没有踏足。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入了九月。 晋王兵逼沧州,顺化节度使戴思远弃城,沧州将毛璋据城降晋,自此,沧州归入晋地。 因为河北城池频频失陷,邓州威胜节度使以下皆是人心惶惶,无心宴乐。 秋夜,月光米分白秋露珠圆,流萤飞舞。 半月居一片寂静。 “公子,岐国有使求见。”峰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两名岐使进了书房,见到崔准,都错愕了一下,都没想到这位新继任的阁主竟是如斯的年轻,而且生得清俊好看仿佛谪仙,一身儒生士子的风华蕴藉,和想象中的穷凶极恶的模样差了十万八千里,一时间都忘了说话。 崔准目光平静看了他们一眼,他们才清醒过来。 其中年纪大些的歧使施了一礼,“岐国礼部尚书伍元参见阁主。” 另一个使者也报上姓名,太仆寺卿,伍元。这太仆寺的长人,正三品人,主管传达王命、侍从皇帝出入、车马等职事,虽说不论朝正,可是多数是国主的心腹。 那曲解很快就把来意说明,原来蜀主已于八月末出兵伐岐,兵分两路,一路以王宗绾为东北面都招讨,将兵十万从凤州出发,另一路以王宗播为西北面都招讨,将兵二十万从秦州出发,共同合击岐地,岐主闻得大军压境,大惊,便遣使来求助崔准。 崔准沉思片刻道,“承蒙岐王看得起,可惜玄泉阁只是一介江湖组.织,便是有通天之能,也无力去阻拦二十万大军。” 曲解一听这话,赶紧道,“阁主,我岐国兵寡将弱,实在是覆巢之祸将临,无计可施,才冒昧前来,还望阁主给出个主意。 崔准看着他们,“你们想除掉谁?” 曲解闻言差点没哭了,你说看起来这么俊雅温文的一个年轻人,一出口就见血,真不愧是玄泉阁的,不过,这两路加起来有五六个招讨使,可是哪个也杀不得,杀了一个,那其它的五个还得了,他们岐国国小力弱,可承受不住蜀国的滔天怒火。 他此言一出,崔准轻皱眉头,“那就六个都杀了?只要你们出的价钱够,玄泉阁可以为你们暗杀蜀帝王建。“ 曲解腿一软差点没趴下,他这是找虐啊,也不是不可行,关健他们没这个胆子啊。 曲解叹息,他就说找玄泉阁这种江湖组.织是不成的,还不如向后梁上表称臣,可现在梁帝忙着与晋王打仗,已是自顾不暇,这条路现在也是不通的。 伍元轻咳一声,结巴道,“阁主,我们国主的意思还是以和为贵。” 崔准挑起丹凤眼,曲解清楚地看到那其中的鄙夷,不过他可不敢发火,还得赔着笑。 “以和为贵?” 伍元连连点头。 崔准微笑道,“伍大人,玄泉阁不会别的,就只有暗杀,你再考虑几天,先在这住下吧。” 曲解和伍元出来,摸了摸额头的汗,这江湖人士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们走后,殷鸿和陈洛从屏风后走出。 崔准道,“你们如何看?” 殷鸿道,“岐国积弱,二十余州如今已剩下不及十州,被大国吞下是早晚的事。“ 陈洛没吱声,其实他倒觉得,与其让其被大国吞并,还不如扶持着,将来也许有一天可以加以利用,不过他摸不透崔准的想法,不知道他心胸志向,有没有逐鹿天下开国定邦的野心,所以他不知如何开口。 崔准望了他一眼,“陈洛,你觉得我该不该援手?” 陈洛心思转动,道,“属下愚顿,不知取舍,” 崔准也不再追问他,提笔沾墨,刷刷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喊了声穆宜。 一个年轻人应声而入,躬身行礼。 “阁主。” 崔准简单地吩咐,“蜀主,王建。” 穆宜没有半点迟疑地意会了,“属下这就去办。” 陈洛一惊,没想到崔准真要采取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暗杀一国之君,玄泉阁与蜀国就结下了深仇,玄泉阁有史以来不是没杀过国君,不过也只有寥寥几次,每次也都掀起了腥风血雨,甚至有回险些给玄泉阁带来覆阁之灾。 这时听得崔准却吩咐穆宜,“重创,但不要取他性命,把这封信寄简留书。” 穆宜应声退下。 陈洛暗松了口气,迎向崔准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突然就安定了,此时才真正觉得,他的选择没有错。 这玄泉阁虽然实力强横,可是终是流于江湖草莽,在这里混一世,如锦衣夜行,而且并非长久之计,只有从龙有功,才能够封妻荫子衣锦还乡光宗耀祖。 这时门外峰岚送上一封信,崔准看罢,面沉似水。 “除了黎阳,河北尽归晋国版图。” 晋包围贝州一年后,张源德听说河北诸州都已归晋,也打算投降,不料和手下一商量,大家皆认为弹尽粮绝之时投降,最后难免一死,于是便杀了张源德,全城士卒坚守,后来粮食全吃光了,才讲条件投降,三千余人出城卸甲以后,却终不免被晋军毁约杀净了。 殷鸿道,“照这个速度,战火很快就会蔓延到河南。” 虽说晋王已与玄泉阁结盟,可是这盟约也是因势利导,一旦晋王大局已定,占据中原腹地,未必就不想除了玄泉阁这个能够威胁皇拳的组.织,到时侯真是不好说了。 崔准挥手让他们退下。 任桃华这几天一直在外面,因为王氏的兄长去世,王氏哭天抹泪的哭昏了好几回,其实她与王氏的关系也说不上如何好,她记得崔准说过曹氏对他有救命之恩,她和曹氏交好,曹氏一直陪着王氏,她就也帮衬着劝说。 王氏的兄长就是天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琅邪忠毅王王檀,他招募了许多盗贼,安置在帐下充当亲兵,那其中的盗贼乘王檀没有防备,突然进入了王檀的军府将他杀死,王檀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她回来得晚,崔准这些日子却更是忙碌,感觉是后半夜回来了,可是第二天一早又不见人影了。

这天她起得早,床畔仍有余温,她想,还是失之交臂。 她起来吃了早饭,便拿了画板到园子里作画,时值秋天,园子里唯有菊花盛放,淡淡的暗香,在秋阳里流动。 她画了一株白玉珠帘,撂笔之后,只觉得不甚满意,良久未曾动画笔,真是生疏了许多,这菊花洁白舒卷只是形似,却欠缺了神韵。 她揉了揉眼,抬头却见罗管家引了一个女子从甬路那边过来。 “夫人。”罗管家行礼。 任桃华看着那个女子,绿鬓缀钿纱衣,一张脸生得美艳绝伦,身材曼妙有致,虽然从未见过,可是从来的方向便可猜出是鸢院里出来的。 那女子也好奇地直瞧任桃华,却听得罗管家咳了一声,便不敢再乱瞧。 那罗管家道,“夫人,岐国来使,想见见这位姑娘。” 任桃华想这位大概就是岐国献上来的美人,因为崔准未曾理会过她们,她也未曾在意。 罗管家领着那美人出了花园,到了前院的客房。 曲解和伍元两人正在房里来回踱着步,见到美人,皆是一喜,罗管家告退后,便连忙向那美人询问起来。 那美人却也是岐国的高人之女,因为号称岐国第一美人却是婢生女,才被推出来做了笼络玄泉阁的棋子,不料来了几月有余,却连崔准的面也没见着,这时见他们询问,又是怨怼又是羞愧,半晌才把实情说了出来。 那曲解两人大失所望,不想崔准竟不是个好色之人,心中又不太信,他们岐国弱小,每年都要舍出大量的钱帛珠玉与一流美女来收买各国的大臣,以求平安。而那些位高拳重的大臣,哪一个不是欣然受之,就算是表面上庄重严肃道貌岸然的,就算有那不爱珍宝的,对于美人私底下也没有不笑纳的。 那美人却是另外一种心思,她只远远的见过崔阁主一面,惊鸿一瞥,已觉良人如玉树临风丰姿俊美,生平所见的男人没一个能与他比拟,不由得芳心蠢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君颜罗带轻分,她听得崔准专宠夫人,还以为那夫人是何等的天仙绝色,今日一见却是出乎意料,除了有一双她这辈子从未见过的美丽清澈的眼睛,那五人身材实在是泯然于众。 曲解二人打算让美人吹枕头风的打算落空,只好住下来,每日都去崔准那里恳切的哀求一番。 十月以后,当东北路蜀兵出了大散关,夺取了宝鸡,紧接着西北路蜀军又出故关,袭陇州,尤其是保胜节度使兼侍中李继芨投敌的讯息传来,两名岐使都傻眼了。 这势头,难道岐真要亡了? 两名岐使跑到半月居哭诉并请辞。 崔准揉了揉额角,“你们稍安勿躁,先回去侯着,再等几天。” 曲解苦笑,再晚些时侯回去,怕是家眷都教人连窝端了。 两人还是一个劲的请辞,崔准压住火气,冷冷地道,“滚。” 曲解伍元两个人出来出了一身的冷汗,才知道这年轻阁主原来是喜怒无常,而且这一发怒,气质陡变,神色冷峻浑身煞气,两人简直有面对着青面獠牙的活阎罗之感,不由得心惊胆战,那是杀人无数才有的血腥气,他们一开始怎么会把他当成个无害的书生呢,玄泉阁出来的哪有善茬子啊。 崔准发了火,他们也不敢再提走,只好等着,这一等就是十来天。 终于,传来了好消息,蜀主忽然下旨退兵。 蜀将大惑,不过仍听命回师,岐国转危为安。 曲解和伍元大喜过望,蜀主当然不会无缘无故退兵,便急忙过来拜谢崔准,说回岐之后,国主必有大礼重谢。 崔准淡淡地道不必了,你们岐主记住今日的事就好。 两名岐使又是千恩万谢才返回岐国。☆、第21章 宝钗落进入了十月,第一场雪也袭卷了邓州,漫天白雪,又是一年的冬季来临。 任桃华有些懒散,还以为是有了身子,结果大夫一把脉,却是空欢喜一场。 崔准见她整日怏怏,在她提出要去紫金山游玩时,虽是口里念着大冬天有什么好看的,也一反常态的应承了。 紫金山在邓州城的西南,山上种着漫山遍野的桃树,只是已入冬季,除了白茫茫的雪色,就只有松柏森森。 山麓庙宇道观林立,可惜即不是节庆,也不是菩萨鬼神的诞辰成道日,就没有热闹的庙会,除了来往的香客,就是商贩的数量颇多。 任桃华有些失望,“太冷清了。” 崔准淡淡地道,“人少好,省得你把自已弄丢。” 任桃华默,自强自立的信念前所未有的挺拔。 一对衣衫褴褛的父子向他们兜售麦茎编的草帽和花篮子。 那十岁左右面黄肌瘦的小男孩可怜巴巴的哀求着她买,可是她要这个真的没用呀,她瞅了眼崔准。 崔准面无表情的拿过草帽和花篮,给任桃华戴上和挎上。 那父亲连连夸道,“公子真有眼光,小娘子这一身行头弄上,就好比那八仙庙里的何仙姑一般俊。“ 崔准状似也很满意,付了十文钱便牵着她走了。 任桃华问道,“真的好看?” 崔准道,“相得宜彰……美如春花。” 任桃华却不太信,只是却没有镜子可以照。 他们一路走着,过了蟠桃宫,又过了老君观,前面就是桃花祠。 桃花祠是紫金山的招牌,流传着许多动人的传说,不过最有据可考的就是春秋时期的那段故事。 相传在一千多年以前,那时侯正是西周王室衰微,储侯四分五裂,涌现出了许多称霸一时的霸主,比方说齐桓公,比方说是楚庄王,就在那个时侯的真实故事,当时有个小国息国,国主息侯娶了陈国的公主,世人称之为息妫,这个名为息妫的女人因为过分的美貌,引发了一系列的战火。 首先是她的姐夫蔡侯色令智昏轻薄于她,息侯为报复蔡侯,却苦于国小力微便献计楚庄王,由楚假攻息国,息国向蔡国求救,然后两国合兵去打蔡国,楚王欣然应允,一切按计行事,蔡侯因此大败为楚王生擒。 蔡侯对息侯恨之入骨,对楚王兴师无名也异常愤恨,就心生一计,对楚庄王盛赞息妫举世无双之色。好色的楚庄王果然引兵去了息国,见了息妫之后失魂落魄辗转反侧,伏兵擒了息侯,为了保全息侯的性命,息妫从了楚王,被封楚国桃花夫人,不过堂堂的息侯却被封作了楚国都城的守门小吏。 之后,楚庄王为了表示对息妫的爱,就在邓州的东南修筑了这座名为紫金山的山丘,在山上遍植桃花,山腰开了个洞,名为桃花洞,以供息妫游乐。 有一年春天,息妫登紫金山远望,却是泪珠涟涟。奇怪的是,她的泪珠落了下来,未及地面就化作桃花落英,色泽如染,飞到了半空中,随行者皆大惊,以为息妫定是桃花仙子下凡,从此便称其为桃花夫人。 息妫在楚国三年,为楚庄王生下两个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是从来没有对楚庄王说过一句话,楚庄大惑不解,在他的逼问下,息妫才泪流满面地说,她不能为丈夫守节,又不能为丈夫报仇除了蔡侯,有何脸面去同别人言语呢。 楚侯因此派兵打了蔡国,并把蔡侯终身囚禁。 后来息妫与息侯相会,夫妇二人相继自尽。 任桃华听得津津有味,她本也略知这段典故,只是庙宇内那书生口沫横飞,说得声情并茂引人入胜,末后还摇头晃脑地叹息了一首诗。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那些围着书生的人有一个惊奇地问道,“令三个国家兵祸不断,令两个国家分崩离析,那桃花夫人得有多美。“ 那书生叹了口气,轻声道,”目如秋水,脸似桃花;荷米分露垂,杏花含烟;长短适中,举动生态;国色天香,无与伦比。“ 任桃华也和众人一般仰头去看那桃花夫人的彩塑,目光所及,却是一阵失望,只觉得这女子塑像虽然面目姣好,却也看不出那书生所说的那样天下无双,由此可知这画像塑像之类的要刻画得形神兼备是实属不易。 她由此就想到当初崔准从河北给她捎来的小雕,倒是维妙维肖,有她本人的□□分相似,不知是哪位大师所出,她想起来便询问崔准。 崔准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说道,“走吧。” 任桃华追问着,崔准才告诉她没什么名气的,她不再问了,没名气的自然不知道名字。 中午找地方吃饭,这里并没有大的饭庄,却有数不胜数的特色小吃。 任桃华一溜摊子吃下去,天气虽然冷,她却吃得热火朝天,吃了一碗酸辣鱼羹、一个双麻火烧、一个羊肉炕馍、一虎皮卷。 崔准只吃了一碗烩面,对其它的东西敬谢不敏。 下午又继续逛着,走马观花的游了关帝庙、城隍庙,一个接一个的,直到八蜡庙,任桃华觉得这名字生疏得很,好象是头回见着。 “八蜡是什么神?” 崔准一边牵着她往内走,一边跟她解释着。 八蜡其实是八种神,一为先啬,即神农;二为司啬,即后稷,相传其为母所弃之不养,故名弃,后为舜的农人,封于邰,号后稷;三为农,即田畯;四为邮表畷,邮为田间庐舍,表为田间道路,畷是田土疆界相连缀;五为猫虎;六为坊,即堤防;七为水庸,即水沟;八为昆虫,即蝗螟之属。

”民间也称为蚂蚱爷,每年十二月,农事完毕之后,都会来祭祀蚂蚱爷,以求来年五谷丰登。“ 任桃华被一堆生僻的词弄得晕头转向,直到看了殿里供台上的神位,才明白,原来这八蜡的八种神,不全是神灵,还有动物、昆虫,甚至还有麦田、堤坊和水沟等无情之物。 她虔诚地上了香,磕头,并在功德箱里放了几颗金豆子。 她以前的殿虽也放了功德钱,可是却没有烧香磕头。 她和崔准往出走时,听到崔准笑道,“你这样厚此薄彼,就不怕王母和老君怪罪?” 她觉得一凉,可不是,但也不能回头再来一轮,便笑道,“不怕,不是有你护着嘛?” 任桃华只觉得天蹋下来都有崔准顶着,却从来没有想过,有召一日,若是崔准就是那蹋下来的天,她又该怎么办? 任桃华在娘娘里给送子娘娘烧香磕头,又摇签问卦,最后背着崔准给扔了十个金豆子。 他们在一家农户里借宿了一晚,那家农户给他们腾了一间房。 她与崔准一起出游野宿在外,是从未有过的滋味。 所以她晚上躺在炕上兴奋得怎么也睡不着,叽叽喳喳地回忆着白日的事,崔准半合着眼,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秀发,也不接碴,偶尔唔一声,直到她说起小时去九华山庙会的事,才偶尔出言说上一两件她小时的糗事。 很多事任桃华已经模糊了,她希望崔准也忘了,可没想到崔准会记得那样清楚。 她小时侯不算淘气野蛮,可为诗书大族培养的嫡女,她也不太合规格,莫说是跟小时便稳重端庄的堂姐任莲洁和任榴香,就是比起每天都装得象个小淑女的任梨姿,她也相形见拙。也许就是前世的缘份,她太喜欢崔准,那时侯大人都笑话她是崔准的小尾巴,每天跟在崔准他们的屁股后,因为太小,也没怎么遭甩,不过也闹了不少的笑话。 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少年偷着喝酒,她在一旁呆着,把蜜酒当成糖水就着花生糕吃,崔准背她回家后,醉得足足睡了一天一宿。 最后那年的七夕,她还采了一束野菊花当众向崔准表白过,当时把大家乐得前仰后合,崔准虽然没笑,眼里也有明晃晃的笑意,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他接过菊花,回了句我也喜欢四姐儿,她还没乐够,他转头就跟马溶月卿卿我我去了,她才明白敢情谁也没当真,当然也没有人来安慰她。 诸如此类的事其实还有许多,她小的时侯的糗事没有一件不是在他面前发生的,说得她都恨不得重活一次了,可是崔准仿佛起了兴致,把以前的事都回想了一次,记性之好令人发指。 后来她索性就嚷嚷着累了,捂住耳朵要睡觉。 进入梦乡之前,任桃华有点后悔,再次重逢后,崔准很少笑得这么开怀过,虽然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可眼里分明冷清清的,今晚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半夜的时侯,他们遇了袭,所幸崔准合衣而眠,似乎一直都是清醒的,有人潜入屋就觉察了,用身畔的剑出其不意地结果了偷袭的人。 任桃华被惊醒,只听崔准吩咐她穿好衣服莫要出屋,便跳出了窗子。 屋外还有四个黑衣蒙面人,围攻了上来。 任桃华心慌意乱地胡乱穿上了衣服,急忙跑到窗口观战。 崔准以一敌四,尤其他还要牵制住想撤出来对付任桃华的人,看起来真是险象环生。 任桃华只觉得十分不妙,尽管崔准出剑如残雪惊鸿,气势凌厉变幻莫测,可是毕竟是以少敌多,她暗暗后悔,都怪她执意不要闲杂人跟随,才把他们置于如此险境。 在她的胆战心惊中崔准一一的结果了那几个刺客。 崔准长剑支着地站着,她跑过去,劫后余生的喜悦却被崔准惨淡面容和发青的唇色给惊散了,她分明没看到崔准伤到要害,可崔准的样子可不象只是轻伤。 “速离此地。” 崔准昏迷之前只来得及说了这句话,她丢了一把金豆子给那家农户,也对瑟缩成一团的他们说了这句话,掺扶着崔准驾了马车离开了。 她抖动缰绳,催马急行。 她拚命地驾着车,黑夜也不辨方向,就是一直在驱车前行,直到天色蒙蒙亮,才发现已身在群山峻岭的一处悬崖上。 她把马解开,把车子推下山崖,将崔准和一些随身物品和吃食驮在马上,牵着马往山下走。 她在山腰处寻到了一个山洞,她把马牵入,把崔准拖下来,放在他的氅衣上。 崔准一直在昏迷之中,双目紧闭,脸色愈发难看,浑身不停的颤抖着,她无措地摸着他,只觉得他触手冰凉,再一试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是冰凉冰凉的,只有心口窝还有暖和气。 她在洞穴都搜到了一些枯枝,用火折子点燃了一堆火。 火光使洞穴内温暖了许多,她把水在火堆上温了,试图给崔准倒入口中,只是他牙关紧咬,水从嘴角又流了出来,她鼻子一酸,却生生地把眼泪咽回去。。 崔准的状况必须延医,可是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去找大夫?何况她也不敢走,这雪从昨晚一直下着,掩盖了他们的行迹,如果她再出去暴露了踪迹,若是还有追兵,那可是白跑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也无计可施,到了晚上就脱了衣服钻到他怀里,她冷一些点,仿佛崔准便暖和了一分。 第二天,崔准还是那种状态,只是一直水米未尽,她便把干粮掰碎放在水里,熬成了糊糊,用口哺给了崔准吃。 早晨,趁着又下着雪,她去折了不少的树枝备用。 马也没啥草料,干粮便是省着吃也只能吃上两天了,崔准生死难测,难道就只能这样等死? 她决定第三天一早,不管怎样也要离开。☆、第22章 雪萦尘第二十章雪萦尘着急的名字——从小一到小九 翌日一早,当她爬起来看见崔准清醒的眼睛时,便觉得什么也不足为惧了。 “什么时侯醒的?” “没多会儿。”崔准的嗓音暗哑粗砺,说不上悦耳,她却如纶圣音。 她将之后的情形一说,崔准的神情中带了些嘉许,任桃华这个自幼就娇生惯养的士族小姐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只是看她得意忘形的怂样,便又咽回了夸奖她的话。 任桃华想起他的病来势汹汹,很是蹊跷,便询问他原因,崔准只轻描淡写地说当年中毒落下的病根,也没有详细的说,其实他的丹田气海在那以后,已受了大损伤,至今还在调养中,轻易不能动用真气,若是妄动,轻者则旧疾难愈,重则或有性命之忧,只是这话他却不能说。 “你饿吗?” 她从包裹里掏出了四个玉米馍,先递给崔准一个,然后再扔给马两个,最后自已捧着一个啃了起来。 她啃了一会儿,见崔准没有吃,才想起来崔准的状态,就问要不要给他再做成面糊吃,崔准有点吃惊,再问任桃华就支吾着不肯说了,一方面是害羞,一方面也是怕崔准觉得吃了她的口水恶心。 只是崔准心思剔透,一想便猜出来了,却也不点透。 “此地不宜久留。” 看着显然还虚弱的崔准,任桃华忧心忡忡瞅他,“出去会不会有追兵埋伏?你的身体能行吗?” 崔准笑道,“你掺着我上马就行,再不走,就真危险了。” 刺客们显然是人力单薄不足为患,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们就只有这么点实力,二是大概只是监视他的人发现他落单临时起意,这样的话,等刺客倾巢出动就危险了。 最令他不安的是,这伙人手法他感到些许熟稔,他甚至怀疑玄泉阁内部出乱子了。 两人共乘一骑,任桃华坐在前面,崔准双臂越过她握缰绳,身体相偎呼息可闻,策马奔驰,两边的荒野雪景不断的飞逝。 虽然前途未卜,可她还是觉得万分的甜蜜。她只愿这马一直也不停的跑下去。 马行不久,果然又遇袭,这次可是大批的刺客,将他们两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 她扭头望了一眼崔准,崔准虽然脸色苍白,但神色平静嘴角紧抿目光镇定,一手挽缰绳,一手揽着她,环视着四面。 崔准根本已无一战之力,何况还拖着她这个累赘,任桃华没出息地想他们要是束手就擒可以保命就好了。 今天大概是要和崔准同生共死共赴黄泉了。 千钧一发之际,前来救援的穆宜和庄起带人出现了。 那伙人见先机已失便生了退意,战了一会儿,虽然在人数上仍占了上风,却是撤退了。 这次出行,虽是有点险,终是平安度过,崔准的身体养了些日子就似乎恢复如常,任桃华也没有追问来龙去脉,她知晓崔准是什么人,仇家自然是有许多,她若是问了,就仿佛她担惊受怕似的。 不过经此一事,任桃华心怀愧疚,也不再总嚷嚷着崔准单独陪她出行了,就连崔准要带着崔母去升州探亲她也没吱声,安份守已地在邓州等着。 虽然她很奇怪,崔家在升州还有亲威吗? 出乎她意料的是,崔准和崔母这次的探亲实在有些长,简直就是定居了,崔母一直没有返回邓州。 时间流逝,一晃两个月,连除夕她都是和魏管家一起过的。

直到正月,崔准才回来了,不过只呆了三五天,还大多数时侯都是和魏管家在屋子量不知商量什么,陪她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不久,她默默地送走了崔准。 直到回老家过年的殷鸿回来,崔府里才算有了些人气,崔准当时是带走了陈洛他们随行,除了穆宜和庄起,手下的那些人都没带,而那些人大概是因为杀手出身,不仅沉默寡言,身上还有一股生人勿近的阴冷气息,实在是不能当成平常人看。 可能是崔准有过命令,只要她一出去,这些人都会调出六七名人手来保护她,只是她身后跟了这么一帮天煞孤星,她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致出去,便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倒是殷鸿偶尔会来陪她这个师母下下棋,只是她觉得下棋呢,总要棋逢对手,才下得有劲头,她和崔准下棋的时侯,无论她怎样弹精竭虑,崔准总会以一子两子取胜,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无力,虽然煅练了棋艺,那种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受,真是如人饮水。而殷鸿一开始是让着她的,后来她表示出了不满,殷鸿不敢再让,然后她就一直是输,输多输少就要看她的发挥,以至于后来她输得信心全无,就觉得她自已真的不是下棋的料。 因为去年岁末的时侯,晋和吴联盟夹击梁,吴徐知训、朱瑾等将兵赴河南宋州、亳州,进而围颍州,梁帝诏令数个节度使去解颖州之围,威胜节度使于大人也在其中,所以曹氏不爱在府里,隔三差五的也会来拜访她。 曹氏下棋的水平一般,偶尔她也会在她身上找找自信,只是曹氏输多了,却也不肯多玩。 “我来你这儿,就是找乐子的,不是来下棋的,成天和那么些个妾费脑子就够累了,你别拿这个烦我。” 任桃华陪笑,下棋是最消耗时光的,这样,她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崔公子什么时侯回来?” 任桃华摇头,她哪里知道,一想起来就闹心,便岔开话题,“于大人何时会回来?” 曹氏一脸沉重的摇摇头,梁的形势每况愈下,去年除了后梁帝下诏新任命的西面行营马步都指挥使贺大人打了场胜仗,率兵夺下宁、衍二州,其它战场都是一片哀鸿,于大人去打仗,她也不敢想得太乐观。 任桃华只能说了一些吉星高照的话来宽慰她。 曹氏呆了半晌,冷笑,“我也不是太担心,有时侯都想,也许他去了,我也就清静了。” 于大人夫妇一向相敬如宾,曹氏藱n稣庵只埃翁一行┮馔猓恢敌┦裁矗矗幌虮硐值孟褪绱蠖鹊牟苁希杂谡煞颍闹幸彩怯性鬼〉摹 曹氏道,“听藱n趼硪笠攀谷ソê昧恕! 这意味着楚王觉得后梁大势已去。 任桃华想起那个设计自已离开故土的梁帝朱友贞,心中也是唏嘘,当年的梁帝还踌躇满志,希望能通过自已寻到唐皇宝藏,一统天下建立不世功业,不想短短的两年,就已到了朝不饱夕的地步,人生无常莫过于此。 “听说崔公子去过魏州,李存勖是个怎样的人?” 曹氏这话可不是简单的好奇,若是梁朝注定覆灭,身为臣子何必以身殉葬,不是不忠,对于昏君又何谈忠心,只是这出路也是晦暗不明,背叛故主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 任桃华为难地想,综合陈洛和崔准的只言片语,李存勖这人打仗是极厉害的,可是治国大概就不行,不过她也不能大言不惭地就这么说给曹氏。 “能打天下的不一定就能治天下。”她斟酌着道。 她这话一出口,曹氏若有所思,后来心情就更不好了,起身向任桃华告辞。 她走后,任桃华一个人摆着棋,梁或存或亡她都不太关心,可是这战乱也不知何时才能停止,只有在太平盛世百姓的日子才会好过一些,她原来也不知百姓的日子艰难,可是在汴梁的生活教她此生难忘。 正月末,吴军久攻不下,撤军。 于大人回师,设宴,府里一片喜气洋洋。 曹氏自于大人回府后,也不大出来了,殷鸿二月初被崔准来信唤去,偌大的崔府,就只剩下她一个主人,她于是提笔也给崔准去了封信,她想去江都探望家人。 不想崔准给她回信,却是要她也去升州。 于是,她被一行人护送着,赶了十天的路,抵达了升州。 她一路上经过了不少的城池,不过升州的繁华还是让她眼花缭乱。 庄起在城门外等侯着,引马车在一处宅子停下来,门口早有仆婢迎接。 她入了宅,这是一处三进的宅子,面积并不算大,不过建筑格局很是精致讲究,前堂游廊花园处处体现着江淮一带特有的园林风华。 她的屋子在第二进,共四间房,布置得舒适温暖,仿佛一直是有人住着的样子,一尘不染。 一路劳顿,她吃了些东西就睡了,直到日落西山才醒来。 外面的管家和仆婢已在侯着,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管家姓何,贴身服侍她的两个婢女,一个叫小五,一个叫小六,剩下的还有一些粗使的丫头,四名小厮,两个婆子,一个门房老头。 因为人不多,不一会儿就都向她见完了礼。 她无语,那几个小厮分别叫小一到小四,那几个粗使丫头也是叫小七和小八,还有小九,她问了句,“你们的名字是谁起的?” 何管家见问,便道,“回夫人,俱是公子所起。” 任桃华嘴角抽了一下,以崔准的学问这名字起得真够勿忙的。 任桃华喊住正要往外走的庄起,“你们公子呢?” 庄起站住脚,道,“公子出城了,还要几天才能回来。” 她想她大概是这段日子被冷落惯了,此时却也没觉得有多意外。 “领我去见老夫人。” 庄起躬身道,“夫人,老夫人不住这儿。” 她愣了一会儿,才叫庄起走了。 天色已晚,她白天睡了,却也睡不着,就在花园里走着。 淮河以南的气侯比较暖和,此时已是柳树抽芽,桃花吐蕾,正值二月中旬,圆月皎洁,整个园子充满了春夜的气息。 “今天是十几了?” 小五想想道,”夫人,是十六了。“ 任桃华惋惜不已,花朝节是昨天,二月十五日,回来晚了一天,要不然也可以看看升州的花朝节。 “昨日的花朝节热闹吗?” 小六笑道,“我们都是奴婢,也没有这个自由去参加,在我老家洛阳,花朝节这一天,无论达人显贵还是市井百姓,都要去龙门石窟踏青的。” 小五道,“我是西府人,那天要在虎丘神庙前宰杀牲畜祭祀花神,恭祝仙诞,回来还要摆酒食助兴,街坊们都会聚在一块儿,可热闹了。” 任桃华觉得杀猪宰羊来祭花神太过血腥,不知这风俗是如何形成的,又想原来这两丫头都不是本地人,便问她们怎么跑到吴国了,两人却俱道是战乱所至,家破人亡,流落在此。 她站在园子里赏着夜色,应景的想起了两句诗。 花朝月夜动春心,谁忍相思不相见。 她幽怨了一阵子。 二月的夜,还是挺冷的,小五和小六陪着任桃华吹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冷风,才得以回去。☆、第23章 暖温存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她开始整理从邓州带回的衣物,小五小六在一旁帮衬着,也足足花了半天还有余的时光。 累了一身的臭汗,便去洗了个澡。 回来又和小五小六聊了会儿,谈话间才知道小五小六原来也才被卖到升州,不过比她早来到这宅子五六天。 还没有到晚饭的时侯,她忙活了一阵,什么也不想做,就靠在小榻上歇着。 当崔准风尘仆仆地进来的时侯,她还以为是自已眼花了,本来她以为还得个三天两天的才能见到人。 崔准看了眼还在呆滞中的她,也没吱声就进了浴房。 小五领着两个粗使的丫头提了热水进去,片刻又出来。 “夫人,公子让您给他送换洗的衣服。” 她才反应过来,急忙去柜子里翻出从邓州带来的一套便服,走到浴房前,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崔准正在浴桶旁脱衣服,她倒吸了一口气,崔准已在宽衣解带,见她进来,手下稍微一顿,就继续脱着。 崔准穿着衣服时如清俊如画气度儒雅沉稳,没了衣物的遮蔽也没有失之羸弱,身材精瘦健美,她脸热心跳,赶紧放下衣物勿勿转身。 “替我擦背。” 崔准清冷低沉的独特声音传来,她停了片刻,终究不想招唤丫头进来伺侯,回转身子。 万幸崔准已经半截身子没入水中,神色自若的靠在了浴桶边。 她在脸盆架上取了毛巾,走到浴桶前面,在崔准黑沉沉的目光下,故作镇定地把毛巾在水里涮了涮,扭干了毛巾,绕过去给他擦背。 她心慌意乱地擦完了背,将毛巾递给崔准,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在外面平息了心跳,又整理了一下鬓发和衣服,才坐着等侯崔准。 崔准出来的时侯,小五和小六已摆好了酒菜,两人一起用饭,气氛沉寂,任桃华除了心头还沉淀着许多难言的情绪,对于刚才的状况也有几分尴尬,是预备好了不理会崔准,可崔准面色平静宜然,也没有多余的话。

“都下去吧。” 小五小六收拾了碗筷之后,被崔准打发出去。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任桃华扔了一块伽南香丢入金猊香炉里,一转身却是定住了脚,她眼睁睁地看着崔准走到她的跟前,直到近在咫尺,她都得微微仰头才能瞧得见他的表情。 “长高了。”崔准低头看她,声音有几分感慨。 任桃华万万料想不到,久别重逢,心头的矜持和距离就被这么一句话给破坏了,反而陡生了几分羞恼,崔准这种口吻,分明象极了小时侯长辈们对她成长的欣慰,是无论如何也不该从他这个作夫君的人嘴里吐出来的话。 她瞪着崔准气道,“胡说八道。” 崔准挑了眉,笑道,“你自已瞧。” 她本想不理会,却不自觉的在心里比较了一番,原来她只到崔准的下巴,这次见面,她却已及他的耳朵,果然是长高了,才想起自已的年纪果然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可她本来她就是想扭转自已在崔准心里的稚嫩形象的,这下却功亏一篑了。 她正在思量着,却被崔准展臂揽入怀里。 她被崔准紧紧的抱住,熟悉的男性气息钻入鼻中,这些日子心里的寂落飘荡焦虑不安一股脑化为了甜蜜荡漾,只是片刻之后,她又想起了这些日子仿佛被他弃之不顾,就欲挣脱崔准的怀抱。 崔准觉察到她的挣扎,却不松手,她脱不开身,气急之下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一口,着实含着些恨意,下口不轻,崔准却恍似不觉。 她咬了一阵子松了口,崔准才凉凉地道,”消气了吗?” 她闻言却更气,听崔准这话,分明是心如明镜,对她的心思了如指掌,偏偏却不加理会,这才是最可恨的。 崔准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传下来,“四姐儿,我从宣州快马加鞭,昨晚一夜都没合眼。” 任桃华恍然,难怪出现得这么突然,原来他是日夜兼程从宣州赶回来的,虽然没挑明说,这意思是为了早些见到她吧,这样一想,她不甘地发觉到她心中的怨气一点点的在消退。 崔准松开她,勾起她的下巴,落下薄唇。 这一吻温柔细腻,充满了柔情,任桃华心里渐渐春暖日丽,田野青葱翠绿,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都开了,芬芳清香沁人心脾。 然后,崔准又抱了她一会儿。 “我有些倦了,先睡一会儿。” 她瞧见崔准眉宇间的疲倦惫怠,便上前给他宽衣。 崔准睡下后,她自靠在外间的贵妃椅上歇着,她虽没有长途跋涉,可这收拾东西也是挺累人的。 晚饭端上来,她见崔准睡得香,也没忍心去喊他,到戌时初的时侯,她叫丫头把饭菜又去热了,才去喊崔准起来。 崔准醒过来,问了时辰,起来和任桃华一起用了饭。 然后崔准坐在小榻上看书,她坐在镜台前摘了珠钗镯子,解髻散发,摘了面具洗了脸,然后也取了本书偎在贵妃椅上看。 不知过了多久,觉得眼睛发涩,就抬起头来。 更漏显示是在亥时初刻。 屋里静悄悄的,崔准还在聚精会神的读书,灯光晃在他的脸上,坐姿优雅神色专注,削瘦的脸庞,墨眉俊眼挺鼻薄唇,好看得无法形容,她心中一荡,不禁有些看傻眼了。 崔准似有所觉,抬起头正捕捉住她的目光。 崔准合上书,眼里有掩不住的笑意,调侃道,“四姐儿,看什么看傻了?” 任桃华面红心跳,怎么被抓包了,她掩饰地扬扬手中的册子道,“我在看书。” 却没想到崔准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书名,咦了一声,道出了书名。 “隋帝野史。” 任桃华刹时连耳朵都燃烧了起来,心里把曹氏骂了百八十回,都怪她,说什么行程无趣,给她拿了这书,她道上也没看完,这就接着看了。 崔准看着她千娇百媚有如朝霞的风姿,心中一动,柔声道,“四姐儿,来。” 任桃华矫情地踡在贵妃椅上不动窝,半晌之后,崔准撩她一眼道,“你若是真那么喜欢贵妃那张椅子,有召一日,我定教你真正坐上一坐。” 她烫着了似的跳了起来,哼了声道,“谁稀罕做贵妃,要做也是正宫娘娘。” 崔准看着她笑了笑,自已起身过来,抱起她来往床榻走去。 两人久别重逢,崔准又刚刚养精蓄锐元气充沛,只把任桃华折腾得直告饶。 事后,她简直都要零碎了,她娇喘无力雨打芭蕉的模样,惹得崔准起来叹息道,“四妹妹这身子太娇弱了。” 任桃华大臊,装作听不懂。 崔准起来要水进了浴房,她也不敢再睡,赶紧起来把那沾满不明物的白亵衣收起来,小五和小六都只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不谙人事,哪里知道给他们夫妻团聚预备棉布,昨晚就糟践了一件她的里衣。 她想起崔准唤她四妹妹,这个称呼历久弥新,她记忆深刻,当年少年崔准每每要发作她,都是板着脸先称呼声四妹妹,然后,才是一番不愠不火的教训,而此时竟然被他在枕帷之间落窠臼旧语新意,事后的感觉真是古怪之至。 第二天起来,崔准发和她一起用了早饭,告诉她这几天他也许不会回来,教她好好呆在府里,不要乱跑。 他勿勿走了以后,任桃华才想起她还有许多事没有问他。 又过了一天,她才彻底明白过来崔准的不要乱跑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出去?” 庄起态度恭敬却坚定,“这是公子的命令。” “为何?”她不明白。 庄起当然不能给她答案,不过却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她出门的要求。 能给她答案的人一天以后才再度出现。 “为何不让我出去?” 任桃华看着崔准,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半旧便袍,朴素无华,不减俊美。 崔准瞟了她一眼没马上说话,继续啜着茶,半晌之后才缓缓道,“我在升州结了许多仇家,不让你出门是为了安全起见。” 见任桃华不语,他又柔声道,“四姐儿,暂且(委)屈你了。” 任桃华还能说什么,他这样说,她若是不依不饶,不是太不通情达理了。 以后的日子,崔准每两天回来一次,至多不超过三天,对她是极好的,偶尔也会说些甜言蜜语,哄得她心花怒放,吃穿用度精致讲究,除了不自由,别的都挑不出毛病。 崔准不来的时侯,她觉得府里太过冷清,后来就拉着府里的人打马玩双陆,除了丫环婆子小厮之外,她还拉了庄起下水。 看着那个一脸冷漠倨傲的年轻狱卒板着面孔打马吊,她真是觉得心里平衡了不少。 崔准有好几次回来都撞上她和一帮人在打马吊,也没说什么,不过没多久就遣了个戏班子进府。 她从此以后又多了个看戏的营生,那班子里的小生和花旦都极为风流秀美,米分墨登场扮相出挑,唱腔字正腔圆抑扬顿挫,举手投足低眉敛目十分到位,随意点出戏都唱得如行云流水余音绕梁,也不知崔准是从哪里找来。 她迷上了看戏。 那情比金坚鹣鲽情深却要劳燕分飞生离死别的戏码,总是看得她泪眼汪汪的。 有一天崔准回来,却看到她坐在廊边黯然神伤独自垂泪,吃惊不小。 “四姐儿,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是崔准,吸吸鼻子道,“原本情深,奈何缘浅。” 崔准听罢,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不再理会她,自顾自的进屋了。 崔准慢慢啜饮着小五递上来的热茶,直到喝完一盏,才看向跟进屋来的任桃华,她还有些悲伤得不可自拔。 “四姐儿,那些才子佳人的戏,看看也就罢了,都是假的,不必当真。” 任桃华眨眨红肿的眼,瞅着他,想怎么是假的呢,我们俩不就是真的,上天入地生死相随,你死了,我必不独活。 崔准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受不住,轻咳了声转移了话题。 “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你想要什么?” 任桃华眼前一亮,不过她对多贵的物件都没兴致,崔准早把她的胃口养刁了。 她磨着崔准要去看赛龙舟,每年端午节秦准河的龙舟竟渡,是天下闻名的。 崔准只道,“现在不成,四姐儿,再给我点时间。” 无论她如何软硬兼施,崔准都是铁石心肠一点也不松口,最后连若是闷让她去江都住阵子的话都藱n隼戳恕 她简直怀疑自已听错了。 她是想回江都看看,可他们重聚也没有多久,听他说起分离轻描淡写,她心里头不舒服,便一口应承了他的提议。 两人不欢而散。 一直到端午节的前一天,崔准一直没有过来。☆、第24章 鱼龙变第二十四章 秦淮河上旌旗招展,并排十余条龙舟蓄势待发,上面的桨手皆是赤膊上阵,擂鼓手头包黄巾手持鼓锤严阵以待。 下午的阳光懒洋洋的,微风轻吹,旁观者如山,乌鸦鸦的人头攒动。 在秦淮河畔的一处茶楼二楼窗口,任桃华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微微一笑。 她实在是想看这场赛事,昨天就冒了个险,威胁利诱了小五,今天一早小五就换上了她的面具,小五战战兢兢的,为免露破绽,只好服了睡觉的药,这药倒不是跟汪尧要的,是洛雪川给的,一般的江湖武林中人都备有这种蒙汗药,一睡就会到晚上,到时侯她就回府了。

能在庄起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她至今仍有壮志豪情泛在胸。 “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开始?”茶楼里的人跷首以待,有性子焦躁的急得不行。 有人道,“在等升州刺史徐知诰和佐人。” 她才恍然,难怪人府做了这么大的排场。 任桃华生长在吴,当然知道徐知诘是徐温养子,尤其是徐知诰这个人,本身文韬武略就超出徐温的几个亲儿子,年纪虽不大,却是久经沙场,骁勇善战,在吴国领兵多年,论威望论势力,已可与徐温的长子徐知训分庭抗礼。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由远及近。 铜锣开道,拥挤的人群让出一条道路,让人马通过。 任桃华也好奇地探头,马队夹着硻n嘶夯旱男欣矗叩搅瞬杪サ南路健 她看了一眼就愣到了当场。 她一定是看错了,揉了揉眼,再看,还是一样。 其中一骑,乌黑漆亮的骏马上的年轻人员,黛紫的圆领人服,腰系帛鱼脚蹬皂靴,身姿颀长背脊挺拔,长眉入鬓,细长的眼睛状若翘起的凤尾,目光冷峻有神,气度沉稳,虽未象周围武将那样身着戎装凯甲,但一身气势磅礴而又内敛,瞬间就夺去了众人的目光。 她想说这个人只是个同样长相的陌生人,可是身侧的两骑上,右侧一个年轻的将领,头戴白缨盔轻甲白袍,英姿飒爽的小将不是穆宜是谁?如果说她对于穆宜还不够熟稔,那左侧那个中年将领是陈洛,她是万万不会认错的。 她直勾勾的盯着的人似有所觉,微抬头,幽深的丹凤眼向楼上一瞥。 她及时收回脑袋。 “那是谁?”她问身旁桌子那个很饶舌的人。 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她戴着罩帷纱的帽子,那人也看不到什么,只是纳闷她连升州刺史也不识得,便道,“姑娘是外地人吧,这位是我们升州的刺史大人徐知诰。” “徐知诰?”她震惊不已。 或许是她的语气太过惊讶,那人就更把她当外地人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言辞之中对徐知诰极其推崇,尤其是徐知诰治理升州以后,大小正绩巨细靡遗,如数家珍,若不是任桃华不在状态,也要钦佩崇拜起这位勤勉奉公爱民如子的徐大人了。 过了一会儿,人马已走过茶楼,到了人府所搭的帐蓬前停下。 骑马的人纷纷下吗,马车里的人也陆续出来,那个爱多嘴的人很周到地一一给她介绍,那个瘦高个的人员是庞主薄,那个有些年纪的人员是茅功曹,他看着那下轿的女眷,米分襦的女子是茅功曹的妾室,绿襦的女子是庞主薄的妾室,他指了那个身穿朱红衣服的贵妇人道,“那是升州刺史夫人王氏,是原来的升州刺史王戎大人的女儿。“ 任桃华微愣了一会儿。 徐知诰的夫人吗? 她脑子轰了一声,似乎听那人还在说徐知诰的两人妾室,一个高个的是王氏的陪嫁丫头,另一个很瘦是个楚地女子。 这一场赛事,十分的热闹精彩,可是任桃华全程,完全失了兴致,只是觉得煎熬,最后连谁夺了冠没看清。 她只看到那徐知诰和王氏促膝而坐,观赏赛事,在中途庄起突兀出现,徐知诰与他回避着众人交谈了几句,徐知诰之后的视线在现场转了一圈,才回了位置。 至此徐知诰便是崔准,她已是百分之一百的肯定。 而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徐知诰怎么会成为崔准呢,谁都知道徐知诰是□□岁时被徐温收养,而崔准少年以前却是在池州渡过的,若是一个人,除非他有□□有术。 无论她如何不信,可崔准的秘密就是这个,所以他才一直不让自已来升州,来了也不许她出门,只因为他已有妻妾,她只能算成不能见光的外室。 突如其来的打击,令她失魂落魄。 茶楼里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已喝了七八盏茶,喝得肚子发涨。 她应该立即去找崔准质问,可是她害怕知道结果,而且若其中毫无内情误会,她受不住,断不会当做什么没发生过,她闹起来,以崔准虽温柔细腻却也狠心果断的性情,他不会求她留下来,最大的可能是干脆的成全她离去,或者不放她走直接禁锢了她,哪种结果对她都是灭顶之击。 “姑娘,我们要打烊了。” 任桃华出了茶楼,四顾有些茫然。 太阳渐渐西斜,她找了个客栈蒙头大睡,第二天一早起来,已打定了主意返回江都。 她自已走就免了闹起来被放逐的伤心,这样,她的难过会少那么一点。 就当自已从未与崔准重逢过。 她雇了马车往江都去。 这一路上,都很顺利,莫说追兵,连个盗贼强盗也没碰上一个,色狼也没有半个。 太平得令人都觉得沉闷了。 她不由得想,自已离去,崔准大概是一点也不在意吧,也许,对于他来说,她一直只是个不忍心甩掉的包袱。 升州和江都离得并不太远,她赶了五天的路,就到了江都城。 她站在任府大门外的台阶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步上台阶,扣动门环,等了一会儿,门吱呀地打开,一个老头打开门。 “谁呀?”老头上下地打量她。 任桃华摘下帷帽,“何伯,是我。” 那何伯定定地瞅了她一会儿,呀了一声,唤身后的门房道,“快去禀报二老爷,就说四小姐回来了。” 何伯几乎是老泪纵横,他是任府的老家人,自小就看着任桃华长大,她回来他可是从心里往外的高兴。 任桃华也鼻子发酸的叫了声何伯,又抱了抱挣开链子扑上来的大老黑。 另一个新来门房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二年前那件国事很轰动,能为吴国换得城池和骏马的任府四小姐自那以后声名大嗓,在吴地百姓的心目中,这位任四小姐的形象无比神辉,传说是花貌月神柳态玉骨,冰雪为肌秋水为姿,端庄高贵不染尘凡,此时得见,果然是容色无匹,可这时竟然毫无形象的去拥抱一个老狗,哪一家的闺秀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第一个见到了任明堂,她一路上已编好了台词,就说自已为人所劫,半路又遇流寇,被劫为压寨夫人,后来两伙流寇火拚,她才得了机会逃出,历尽千难万苦回了江都。 听了她的说词,任明堂闭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才取了张纸笺,提笔沾墨,刷刷地写了几行字,将纸递给她。 “适才所言,不可再对第二人提起,就算你母亲和祖母也不可透露透半分,若有人问起,便按我纸上所述,切记。” 任明堂面色凝重,目光严厉地看着她。 “这其中的利害你该明白,不要连累其它的任家女。” 一旦任桃华为盗匪所污的流言传出,任桃华一个人名声尽毁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任氏一族的女子也会声誉蒙羞,可想而知,再不会有名门望族高门显宦来求娶任氏女,他甚至担心任梨姿的婚约会毁。 任桃华点头道,“父亲放心。” 她把纸上的经历背熟了任明堂才放她离去。 去见了祖母任老太太,先是和祖母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她便依着任明堂所嘱,把她劫后余生的经历简略的讲叙了一番,她为人追劫,慌不择路,一路逃到了颖州,却生了重病,幸遇颖州赵家人收留,延医赠药,便是这样,也足足病了一年有余,康复之后,对赵家人说明来历,这才被赵家人护送回了江都。 任老太太念了声佛,心中松了口气,这颖州赵家是书香门第,又是有名的积善人家,扶危济困,声名远播,真是天可怜见,即是为他们所救,那清白之名是大体保住了,虽难免有闲言碎语,但也不足为患。 她心中感激赵家人,心道一定要任明堂好好酬谢一番人家。 要知道她虽因卢氏不懂婉转曲意不喜于她,连带着也对她的女儿的有些疏远,不过任桃华毕竟是她嫡亲的孙女,心里终究是惦念的。 任家的其它姐妹见她归来,也俱是十分欢喜。 只有任梨姿心情复杂,她和任桃华年纪相仿,两人自然处处会被人比较,她自负美貌超群,比任桃华也差不了多少,在琴棋书画上的天份还要超过任桃华,她才华与美貌并重,性情又讨人喜欢,只有庶出这个硬伤,无论她的亲娘多么得势,在外人眼里,她依旧是姨娘所生的庶出之女,这一点上永远也比不过任桃华。 另外,任桃华虽只比她大上一天,不过毕竟是姐姐,有这个嫡姐在前未婚,才致使她迟迟不能出阁,虽说她婚约早定,可是这样拖下去,那徐家四郎怕是连庶子也要冒出来了,由此来说,任桃华的回归对她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 那些姐妹们围上来七嘴八舌的,幸亏任老太太说了句话,她才得以脱身。 去见卢氏其实是最为头痛的,对于任老太太那一番说辞自然是滴水不漏,可是卢氏对于她的经历是略知一二的,她即不能照搬任明堂的话,又不想讲出实情,这就左右为难了。 卢氏见到她,又喜又惊,见她恢复了本来面目回来,心中自有一番猜度,只是见任桃华面色疲惫神色落寞,却也没有多问,只教她早早的歇息了。

任桃华松了口气,一下子见了太多的人,也实在是心力交瘁,便早早的回了旧时的房间睡了。 这一觉,就是到了天明。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她想好了对卢氏说实话,可是也实在不知如何去说,自已都觉得不堪回首,如何向别人去说。 “不想说就别说了,回来了就好。” 她很意外,以卢氏以前不屈不挠的脾气,一定会追根究底,没想到此时就这样不了了之,不过她当然是从善如流不再缀述。 她又把任明堂嘱咐她的对卢氏如实道出,卢氏点头说道这样最好。 头两日她照任明堂所嘱,以身子不适之由闭门谢客,其实来访的也没有外人,都是府里的人。 第四日头上,任明堂又给了她几页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她一看,竟是颖州赵府府上的人口详情,上至赵家几房主子,下至管事奴仆,年纪相貌性情习惯,亲眷关系恩怨情仇,描述得十分详尽细致,让人瞠目结舌。 任明堂说她把那几页纸上的内容倒背如流,便可以见客了。 那几页纸上的信息量太大,她足足花了几天的工夫才背得滚瓜烂熟。 而这时,任府四小姐走失被寻回的消息不胫而走,大街小巷议论纷纷,虽说乱七八糟的流言四起,不过被颖州赵氏所救的消息最终覆盖了一切,消息传遍了江都和吴地,最后连深宫禁院的吴王也免不了要过问一番。 任明堂回禀了当初任桃华是为梁帝暗人差人追掳,吴王为梁帝暗渡陈仓来欺他的事大动肝火,之后怜任桃华无辜受难,下旨赐了不少的金帛给她压惊。 年轻的吴王对当初任桃华色动朝堂的那幅肖像还记忆犹新,有心要召她一见,但任明堂说她重病初愈,颜色不堪,怕惊扰了圣驾,吴王听罢便打消了念头。 任明堂出了禁宫,心想,以四姐儿的颜色,若是见了圣驾就跑不了入宫,可以如今的形势,入宫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何况,被吴王惦记了好搪塞,若是被那他的正经主子齐国公的儿子徐知训瞄上,可就真的不妙了。 幸亏徐知训刚被任为淮南行军副使、内外马步诸军副使,新人上任,忙着习学兵法操练人马,还无暇他顾,否则以他的荒饮无度……。 为今之计,四姐儿的婚事,要及早定下。虽说四姐儿早已失贞,不过南疆有秘术,这不是一个难题。 难题是要给她斟酌一个什么门第的亲家,这可颇费思量。☆、第25章 色惊堂第二十五章 在江都,任桃华恢复了以往的生活。 卢氏的处境比从前好了许多,虽说卢家失了势,不过任明堂的态度软化,主子一变,下人灵敏的鼻子都嗅到了,再也不敢怠慢这位还是名义上嫡夫人的卢氏。 任桃华发现,她母亲的性子变了不少,竭斯底里的时侯已看不见了,对任何事都淡淡的,对任明堂也不那么爱恨强烈了,每次任明堂来时都是客气而顺从的。 她失而复得,怜她遭遇,任老太太和任明堂并不象从前那样冷待她。 只是,她仍是做不到象任梨姿那样,在任老太太怀里肆无忌惮地承欢膝下,在任明堂跟前亲密无间地撒娇耍赖。 不过,除了心里若有若无的空落茫然,其它都比从前强得太多了。 任明堂这天对卢氏道,“鄱阳郡王妃过两日举办群芳宴,你带着府里的几个姑娘去吧,别忘了把四姐也带上。“ 卢氏突听此言,不免意外,要知道郡王妃的宴会,当然和那帮未出阁的小丫头们弄出的桃花社牡丹社的什么不可同日而语,名公巨卿的家眷云集,但毕竟仍是妇人之会,任明堂如此郑重其事的提出,显然另有深意,卢氏冷不丁的却也想不出头绪,便只是应承了一声。 任明堂看了她一眼,却也不再多言。 卢氏的心思却已转到他处,这些年她深居简出,府里女眷的应酬大都是由大房的申氏出面,对于这种场合已有些生疏,虽不致怯场,可是衣服首饰都要多花些心思,免得不入流遭人笑话。 任明堂本欲在此歇息,但见卢氏一直心不在焉,态度并不热络,便又打消了念头,道了声你歇吧,自往蔡氏的院里去了。 他走出门后,卢氏望着她的背影,回想起当年貌赛潘安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如今任明堂不但俊美不减,经时光锤炼与阅历的增加,反而又添了成熟深沉的魅力,当年她疯狂的爱恋着他,对别人分宠嫉妒得发狂,仗着曾有的恩爱不顾一切的撒痴哭闹,让素性温柔的任明堂也心生厌恶,两人渐行渐远,后来妒火攻心杖毙了他那时心尖上的人儿,两人终于彻底决裂。 她经历了无数的挫折与冷落,终于冷下了心肠,突然觉天地阔广了许多,何必为一个无心于自已的人伤心煎熬呢,他即无心我便休。 卢氏没感怀多会儿,就捉摸着上哪家的成衣行首饰铺做些新的衣饰。 ”我也要去?“ 任桃华微愣,这么快就让她抛头露面了? 卢氏笑道,“出去透透气也好,我打听好了,这江都城里现今儿最好的成衣铺就是锦华行,莫说人宦家眷,便是宫里的贵人都上那去挑衣服,这两天抽出空儿,我领着你们几个丫头去逛。” 任桃华兴致缺缺,最后还是卢氏亲自给她挑了件衣服首饰回来。 到了这日,除了告病的任梨姿,申氏和卢氏领着府里的几个姑娘都往郡王府去了。 任桃华只在头上插了只翠云钗,穿了卢氏挑的碧色一水的襦裙。 卢氏不禁有几分自豪,几个姑娘俱是打扮鲜亮别致,各有特色,可她的女儿还是其中最打眼的,只是想到任桃华遇人不淑,心头又有些伤感。 鄱阳郡王妃听得任明堂的夫人携女前来,难掩意外,要知道卢氏已很久没有出现在江都上流的拳贵圈子里了,何况任桃华还刚刚遭难回来,只是她也不能怠慢,便是卢家失了势,那任明堂的地位还在那儿摆着呢,她吩咐世子妃蒋氏去迎接,一边继续应酬着几位身份高贵的妇人。 等到世子妃引得卢氏申氏一行人入了正堂,堂里一时间静了下来。 申氏和其它的几位任小姐众人俱是见过的,卢氏虽然这几年未露过面,不过大部分人还是识得她的,未曾见过的,只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子,虽然神色恹恹,却生得姿容绝整生平仅见,眉眼绰约波光潋滟,行止间裙飘荡练宛若神踏水,刹那间星月失色冰雪无光,天地间的一切都黯然了。 屋里沉寂无声,时光仿佛停止。 郡王妃叹息,心知这就是任明堂那曾遭难的嫡女任桃华了,当年只是个比较好看的小女童,轮廓中隐约还是些影子,竟生成了这等姿色,莫说是江都,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罕见的,只可惜红颜命薄命运多蹇,终是明珠蒙尘,要不然……。 郡王妃堆了笑容打破寂静,亲自起身招呼卢氏一行。 “任夫人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卢氏笑道,“哪里,拙妇老了,还是王妃风华不减当年。” 郡王妃引她们入座,在比较靠前的位置,挨着郡王妃的主席。 陆陆续续的,人来得差不多齐了,众人寒暄中,仆婢们已上了果盘酒水。 妇人们的宴会,和男人们自然不同,并无歌妓舞女助兴,只在一起闲话吃酒。 有兴致的便在院中投壶。 还有到院中赏花游园的,园子里姹紫姻红,花香扑鼻。 座位也渐渐地乱了套,关系好的妇人凑在一处,交好的女孩子们也聚到了一起。 卢氏也被旧交好的妇人叫走。 最后只剩下任榴香和任桃华两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已的席上。 任桃华知是任榴香体贴她,才没有离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任榴香低低地告诉她这堂中一干人的身份,这些妇人,她有些是有点印象的,只是那时尚在稚龄,根本不知道去记人,现在就是两眼一摸黑。 那个和郡王妃很亲密的是同平章事平卢节度使朱瑾的夫人陶氏,还有旁边的很是慈祥端庄的是定远侯陈氏老夫人,还有那神色矜持的是左司马王令谋的夫人于氏,满面笑容的是右司马严可求的夫人苏氏。 “四姐姐真是福大命大。” 过来说话的少女大约和任桃华年纪相仿,生得鹅蛋脸远山眉,任桃华依稀还能记得她,泰州刺史的嫡女符青梅,从前对她极是巴结,后来她被任明堂所厌弃,符青梅就对她疏远了许多,此时再见,符青梅面上带笑眼神却很复杂。 任桃华并不太想答理她,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符青梅有些尴尬,旁边另一个神色倨傲的少女却冷笑道,“任四小姐这般少言,是不是被歹人折磨,受得刺激太大了。” 此言一出,听到的人都变了颜色,这话分明是影射任桃华已被宵小玷污,对于任桃华的清白有很多流言蜚语,,可是人们再猜度假想添油加醋,也只是在心里转念或在背后嚼舌,象这般当面直截挑明的可是绝无仅有的。 近在咫尺的几个妇人也听得清楚,都是脸色一变,虽说只是小儿女之间的挑衅,可是这般说话也是过份,她们看了看那个说话的少女,是马军指挥使曹筠的小女儿曹凌珍。时值乱世,帝王皆重武轻文,无论是吴王还是徐相,对于这些手握兵拳的悍将骄兵都极为姑息纵容,所以这些武将们皆是不可一世目中无人,不过即便如此,真当那在朝堂上混到一品的任大人是个死人不成?

任桃华垂目不语似不在意,任榴香瞪大了眼睛。 “曹小姐这话是何用意?”跑回来的任杏芳大怒。 她声色俱厉,那曹凌珍也不甘示弱,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眼看都要升级到动手了。 这般搔动已引起了众人的注意,申氏和卢氏都赶了过来,喝斥住了任杏芳,那边曹夫人柳氏也过来制止了曹凌珍。 郡王妃主持大局,问明了情况,孰是孰非,清楚明白,只是她刚要发言,却听得一个容长脸的少女笑道,“不过是女孩子之间的玩笑罢了,哪里能当真,都是无聊弄的,王妃,不如我们来行令吧。” 那少女被一群人簇拥着,戴着金螭璎珞,裙压玉环绶,气质高华,笑容是漫不经心的,她年纪虽小,郡王妃却不能当作没听着,这位是大丞相齐国公徐温大都督最宠爱独女徐宛雁,便是她是宗室贵妇,也得让其三分,既然她发了话,她也只能从善如流了,想想杨氏渐颓,心中不免压郁,臣大欺主,这种态势不知要持续到哪一天。 这话说来,众妇小姐都纷纷响应,仆婢们上前挪了桌子,聚了一圈人。 “一起去吧。” 那徐宛雁左手扯曹凌珍,右手去挽任桃华,任桃华却摇头推拒,说是不懂作词什么的。 徐宛雁愣了下,笑道也罢,又拉了任杏芳过去,让两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两旁。 郡王妃看了看独坐的任桃华,心中又叹息了一声,这竟是个草包美人,敢情是不学无术,难怪后来齐国公为三儿子定下了才貌双全的任梨姿。 她哪里知道,任桃华只是意兴阑珊。 不过,这一场郡王府的百花宴,却令任桃华再一次声名远播,从此以后,人皆言任氏四女虽国色天姿,却是肚无点墨顽劣不冥。 郡王府宴会,不用卢氏对任明堂诉说,早有人对他回禀得巨细靡遗。 任明堂不免冷笑,同殿称臣,同属一檔又如何,那些只懂得冲锋陷阵的武将,从来是不懂得拳力倾轧,即便天下不太平,收拾一个粗人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 卢氏再不得他心,任桃华那也是他的女儿,哪容外人随意践踏,打他的脸。 他正在思量间,门口听得小厮禀报说是大老爷来了。 片刻之后,任府的大房老爷任明清推门而入。 任明清的长相和任明堂有六七分的近似,只是常年沉浸酒色,显得脚步虚浮无根,脸色黯淡双目无神,无端的减少了几分清隽疏朗之气。 任明清也不遮掩,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任明堂听罢,半晌不语,枢密院空出了个户房承旨的缺儿,这是正六品的人,而任明清原来是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虽然这个缺炙手可热,他活动一下,大半是行的,可是这枢密院的户房的缺掌着兵事补已,有油水的同时也担着责任,任明清不是稳妥可靠的人,他不放心。 任明清见他犹豫,哼了声,“老二,你对三弟四弟那般尽心尽力,三弟也就罢了,我们都是是一母同胞,可你帮衬着四弟也不帮衬我,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任明堂冷冷地横了他一眼,若是把三弟四弟放在这个位置上是对于自已都是一大助力,可是放上任明清就是祸福难料,搞不好都要受其牵累,就算只做个管教育的人,他替他收拾的烂摊子还少吗? 任明清被这一眼扫得难免心虚,道,“老二,我在国子监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你得帮帮我。” 任明堂最后点了头,只说去活动,成与不成还是未知之数。 任明清大喜连声道二弟出马那必是行的。 任明清出去后,任明堂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寻思着是不是想法把三弟四弟调回来一个,帮他看着,这一大家子,他也可以少操点心。☆、第26章 声名误第二十六章 六月来临,天气炎热,仿佛下了火,让人心焦磨烂。 任榴香和任杏芳来寻她,在屋子里吃着冰水白梨降火。 吃完以后,任榴香就非要任桃华陪她下棋,任桃华现在忌讳下棋,却是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下了一局。 任榴香看着残局,大片的江山都沦淊了,惨败,真是厉害。 “你怎么这样厉害了?” 她分明记得她与任桃华是棋鼓相当势力钧力敌,这才多久,她就完全不是对手了。 任桃华看着棋盘,她这纯粹是遇上的对手都太残酷,化悲愤为力量练出来的,只是这话却不能说。 “病时棋谱摆得多。” 任榴香面色沮丧,如斗败了的公鸡。 任杏芳笑嘻嘻地道,“她最近苦练棋艺,就怕输给了未来的姐夫太多呢,没想先在你这里跌了大跟头。” 任榴香面色微红地瞪了她一眼。 她的亲事早就定下了,再过两个月就是婚典了,她的未婚夫婿楚良虽藱n錾砗牛梢彩乔嗄瓴趴∫幻昵爸薪 士在杏园宴上迷倒了无数的名门闺秀,才学文章出众,听说棋画双绝,她这才苦练棋艺,就算不唱妇随,也不能太落了下风不是,可是任桃华生生给了她个打击。 “少胡说。” 任桃华安慰她,“其实下棋除了天分,就是功夫,功到自然成。” 任榴香深以为然。 那以后她就天天来缠着任桃华下棋,弄得任桃华叫苦连天,这大热天的,还教不教人活了。 申氏这些日子有些发愁,常常来寻卢氏说话。 任榴香是庶出,嫁妆自然不能比照已出嫁的女儿任莲洁,可是也不能太寒碜,毕竟是任府的脸面,何况少了任明清心里也会不痛快,这个量实在是不太好掌握。 虽说是任府由蔡氏掌家,但管的也只是每月拔入内院那些个有数银钱,包括公中资产的收益和任家兄弟俸禄的一部分。 这嫁妆还是要从大房名下的私有财产里出,当然公中也会照例补偿一部分,不过也是有限的,任家的大部分家产在任老太爷死时早已给四个儿子,剩下的也只够一大府人的日常开销,就算蔡氏不贪,节余也是不多的。 卢氏开始时也不多嘴,只说要她找蔡氏商量。 申氏一脸不屑地道,“她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妾,就算管着家变不成夫人。” 申氏一贯对这些狐媚子是深恶痛绝,只是她有手段,任明清不是好色吗,她索性教他吃了个饱,有新鲜的美色便往他跟前送,喜新厌旧是男人的通病,得意时动不得,失宠时便可随意收拾,或卖或撵,这十数年来,大房的妾室如走马灯似的,她这个大妇的地位却稳如泰山,从未被动摇过。 卢氏对她的作风不敢苟同,但这两年有时也在想,若她也像申氏那般做,她的日子会不会好过许多,而任明堂会成为第二个任明清吗 申氏和卢氏商量了几回,就敲定了嫁妆,二十四抬,陪送一个庄子两间铺子,虽说比长女任莲洁当年少了一半还多,但以一个庶女来说,真的不算少,何况那楚家也并非富贵人家,聘礼出的也就那么点。 任榴香对此当然是默然受之,可任梨姿却有些着急了。 “姨娘,大房给榴香姐姐的嫁妆这么少,到我时可如何是好?” 蔡氏瞟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急什么,你是嫁的齐国公府,和她能一样吗?” 任梨姿咬了咬唇,才道,“可是我的嫁妆一定会比桃华少。” 蔡氏道,“你怎么就和她较上劲了,你放心,就算明面上比不上,私下我都替你积攒下了。” 任梨姿哼道,“就是明面上比不过,才教人生气。” 蔡氏微微一笑,“那也未必。” 任梨姿不解,只是蔡氏却不肯再说了。 任桃华就算未曾失贞,可是名声已然不好了,就算是再米分饰也没有用,有哪个名门望族愿意求娶一个名誉上有污点的女子,就是她的辰哥儿是庶出,她也不会允许他娶一个这样的女子,可想而知任桃华的姻缘不会好了。 蔡氏笑得意味深长,卢氏和她斗了一辈子,后来处处不如她,男人上,儿女上,都不如她。 可是一开始,她们才是天地之差,蔡氏本是平民百姓之女,容颜虽好,却及不上当年美若朝阳出身名门的卢氏,可是卢氏和任明堂这对璧人渐行渐远,她凭着曲意温存善解人意最终占据了任明堂的心里一席,任明堂不若任明清那般色,这些年不过出了一个得宠的秦淮名妓楚氏,却又被卢氏粗暴的杖杀,之后卢氏彻底失了夫心,其它两个妾室可有可无,以后任明堂真切不过剩了她一个女人。 能在任明堂那样出色的男人心里不可替代,这真是一桩十分艰难的事,可是她还是成功了,卢氏,你知不知道你差在哪里? 卢氏的心思一直是简单纯粹的,她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肠,以前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任明堂身上,差点落了个鱼死网破,这时所有的心力都放在了任桃华身上。 刚回府的任子信被人喊至卢氏的房里。 “母亲。” 卢氏看着这些年越来越象任明堂的儿子,心头复杂目光晦涩。 “子信,有件事要托你办。” 任子信道了句母亲请讲。 卢氏道,”子信,你最近留意一下,在同僚中或是至交中,有未婚的、最重要的是人品德行好,家世不拘,寒门子弟,或是世家庶出公子的也可,你挑出几个来。“

任子信听罢便明白了他母亲的意思,这是卢氏眼看着任榴华出嫁在即,要替任桃华寻个人家,因为任桃华出了那档子事,便降低了标准。 卢氏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才道,”若是有那家底殷实的商人,品貌出众的,也可。“ 任子信平静的面容上终于有了波动,他嫡亲的妹妹,才貌超群品行端庄,出身高贵,竟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了吗,要知,自古有名训,士农工商,这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还不如庄户人家和作工的,可是卢氏却不管不顾了,她终究不想女儿生活拮据,直接越过了农工,选择了生活富足却没有地位的商人。 任子信半晌应了声是,事已至此,的确是没有哪个高门嫡子会娶任桃华做正室了,可以任桃华的性子也做不了偏房,那就只能如卢氏所说那般,他尽力去寻,起码要寻个象楚良那般的。 ”母亲请放心。“ 任子信的声音平缓,带着温暖和安慰,让卢氏心安了不少。 谁说她的儿子指望不上了。 表面上再疏远,他们终究是母子,血,浓于水。 任桃华当然不知道卢氏正为她的终身大事操着心,她正听到了一个让她吃了一惊的消息。 前不久,齐国公徐温去了升州,见升州被治理得城市府舍兴盛,他喜欢那里的繁华富裕,便想把镇海军治所移到升州,于是把徐知诰调任到为润州团练使,徐知诰请求到宣州,却为徐温所拒,只好到润州走马上任。 润州离江都只有一水之隔。 又离得这么近了。 她会再见到他吗? 她原以为至少崔准会来寻她一次,可是却没有。 他们之间并没有相约白首,可是她觉得总是有几分情意的,终究是她错了,朝朝暮暮形影不离大概只是她一个人的痴想。 崔准一下子化身徐知诰,这其中迷雾重重,她一气之下出走,内心深处却是希望他来跟自已坦白内情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流去,希望一天天的落空,她渐渐醒悟,崔准是不会来跟自已低声下气的哀求的,所以他才没有来。 再见面,也许他们就真的是陌生人了。 任子信很有效率,不过几日,便把名单递上来了,卢氏看了一遍,想了想,还是把名单送到任桃华眼前,让她自已挑选。 卢氏在一旁给着意见。 “四姐儿,这个周宪成不错,虽藱n錾砗牛墒且延辛斯γ谘翁救沃埃诿憔桑馐歉鲇星巴镜模依锶丝谟旨虻ィ趋し颍昙痛罅诵延腥嗨辏依镆仓挥幸桓鍪! “还有这个,是个赵姓富商,家财万贯,头脑灵活长袖善舞,和你年纪相当又尚未婚配,听你哥讲是财貌双全,性情脾气极好,除了是个商人出身,称得上是完美无缺的如意郎君。” 卢氏一个个的挑着,任桃华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卢氏叹了口气道,”四姐儿,我知道这(委)屈你了,可是事易时迁,人总要认命的。“ 任桃华低声道,”我不想离开娘。” 卢氏无法只好找任榴香来劝任桃华。 任榴香进屋的时侯,任桃华正伏在桌案上练字,见她来了,便把狼毫笔放在笔洗上,笑道你怎么来了。 任桃华穿了一件桃花云雾的短袖单襦,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皓腕,阳光透过窗格照进来,眉眼盈波身段有致,仿佛夏日里最灿烂的花蕾,娇艳不可方物。 她呆了一会儿,想起她此来的目的,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惋惜情绪。 “三姐姐这么有空儿?” 任榴香笑道,“没事儿,来看看你。” 任桃华戒备地道,“我今天要写字儿,可没空下棋。” 任榴香失笑,“除了下棋,我就不能来了。” 任桃华松了口气,过去牵了任榴香的手,道,“你来得巧儿,我刚让厨娘做了几样糕点,忙着写字,还没吃呢。” 任榴香坐下来,看着小几上的几样点心,□□酥和云片糕她是常吃的,但其中有一样外形粗糙的她却没见过,她试着拿起来咬了一小口,微咸香软,口感居然不错。 “这是什么?” 任桃华看了一眼,道,“双麻火烧。” 任榴香头一回吃,觉得格外好吃,三口两口就吃了一个,吃完后见任桃华呆呆地看她,才有些不好意思。 “好吃吗?” 任榴香点点头,“不错,很好吃,回头我也让厨娘做些给我。” 任桃华却道,“厨娘不会做的,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喜欢吃我多做些给你拿回去,让惠姨娘也尝尝。” 任榴香很是稀奇,但想起她的经历也不好多问。 任桃华心中暗叹,她一直想做这个双麻火烧给崔准吃,可是一直都做得不地道,没想到分开以后,反而会做了。 任榴香也没心思吃糕点,组.织了一下语言。 “四姐儿,我是姨娘生的,母亲对我虽好,可我在这府里,就象没有根的浮萍。” 她顿了一顿,其实她的娘是申氏的贴身丫头,从来也不争不抢,申氏对她们母女俩算是不错的,但她心里也从来没实过,在申氏跟前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生怕惹得申氏一个不高兴,惠姨娘就被打发出去。 “以我的身份,便是能嫁入高门大户又如何,没有人给撑腰,受了(委)屈也没处哭诉。” 她是任氏的庶女,一品大员的侄女,嫁入公卿世宦家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女人弱势是注定了的,将来受了(委)屈,氏会不会为了她出头都是两说,便是作主也是限的,她心中一直很知趣,她的归宿她的嫁妆她都不挑剔,她很知足,只有楚家那样的门户她才拿捏得住。 任桃华如今的处境,也是不能高嫁的,只有低嫁,任家才能保障她一生无虞。 她絮絮地说着,任桃华一直不受影响地写着字,顿点勾收,平稳自如,写完一张纸后才把毛笔撂下,擦了擦手,才走到任榴香跟前坐下。 “原来三姐姐是来做说客的。” 任榴香低声道,“二伯母也是为了你好。” 任桃华叹了口气,她是真心没有嫁人的意思,可是卢氏却误会了她不想低嫁,只是孤老终身怕是也是不可能的事。 “一切随母亲做主吧,我其实是没有主意的,只是想晚离开母亲一些时日。” 她把这番话对卢氏一说,卢氏若有所悟,却也猜不透彻任桃华的心思,罢了,她找任明堂商量一下再说吧。☆、第27章 不素客第二十七章 她找人把任明堂请过来,任明堂听了她所言,却勃然大怒地说了句胡闹,从来不动声色的俊容上难得的出现了恼意。 卢氏咬唇不语,任明堂压了压火,平息了阵子。 “这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我自有打算。” 任明堂临走时丢下了句,“后日定远侯府的老夫人寿诞,你带着四姐儿去吧。” 只留下卢氏在屋里瞪大眼睛。 任明堂是那个意思吗? 定远侯府的世子沈焕,将来必是继承爵位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沈焕其人,容貌品行出众,文武双全,未曾袭爵早已入仕,前途光明,满江都宗门贵女趋之若鹜,提亲的都快踏破侯府的门槛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亲事一直没有定下。 定远侯世子沈焕与严可求之子严续,那是江都公子中的翘楚,一时瑜亮。 这次定远侯老夫人庆贺六十大寿,并没有广撒请柬,请的都是家有有适龄的待字闺秀,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要给沈钧选择亲的,只是这请柬却未发到任府,这说明任桃华这个适龄之人是在侯选人之外的,如何热脸去贴冷屁股。 当然,以任明堂的身份,便是没有请柬,她们娘俩也是去得,不过可真够没脸的。 不过,为了女儿,卢氏也豁出去了,任明堂一贯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她哪里知道,任明堂也是在撞大运,不过是在赌,仗着女儿的好皮相,赌的是男人的好色慕艾之心。 定远侯府的大门口门庭若市,马车云集。 府内的正堂里也是宾朋满座,何氏老夫人坐在正堂的上首,她穿着酱色联珠纹的禙子,戴着贯琥珀锦锻抹额,戴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头面,满面笑容,微微发福,显得慈祥贵气。 不停的有妇人带着女儿来问安,老夫人皆亲切地和她们叙着话,也看不出喜厌远近。 这老夫人的寿誔不同于女人家的聚会,虽说男女不同席,不过仅是在宽敞的大堂中央隔了个长长的屏风,以示避嫌,只是做个姿态,事实上说话之间清晰可闻,也是图个热闹。 老夫人应酬着来人,一边往大堂的西北角看了看。 她叹了口气,她这个长孙,就是太过眼高于顶,挑剔得太过了,就她看,那左司马王令谋的女儿王彩莺,还有那同平章事朱瑾大人的女儿朱兰儿,再不他母亲属意的那齐国公的小女儿徐宛雁,哪一个都是千里挑一的,在江都都是顶尖的。 那几家的长辈也隐隐透露了联姻之意,可惜沈焕哪个也没相中。 其实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几个儿女,哪个婚事不是她和老侯爷一言定下的,只不过,她年纪大了,心肠比从前柔软了许多,沈焕是长子嫡孙,自小在她跟前养大,终究是不同,她总想着给这个意气风发的孙儿找个可心意的人儿相伴,结果倒好,一直拖延至今,如今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了,若是再挑选不出,她也顾不得要拍板定案了。

正在这时,侯府的管家勿勿地进来。 “老夫人,门口有位家眷说是丢了请贴。” 老夫人询问道,“是哪一家?” 管家回道,“她们说是参加正事任大人的家眷,任夫人和任四小姐。” 老夫人愣了愣,请贴名单是她亲自所拟,自然知道根本没请卢氏和任四小姐,只是这时却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便很快笑着道,“真是的,怎么出了这种事,快快有请,莫要怠慢了。” 管家出去后,老夫人看了看那边席上的老侯爷,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对于卢氏母女不请自来,来意他们自然是心知肚明,可是任桃华便是来了也是白来的,便是没有名声被污一事,乱世之中,那等罕见的美丽等同祸水,易遭横祸,何况他们也不想沈焕得妻如此,从此在温柔乡里消磨了志气,所以至始至终这位任府的嫡小姐任桃华从来就不在孙媳的考虑之列。 那管家的话语多数人都注意到了。 和沈焕一桌的世家公子微微起哄。 “听说这位任四小姐可是个绝色,沈焕,你有福了。” 另一个人又道,“曹禹,听说上回这位任小姐露面和你妹妹闹得很不愉快,你不想去找回场子?” 曹禹冷笑道,“一会儿瞧着爷怎么收拾她。” 沈焕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此时轻声道,“曹禹,莫在沈府弄出乱子。” 曹禹听了心里一颤,这位轻声细语的,可警告的意味浓厚,他可惹不起沈焕,便笑着道这个自然。 此时,卢氏和任桃华已踏入正堂。 屋子里的喧哗静了下来。 那少女只是简洁的短襦罗裙,首饰也只是在乌发上插了只翡翠搔头,素着一张俏脸,却是容光照人不可逼视,艳绝尘寰,整间大堂都明灿光亮了起来,分明是在万丈红尘里,却让众人生生觉得是到了飘渺的瑶池蓬莱,不在人间兮。 满堂的高人显宦都是见过世面的,此时也都有些愣神,这任氏女模样端庄自持不苟言笑,竟把那以美貌娇媚才艺冠绝江都的朱瑾的宠妾芸娘都比下去了。 这时,卢氏打破了沉寂,“卢氏和小女恭贺老夫人万寿。” 老夫人的态度很殷勤,亲自上前扶了卢氏和任桃华,教卢氏的不自在少了几分,心中多了几分希冀。 卢氏和任桃华落座不提。 那边和沈焕同桌的公子们都还没缓过神。 沈焕眼中也有惊艳之色一闪而过,刹那又恢复了常态,继续自斟自饮。 虽然是生平仅见的美丽,但不过是个好皮囊,也没什么稀罕,他更注重内涵,草包花瓶再好看他也无意染指。 老夫人眼风里看见沈焕不为所动,不禁松了口气。 寿宴继续进行着,虽然女眷们还有几分拘谨,可是那些男人们几盅酒下肚,就恢复了本色,说话也放肆了许多。 一屋子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乱哄哄的,时不是的传出一阵大笑。 “国家被外姓所占,你们还在这里醉生梦死。” 庐江郡王这句话的声音很大,盖过了一切杂间,大堂里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老侯爷呆了片刻,连忙道,“郡王喝多了,北方战乱不休,晋和梁战事正胶着,民不聊生,我们南方虽称不上国泰民安,百姓的日子尚算太平,这都是国主和徐相的功劳。” 这话含糊其辞地打了圆场,其实在场的人员都心知肚明,庐江郡王可是另有所指。 庐江郡王却不领情,冷笑道,“老侯爷何必俱怕,那人远在天边,难道有顺风耳不成?” 定远侯苦笑,是啊,齐国公远在升州,可是他儿子徐知训却近在眼前,何况这满朝文武中可有不少是徐相的耳目,你不想活了是不。 这时,却听得有人来禀,“侯爷,马步行军副使徐大人来了。” 定远侯一惊,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徐知训在禀报间已入了正堂,定远侯急忙起身相迎, “老侯爷不必客套,老夫人寿诞,我父稍信要我送来贺礼。” 定远侯急忙,“多谢齐国公费心,徐大人里面请。“ 徐知训笑道,“我还有事,喝几杯酒就走。” 两人在主位坐定,众人员纷纷上来给徐知训敬酒,徐知训有的饮了,有的微微沾唇,对大多数人却是爱理不理的,众人员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任桃华有些好奇地瞧,那徐知训大约三十岁左右,长脸浓眉,面色倨傲神色睥睨,很是不可一世的模样,看起来别人都很怕他。 她正在瞧着,却被卢氏扯了扯,示意她低头,她不解,却瞄见众女眷皆是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低头敛目,气氛十分压抑,便也效仿着垂了头。 好在那徐知训来去勿勿,逗留了不多会儿就走了。 卢氏才低低的告诉任桃华,以后见到这徐知训一定要躲着走。 这徐知训骄横霸道,横行无忌,在江都是出了名的,专门喜欢抢人家美貌的妾室,虽说没听说他抢什么良家闺秀,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这徐知褭n鍪郑蚊魈糜刑齑蟮谋臼拢彩俏薹ǹ上氲摹 徐知褭n妨艘院螅谌擞挚家疲还找皇敝湟裁挥谢厣 这时管家又勿勿进来,“老侯爷,吴郡陆氏来人贺寿。” 闻言老侯爷和夫人皆是大喜。 吴郡陆氏与会稽顾氏、贺氏皆是最顶尖的江东大族,家族庞大长盛不衰世代承袭。 陆氏是老夫人的娘家,数百年的士族门阀,诗书礼仪传家,底蕴深厚,通经致仕,祖上曾出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名士达人数不胜数,唐王朝覆灭后,虽然没人再入仕为人,可是中原诸国皆与其交好,士族皆唯其马首是瞻,势力影响力仍是根深蒂固不容忽视。 “陆钧给姑祖父请安,恭贺姑祖母万寿千秋。” 陆钧恭恭敬敬的深施一礼。 这陆钧一身石青直裰身姿若幽篁青松,面若敷米分眉长目秀,生得好看还在其次,那谦逊有礼的行止,不卑不亢的神色,从容自若平静淡然的气质风度,这就是吴郡陆氏子弟的风范,不管有多少人,你总能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他。 吴郡陆钧并非藉藉无名之辈,少年成名,诗词文章冠绝江东,文采华茂,是名满天下的才子。 老侯爷不禁暗叹,虽说孩子总是自已的好,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陆钧,一露脸,就生生地把自已最出色的孙儿比下去了。 “陆钧来迟,还望姑祖母恕罪。” 老夫人眼含热泪,道,“千里迢迢的,哪那么容易,快,来让姑祖母好好看看。” 陆钧依言过去,任老夫人牵了他的手。 “你是二哥还是三哥的孙子?” 陆钧含笑道,“祖父字远山。” 老夫人愕然,才笑道,“真是不象,原来是大哥的孙子,得孙如此,夫复何求?” 她的几个兄弟中,就数她的大哥最是天姿平庸,没想到这一房竟出了个如此出色的陆钧。 老侯爷喊来沈焕和其它几个孙儿,让他们与陆钧见礼,陆钧和他们叙过年龄,他比沈焕还要大上几年,几个人都得称他一声表哥。 老夫人笑道,“焕儿,你和表哥喝上几盏,就安排他先去梳洗歇着吧。” 沈焕应了声是,招呼着陆钧到了他的席上坐着。 屏风后的女眷们都目不转睛的盯着陆钧,都有几分的怦然心动。 任桃华觉得这陆钧她有些眼熟,可是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第28章 大債主比起上一次鄱阳郡王妃宴会,这次的寿誔气氛古怪,那些年纪相仿的闺秀们对她似乎多了不少的敌意,她被人使了好几次的绊子,后来衣服被茶水浸得都不能穿了。 卢氏跟老夫人告了罪,老夫人使了丫头领任桃华去换干净衣服。 任桃华挑了一件淡色的襦衣,不是太合身,微微有些宽松,她也不想再换,便跟丫头说了好了,那丫头便领她往回走。 走到半途,她才想起镯子褪下来忘了戴上,和丫头一说,那丫头说道她去寻来就勿勿走了。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发现身旁是一片桑林。 时值夏末,桑椹成熟,枝条间是一片黑压压的紫色。 她踮起脚去摘,伸直了手臂也够不着,才发现这里的桑树生得格外的高大。 她够了几遍摘不着。 这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越过她的头顶,摘了一个枝条下来。 她回身,那人将枝条递给她。 这个人,竟是那陆钧。 在他的笑容中,她有些慌乱地道了谢,便勿勿地移步想走。 “你拿了我的东西,就翻脸不认人了?”陆钧的声音在身后静静的响起。 任桃华止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枝条,回转身,将枝条递回去。 陆钧却不接,负手笑道,“不是这个。” 任桃华疑惑地看着他。 陆钧淡淡地道,“你拿过我一个玉佩,忘记了?” 任桃华呀了一声,恍然大悟,这一辈子可就拿过别人那么一块玉佩,那年在上元节救过的人,这次错不了,她依稀还记得他,所以才会觉得面熟。 可是想起她当初索要的是一个藏有惊天秘密的物件,还把它弄丢了,她就有些心虚,心里不免埋怨面前的人,那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就那么轻易的给她了。

“你的身体好了?” “在家里调养了几年,才彻底痊愈。”陆钧低头看着她,目光微温。 她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这时,那丫头气喘吁吁地回来了。 她对着陆钧勿勿作了个万福,跟着丫头去了。 从定远侯府回来已有三天,任桃华仍旧是心神不宁。 这大体就是欠了债,忽遇债主,手头却无可还之钱的这等境况,她也曾翻箱倒柜,彻底找了一番,可是那东西还是踪影全无。 这天她还做了个恶梦。 梦中,陆钧仍是含着笑问她,“你拿了我的玉佩不还,拿什么赔我?” 她却不知如何回答。 大概是她没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陆钧脸色阴沉地转身离去。 她唤着陆钧。 陆钧住脚,回身却还是问她同一个问题。 这真一个不断循环的恶梦啊。 第二天,她却发现她床边的铜围栏被扭弯了,她一惊,难道是她做恶梦扭的,可是她试了又试,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法撼动那铜围分毫。 她唤了丫头芷花,想问她,又觉得自已大惊小怪,便教芷花出去,弄得芷花莫名其妙。 这日,任明堂刚刚回府,却听得朱瑾来访。 他微微诧异,虽然同为高宦,可他与朱瑾,是素无往来,自他与徐相联姻后,朱瑾更是与他形同陌路。 朱瑾少年戎马久经沙场,原为唐名将,被梁□□追击投吴,得吴先王杨行密的器重,人至东南诸道行营副都统、领平卢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对杨氏极为忠心,徐温专正,朱瑾不服,只是朱瑾名重江淮,徐温却轻易也不便动他。 两人落座,饮过一遍茶。 任明堂笑道,“朱大人今日得闲,我备下酒菜,小酌一番如何?” 朱瑾道,“瑾酒量浅薄,心中有事,恐酒后失言,还是改日。” 任明堂屏退左右,才问道,“朱大人有何心事?” 朱瑾思索了一下,才道,“任大人觉得徐知训其人如何?” 任明堂笑了笑,徐知训饮暴傲慢,尽人皆知,却不知朱瑾此言之意,便道,“徐大人跟着朱大人习学兵法战策,又均为同平章事,当比下人更为了解他才是。” 朱瑾面色阴郁,道,“徐知训无君臣之仪,常狎笑欺侮主公。他和主公同台唱戏扮作优伶,自为参军,却以主公为苍鹘。” 所谓参军,便是戏中的正角,苍鹘便是丑角一类的配角,通常扎总角穿弊衣,拿着帽子跟随着参军作仆从。 “前日徐知训和主公在禅智寺一起赏花,徐知训酒后狂悖傲慢,主公年纪轻,都被他吓哭了,四座的人害怕得两腿战栗。主公的左右侍从扶着他登船,徐知褭n饲岜愕拇分穑蛎挥凶飞现鞴陀锰鞔蛩懒酥鞴捉娜死簟! 任明堂听罢,但笑不语,,这徐知训行事,看起来大逆不道,可是徐家取代杨氏,成为吴地之主,只是早早晚晚的事,如此却又算不得什么事了。 朱瑾见他神色,已知他所想,冷笑一声,“任大人觉得徐知训待你又如何?” 任明堂掩饰地笑了笑,徐知训目中无人,即便他已为徐氏家臣,可是徐知训只是对他多了几分颐指气使。 朱瑾笑了笑,又添了一把火,“任大人,那徐相百年之后,徐家又何人为主?” 任明堂面上不动声色,只垂下眼眸,那徐温有四五个儿子,可是能挑大梁者唯徐知训和徐知诰,余子皆弱,可是那徐知诰文治武功虽胜过徐知训,却毕竟为养子,将来徐氏之主十有八九非徐知训莫属。 “世事难料。” 朱瑾见火侯已到,便不缀述,起身告辞。 任明堂送他至门口,回来心情有些烦躁,他没那么容易被蛊惑,但朱瑾所说,正是他藏在心底的隐忧,徐氏取代杨氏是大势所趋,他不会头脑发热跟着朱瑾反对徐氏,只要徐温在一日,那徐氏的势力不可动摇,朱瑾的下场可想而知,可是徐氏的前景在哪,他也看不出来,只能相机行事了。 另外,任桃华的亲事比他想得要艰难,也令他颇为头疼,只是他并不想将就。给任桃华找一门有势力亲事,任氏的未来也多一份筹码。 回来的那天,卢氏便有几分沮丧地把在定远侯府的事跟任明堂说了。 任明堂听罢,只说了句无妨。 他本来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姑且一试,只是卢氏所说的另有要他关注的事。 庐江郡王的怕是时日无多,而吴郡陆氏自打朱氏篡唐皇位后已是深居避世不涉正事,多少王侯重宰都请其不出,这陆钧突然冒出来是何兆头? 转眼就到了八月初,任榴香成亲在即。 任桃华翻着任榴香的自已绣的嫁妆,那些喜鹊登梅、竹报平安都绣得精致如生,她惊叹地看着,她在绣活儿上没有天分,这辈子怕也绣不出这般好的绣品。 任榴香见她爱不释手,笑道,“你喜欢什么,我绣给你。” 任桃华哼了声,“你成了亲,又是相夫教子,又是主持家务,哪里有时间了?” 任榴香笑骂道,“胡说八道,我便是再忙,为了你也是有空的。” 任榴香成亲那日,任桃华也不能抛头露面,只在后院里听得鼓乐煊天热闹喧哗,她也偷蜋n鋈ッ榱顺家谎郏雌鹄词且潜硖锰茫月园擦诵┬摹 任榴香离了府,她觉得寂寞了许多,任杏芳年纪太小,而任梨姿又和她不睦。 八月十五前夕,三老爷任明行一家回了江都。 任明行已外放了两次,在各州县(市)之间辗转已有八年,这次吏部考核评了优,回京述职,要留京等上一阵子任命才会下来。 大老爷任明清和二老爷任明堂的膝下凋零,大老爷只有一个嫡女一个庶女,任明堂嫡子嫡女各一,庶子庶女各一,而任明行子女为数不少,共有五子四女。 任明行的夫人路氏贤淑敦厚,有别于申氏的笑里藏刀的精明和卢氏的刚烈倔强,对于一干妾室宽容大量,对于庶子女爱护有加,所以任明行开枝散叶得十分茂盛。 任明行偕家带口入驻,一大家子,七个子女两个儿媳加上三个妾室,还有仆婢下人们,总有近三十口人,一起安顿下来,任府的管事下人都忙得人仰马翻。 几天之后,任府的秩序才又重上了步上正轨。 任府也从冷清转为乱腾嘈杂。 任明行的两人幼子康哥儿和泰哥儿都是□□岁,与任桃华的庶弟辰哥儿年纪相仿,几个男孩子凑到一处,玩得昏天地暗。 蔡氏看着每天都带着伤痕的儿子,暗暗咬碎槽牙,那两个野孩子真是讨厌。 任明行的庶长子留在了抚州,另外两个已娶妻室的嫡子任子原与庶子任子忠,一个敏锐一个稳重. 任明行的嫡长女嫁到袁州,剩下的三个丫头,嫡次女紫真与庶女蕊怀大约有十三四岁,庶女菱瑞却只是刚满一岁。 紫真和蕊怀都是活泼直率的性子,似乎对于任桃华姐俩的不睦一无所觉,整日拉着她们一处耍着。 几天下来,任桃华和任梨姿都真心觉得怀念以前平静的日子。 这两个丫头太能折腾了。 就比方说今天,池子里的荷花开得正盛,做为大家小姐,你赏赏荷也就罢了,为甚偏要去池子里摘莲蓬,还作死地要拉上她们,这弄得,一身都是脏泥。 “几位小姐,夫人要你们过去。” 蕊怀意犹未尽地数着莲蓬,紫真问道,“做什么?” “夫人请了裁缝,要给几位小姐量身做新的秋衣。” 紫真和蕊怀听罢,都来了兴致,吵着要任桃华两人赶紧过去。 其实她们本该回去换了衣服再去见人,可有生以来第一次,任桃华和任梨姿这两个极不对盘的人,都觉得该给这两个没教养的野丫头一点教训,便不约而同的没有吱声,直接跟着去了。☆、第29章 流水妾第三十章 一进屋,申氏、卢氏和蔡氏皆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那路氏却直截道,”紫真,蕊怀,怎么把姐姐们搞成这副样子?“ 她语带嗔怪,那两个丫头,却一点不怕,一左一右地挽着她笑。 ”母亲,我们只是和四姐姐五姐姐去采了莲蓬。“ 路氏无可奈何地笑骂道,”你们啊。“ 路氏满怀谦意地跟卢氏她们道着歉,“嫂嫂,蔡姨娘,我这两个丫头一向顽劣,你们莫见怪,我回头一定好好管束她们。” 任桃华和任梨姿势对望一眼,有母如此,难怪把女儿养得这般放肆,看来也别指望她真能管教她们。 不过申氏几人却是面色寻常,看样子已是习以为常。 她们几上个被打发着换了衣服,才召唤了裁缝来量尺寸。 量了一半,这时,外面却冲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少年妇人,跑到申氏面前哭哭啼啼的。 “大夫人,你可为我作主啊。” 申氏掩住笑意,柔声道,“怎么回事?” 那少年妇人抽抽答答的说明了原(委),原来这妇人是申氏新给任明清买的小妾,才只有十六岁,新鲜如嫩芽般的小姑娘,任明清喜欢得不得了,只是初来乍到,府里的老人欺生,在用度上有意亏着她,就是吃饭也不应时,不是晚了就是冷的,她让丫头去理论,反而被那厨房的婆子给搡得折了手,连伺侯她都不能了。

申氏闻言,沉了脸,看了看蔡氏。 蔡姨娘脸色不变,道,“这底下的事儿我也管不过来,大夫人,还要烦劳您了。” 申氏冷笑着对少年妇人道,“走吧,我去替你收拾这不长眼的奴才。” 申氏气势汹汹地携着少年妇人往厨房去了。 路氏不明所以,但卢氏和蔡姨娘这些年看得多了,俱是心知肚明,这是申氏又要打压哪个得宠的了,从此不管怎么折腾,最终,渔人得利的还是申氏。 蔡姨娘此时却有些心惊,如果卢氏也象申氏一样的这么算计妾室,那二房还会有她如今的地位吗,这么一想,就不免有些免死狐悲之感。 本以为申氏出马,必雷厉风行的解决问题,不想,没多会儿,申氏的贴身丫头羽纹就慌里慌张的跑来了。 “二夫人,三夫人,蔡姨娘,你们赶紧去看看吧,都动手了。” 卢氏几人勿勿的赶去,战场已转移到任明清的一位宠妾章姨娘的院子里,章姨娘和申氏竟动了手,撕打在一起,两人滚到一处,打得雄纠气昂,两个都象疯了一般,又抓又咬又挠,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 几个丫头都看傻眼了。 申氏虽然也是生猛,倒底吃亏在年纪稍长气力不足,后来被年轻些的章姨娘狠狠的压制住了。 卢氏沉下脸来,说道都看什么呢,还不敢紧拉开? 她点了几个丫头的名,让她们去分开两人。 几个丫头同心协力,终于把章姨娘和申氏分别扭住。 申氏的脸上已出了道道的血痕,她甩开丫头,掏出手帕擦擦脸,冲章姨娘冷冷地笑着。 “别放开她。” 章姨娘挣扎不开,便破口大骂。 “你个老私巢,留不住自已男人,就到处哄着小丫头来替你装,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当初你是怎么哄我的,你过河拆桥,不要脸的老鸨子……” 那章姨娘口无遮拦,听得在场未嫁人的姑娘丫头们皆是臊得要命。 申氏几个主子一齐喝了声住嘴。 她们赶紧打发了任紫真姐妹和任桃华任梨姿回去。 任蕊怀一路就念叨着奇怪,明明不是找厨房的婆子算帐,怎么就闹到了章姨娘的院子里? 任桃华她们却猜测到了几分,连任紫真都没有吱声。 这时,定远侯府里,老夫人却几乎失了平日的雍容淡定镇定自如,差点没把白瓷碗给掉在地上。 “钧儿,你要请我去向任府提亲?” 陆钧深深施了一礼,声音轻缓却坚定,“还望姑祖母玉成。” 裴氏老夫人看着陆钧,难掩失望,陆氏这一辈公认最出色的子弟,最有望接掌族长之位的嫡子,不曾想这竟是个轻易惑于美色的。 “你可知这任家四小姐的名声已污。” 陆钧轻描淡写的语气,“不过是言闲碎语。” 老夫人几乎有些悲愤,是流言又如何,要知道众口烁金。 “你父母那里也同意?” 陆钧胸有成竹,“来时已禀明父母。” 老夫人想了一想,“我要先给他们写封信,这事再作打算。” 陆钧点点头,有些事急也没用,总要按步就班的来。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任府聚在一起吃团圆饭,等妇人们散去,就剩下任府的男人几个吃酒。 任明清一连吃了几碗酒,就叫着头昏,被小厮掺回去了。 任明堂又打发了任子信他们几个小辈,堂上只余下了任明堂和任明行两人。 任明堂吩咐小厮把酒换成茶,和任明行边吃边聊着。 “三弟,这次想外放还是留京?“ 任明行笑道,“在穷乡僻壤呆的时间久了,还是喜欢江都的繁华富庶。” 任明堂松了口气,即是如此,那他给他谋的那个人职也就没白费力气,其实若是任明行说要外放,他也会劝他留下,这样在江都他就不是孤掌难鸣,至少有个可以商量事的人。 任明堂把他的烦恼给任明行透露了部分。 在是否追随徐温的问题上,任明行持和他相同的意见,徐温笼络了吴的大部分将领,手握重兵,只要他活着,就不能有二心,而徐温若逝,徐知训不得人心,便是齐聚力量除了他也并非不可。 而任桃华的婚事,任明行也一筹莫展,后来却给任明堂提了一个问题。 “二哥,你打算一直用一个妾室来主持中馈?“ 任明堂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用一个妾室来管家,着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他若是无意休妻,那还是把中馈归还正妻主持才是正理,虽然蔡氏甚得他心,但他绝对是没想让蔡氏永远管着,他当初只是为了打击卢氏的气焰。 他们在这里对饮,那边紫真和蕊怀缠着要到外面过中秋,任梨姿装病,任桃华不应,她们就央了路氏来求卢氏。 卢氏正在和申氏说着话,不好驳路氏的面子,只好应允,只是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又教多几个护院跟随着。 正要离去,申氏却喊住她们,面色郑重地道,“有一事,你们切记,万一看到徐知训,一定要绕着走,千万要远离,当然,碰不到是最好。“ 蕊怀和紫真都有些不以为然,笑嘻嘻的。 申氏哼了声,“你们别以为我小题大作,不当回事,这事本不该跟你们这些姑娘讲,可是不说你们也不知道厉害。等我说完了你们再走也不迟。” 为何要避着徐知训,申氏当然是有理有据的。 威武节度使、抚州知州李德诚家里有几十个女艺人,徐知训想要,李德诚派使者前往道歉说:”我家的女艺人年龄都大了,有的已经有了孩子,不足以侍候贵人,应当为您寻找一些年轻美丽的女子。“徐知训十分生气,对使者说:”以后我要杀了李德诚,连同他的妻子也一起要过来。“ 后来,他就杀了李德诚,收用了他的妻子及那些女艺人。 此类事情还有很多,徐知训十分喜欢抢女人,看到有姿色的女子就会抢回去。 紫真和蕊怀本来着急要走,十分不耐听申氏啰嗦,但听这里都吓得瞪大了眼睛合不上嘴巴,任桃华也是头一次听说,才知道为什么那些女子都惧怕徐知训。 “若是害怕,就不要去了。” 紫真和蕊怀皆白着小脸,但听任桃华说不去,却又齐齐反对,说是戴上帷帽小心一点就是了。 几个人乘着马硻n隽嗣拧 “四姐姐,江都中秋节有灯会吗?“ 蕊怀小孩心性,不一会儿就把那事丢到了脑后,对任桃华问东问西的。 “没有上元节那样的灯会,不过,我们可以去二十四桥放河灯。” 紫真和蕊怀听罢都是是兴致勃勃。 马车到了桥畔停下,下了车,只见人潮汹涌,十分热闹。 她们挤到了河畔卖灯的摊子前面,摊子上有各式各样的彩灯,七彩流光十分耀眼,芝麻灯、蛋壳灯、刨花灯、稻草灯、鱼鳞灯、谷壳灯、瓜籽灯及鸟兽花树灯。 蕊怀和紫真指指点点的。 “我要放这个,还有这个。” 眼见着她俩一人抱了一个灯,还在搜罗着,任桃华急忙制止她们。 “慢着,这些都是玩赏的灯,这个,才是能放在河里的。” 任桃华示范地要了一个红通通的带莲花底座的灯,那俩姐妹瞅了瞅,才效仿着挑了几个有底座的灯。 她们挤出了人群,任桃华才想起来没有带写下愿望的笔,四下一望,发现有代写的摊子。 她和紫真两个过去,那代写的老头沾了沾墨,问她要写什么,她想了想,说就写平安吧,老头愣了一愣,依言在上面添了平安二字,轮到紫真时,紫真却不用他写,要了笔,背过身去,在杨桃灯上添了几行簪花小楷,蕊怀又抢过笔,一手提着手中兔灯的耳朵,写了几行字,如鬼画符似的,字虽大,可也看不出写的是什么。 任桃华难得好奇了一把,问蕊怀写的是什么愿望。 蕊怀倒也没矫情,大方地告诉她,这第一是求夫郎俊俏又体贴,第二是求金银满仓奴婢成群,第三个是求儿孙孝顺又出息。 任桃华嘴角抽动,真是一点也不遮掩的愿望,那个代写的老头听得直摇头,任桃华赶紧扔了几个铜钱,扯着她们走了。☆、第30章 陆郎顾她们在河畔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落脚。 陆续将几盏河灯放入水中,只见灯光随着水流,摇晃着,渐行渐远。 放完了灯,紫真和蕊怀还是不肯走。 “看,那边有放天灯的。” 两人往灯那边走,任桃华只好跟上。 树林边有不少人在放孔明灯,紫真和蕊怀仰头看着天上的热闹。 任桃华吩咐护院盯着她们,一转眼间,却看到了一个她避之唯恐不及的身影。 那年经人身长玉立,面容生得俊美温润,眉如墨裁目如秋月,眼神悠远淡泊,视线突然就往她这个方向移来,她心下一惊,赶紧转移了目光,目不斜视,反正她戴着帷帽,可是却听有脚步声近,有人到了跟前。 那人和她并排静静站着,也不说话。 任桃华装了一阵子,实在兜不住,抬脚欲走。 ”我的玉佩,能不能还我?“ 任桃华暗咒一声,不看脸也能认得出人,真是活见鬼了。 她战战兢兢的道,“我还不了了,丢了。”

陆钧怔了一怔,有些意外道,“那么贵重的东西,轻易就丢了?” 她干巴巴地恩了一声。 陆钧淡然地道,“既是如此,你拿什么赔给我?” 她心肝一颤,果然,恶梦不是白做的,这不,讨债的来了。 她全副家当也不值那玉佩的一个角,她小声抵赖道,“那块玉佩也不是你的,你不是姓陆吗?“ 陆钧闻言有些稀奇的看着她,道,“姑娘,你知道的还不少,不过,我娘姓裴,所以,这块玉佩真归我所有。” 陆钧说到这里神色有掩不住的黯然,那次浩劫后,裴氏一族也不过剩了些嫁出去的女人。 任桃华哑口无言,她也不是喜欢赖帐的人,这不是没有办法。 “东西是真没了,你想我拿什么赔给你都行。” 她话音刚落,陆钧就飞快接了个好字。 她转头看他,透过面纱,看见陆钧唇角惯有的浅淡笑意消失,神色凝重目光专注,教她一激令,“什么?” 陆钧轻声道,“就照你说的办。“ 陆钧的话她似懂非懂,她只觉得心里很慌,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 她落荒而逃,不顾那两个丫头的意愿,硬拉着她们回府,那两个丫头埋怨不止,任桃华并不理会,靠在了车壁上闭目养神。 任明堂没几天就和蔡氏提了交还中馈的事,蔡氏呆了一会儿,强笑道,“老爷,把中馈还给这姐姐,这是应该的。” 任明堂望着她,目光中多了些怜惜,他的巾儿,一向都是这般的懂事体贴。 “我会补偿你的。“任明堂柔声道。 蔡氏满面笑容,心中却在冷嗤,你补偿得了吗,若不在任府主持中馈,那我便就只是一个没有地位的妾。若不是掌着家,她哪能和申氏她们平起平坐? 这些年她雁过拨毛,手中早已积蓄颇丰,她不缺金银,缺的却是地位和尊严。 而一个妾室,永远是没有地位和尊严的。 再得宠,于外人来说,她也不过是个妾,终究和正经的夫人没法比。 这些埋怨,她却不敢有丝毫的流露,她还得依附着任明堂,辰儿的前程还得靠他,她不能失了任明堂的欢心,卢氏那个蠢物,没准哪一天又会跌了跟头,那时她的机会又会卷土重来。 任明堂低首吻她,她婉转将就,两人一个心怀愧疚,一个存心邀宠,大白天的,就上演了那一幕。 声音传出来,丫头们都避了出去。 却让被任老夫人派来寻任明堂的木婆子听了真切,她啐了口唾沫,这狐媚子,一把年纪了,还光天化日的勾引男人。 木婆子在院门口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一脸魇足的任明堂踱出院子。 木婆子急忙上前,“二老爷,老夫人想见您。” 任明檔不禁老脸一红,这木婆子看样子是等侯多时了,白日宣饮被人撞见,他自是羞恼,只是他能对别人能发威,对跟随母亲多年的木婆子却发作不出,只好道了句木嬷嬷先行一步,我随后就来。 任明堂去洗漱一番,换了衣服,才去见了任老夫人。 任老夫人见他过来,神色间有些不耐。 “明堂,你坐,我有事和你说。“ 任明堂在一旁坐下后,任老夫人又道,“你大哥今早在我这儿诉了苦。“ 任明堂心里明镜似的,那个枢密院承旨的缺儿,本是任明清点名要的,可他却把这缺儿活动给了任明行,任明清自是不干,才来任老夫人这里大闹一场。 任明堂听他母亲把话说完,果然是因为那个人缺儿。 他笑笑道,“母亲,我们都是一母同胞,也没有厚此薄彼之说,那个职位的责任重大,推上大哥我不放心,所以才给了三弟。“ 任老太太本是明理之人,她虽然更为亲近这个比较会讨她欢心的大儿子,却也知道他不成器,任明堂这样做,也是从大局考虑在情理之中,便不再多言。 任明堂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话儿,问侯关心了一下老人的身体,就要告退。 临走时任老夫人犹豫了一下,道,“明堂,不要整天腻在妾室房里,宠妾灭妻本就是大忌,你自已斟酌。 任明堂心知是木婆子告了状,微臊地应了声孩儿知晓,急急地出去了。 因为任老夫人的过问,本来决意要补偿蔡氏的任明堂只好晚上歇在了卢氏的院子。 他对卢氏说了要她重新掌家的事。 卢氏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卢氏并不想再接这个摊子,就差一口回绝了。 任明堂沉下脸来,对于交拳这个事,蔡氏心口不一,他心知肚明,可是卢氏,她说她不愿意接,那就是发自内心的,卢氏的脾气,他了如指掌,不管她这段日子再对他言听计从,可是卢氏还是那个骨子里骄傲到极点的女人,不屑伪装,表里如一,可是这世上没有哪个人能活得随心所欲,他不能,她也不能。 任明堂冷声道,“卢氏,除非你自请下堂,否则,不管你情不情愿,都给我好好的经管这个家,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自个想吧。” 当夜,任明堂独宿在了书房。 任桃华也规劝了卢氏,“娘,你不管家岂不便宜了蔡姨娘,她巴不得呢,何况,若不是她管着家,大哥也不必对她虚与(委)蛇。” 此言一出,卢氏对任桃华刮目相看,有些事,她都没这个女儿想得透彻,只顾着意气用事。 只是放拳容易收拳难。 她重新打理任府的大小事务银钱往来,就算有任桃华在一旁帮衬着,也每日里忙得焦头烂额。 这天,她正在和管事的对着帐,就有丫头来禀说是老夫人召她。 她勿勿的赶过去,却听到了一个天大的喜讯。 “吴郡陆氏向四姐儿提亲?”她不敢置信。 是那个陆氏吗,可是能让定远侯夫人陆氏亲自出马,陆氏便是吴郡陆氏那一脉的,这事情是明摆着勿庸置疑的。 定远侯老夫人陆氏点了点头,她虽然不情愿,终究还是得走上这一趟,也不知陆钧是如何办到的,不但说服了父母,连族长也为他说了话。 卢氏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是哪一支的?” 陆氏老夫人淡淡地道,“是大房嫡支的陆钧。” 卢氏和任老夫人听了是嫡支就喜出望外,她们不怎么知道陆钧,可任府的其它人都如雷贯耳的。 任明堂和任明行听了这个消息,都差点以为自已听差了。 “是吴郡陆钧,你听真切了?” 任子信笑了笑,道,“就是那个陆钧无疑。” 吴郡陆钧少年成名,天资聪敏,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人称玉郎,貌比子都卫玠,却是洁身自好品行高洁,德才兼备,年纪虽轻,已是文人士子中的楷模典范,备受天下读书人的推崇景仰。 谁也想不到,任桃华的亲事峰回路转,竟比他们期望的还有好得多。 比起那些靠打天下袭爵其实根底浅薄的拳贵之家,和吴郡陆氏的这个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大族结亲,才是无上的荣耀。 更何况那个人是陆钧,多少高门贵女梦寐以求的深闺梦里人。 任明堂道,“我还要见一见他再作决定。” 这话往陆氏老夫人那里一递,老夫人不免在心里冷嗤,你家闺女不知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才被陆钧看上,就算她没出过那档子事,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你们一家子倒矫情上了,这还真是应了老话,上赶子不是买卖,若错过了这门亲事,你们就哭去吧。 陆氏老夫人嘴上虽然不说,但不悦还是掩不住的,任老夫人和卢氏只好赔着笑,更加热络的招待着人家。 定远侯陆氏老夫人并没有多做逗留就起身告辞了。 婆媳两人把裴氏老夫人送到大门口,不住的致歉。 回去之后,莫说卢氏心里埋怨,任老夫人也骂着任明堂。 当天,任桃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久久没有回神。 陆钧向她提亲,这是什么状况? 她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随手救了一个人,作死的索了人家那藏着宝藏的玉佩,然后粗心大意的弄丢了,尔后人家来讨要,无法交代,就肉偿了? 不行,她得见陆钧一面,问问他究竟意欲何为? 她是有错,可是陆钧形同儿戏的把那么贵重的东西随手给了一个不懂事的小屁孩,就没错吗? 可是,她如何能见到陆钧,去定远侯府找肯定是不成的。 没等她想出办法,陆钧却亲自送上门了。☆、第31章 长平巷任明堂在书房见了他。 任桃华却始终没得到机会见他,任明堂与陆钧在书房一席谈后,又下了几盘棋,然后留陆钧吃了饭,任明行和任子信作陪,最后任子信亲自把陆钧送到门外。 任子信叹道,“陆钧,果然是名不虚传。” 任明行笑着颔首,世家的子弟教养良好风度仪态皆无可挑剔,性情谦逊温和,头脑敏捷心思剔透,见识出众谈吐不凡,酒品也佳,他这四侄女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份。 任明堂看起来也很满意,却不禁想起在书房里他们最后那一段交谈。 “只有一样,我任明堂的女婿,不能是百姓庶民。” 这句话一出口,一直镇定从容应对自如的陆钧终于色变。 “伯父有所不知,陆氏上辈的族长有遗训,时值乱世,陆氏子孙,七十年之内不可入仕。”

任明堂意外又了然,原来陆氏子弟这些年来绝迹朝堂,竟是这么个原(委)。 只是他却并不松口,陆钧神色为难,最后才请任明堂给他一些时间。 任明堂只道,“我女儿的亲事不能担搁太久。” 陆钧低头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时已是目光清明坚定,“必不教任大人为难,半年为期,若陆钧不能达成任大人期望,还请另嫁。” 任明堂踌躇不决,任梨姿出嫁的日子不能再拖,任桃华的亲事需得速战速决,半年的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再加上三书六聘,这一拖,准得一年,在徐相那里不好交待。 若是别人提此要求,他必会断然拒绝,可是这个人是陆钧,他实在太过理想满意,心里几番掂量后,就应了陆钧所请。 虽说如此,可是作为氏族子孙违背先人遗训,是件额外艰难的事,像陆钧这样的人,竟会为任桃华做到如此地步,他可不信那陆钧能为美色所惑,他到底是猜度不出他心思。 任桃华等了一天,差芷花去瞄了不知多少回,也没找到机会给陆钧递个只字片语。 旁边的芷花还在旁念叨着私相授受的不宜。 第二天一大早,她向卢氏请安回院,进院子却差点撞上一个小厮。 那小厮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纸条,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愣了一下,回房展开,那纸条上写着寥寥几字。 未时初刻,长平巷。 笔迹疏逸圆润,如风泊鸾飘,署了一个钧字。 陆钧? 她问了芷花,芷花却道那陆钧身边始终有人,她也没递上话。 去还是不去? 这上面也没写哪一天,她一犹豫,一天就过去了。 第二天下午,她跟卢氏说要去买纸笔,借口便出了任府。 长平巷在城西的一大片宅子中间,人迹罕至,长长的一条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她刚入了巷子,陆钧就从马车上下了来。 他在离她约三尺处站定。 “你找我何事?”她问。 陆钧微笑,反问道,“难道不是你找我?” 任桃华回头看了眼芷花,芷花摇摇头,她索性也不猜度陆钧如何知晓,直截了当的问他为何向她提亲。 陆钧看着她不语,漆黑的眼眸似繁星春水,静谧流彩。 陆钧盯了她一会儿,她被看得不自在,有些羞恼。 这时陆钧不答反问,“你说呢?” 任桃华没有答案。 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他是心悦于她,当年他们相处了没有几日,而且一个伤痕累累面具全非,一个尚在稚龄,回溯点滴往事,她半点也没揣摩出其中的情愫来。 她思来想去,始作甬者还是那块不冀而飞的玉佩。 她诚恳又歉意的对陆钧说,不是骗他,玉佩真的是弄丢了,便是娶了她也没用,倒不如他提出一个补偿的方案。 她费了许多口舌,可是陆钧看起来还是不为所动。 任桃华觉得和陆钧说话很累,她猜不到他的心思。她其实心灰意冷,任明堂卢氏把她嫁给谁她都无所谓,到哪不是过日子,可是陆钧不行,不只因为他们是旧识,而且,她有种预感,她嫁了陆钧,怕是没法子如愿以偿的过自已清静的小日子,再者,任明堂把她当黄花大姑娘嫁出去,这么骗陆钧,她于心不忍,以陆钧的条件,配得起任何一个冰清玉洁的豪门贵女,而不是她这个再醮之妇。 芷花在后面唤着她,示意时侯不早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裴大哥,我对你实话说了吧,其实我配不上你,……我早已失贞。” 陆钧始终面色平静的听着,她抛出了这个大的炸雷,他也没有变色,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吐出两个字,“无妨。” 任桃华被这两个字给惊到了,后来的事就记不太清楚了,陆钧说了许多话,好象是说以后要带她去钱塘看海潮,去观音禅寺还愿,去天目山爬山,她别的也没记得,只觉得这大才子陆钧除了文采好之外,还是个话唠,真够能絮叨的。 她与陆钧的事看来是铁板定钉了。 可是却迟迟不见裴家来下聘,问了卢氏,才知任明堂与陆钧的半年之约。 卢氏还以为她是心急了,一边宽慰着她,一边埋怨着任明堂不知轻重。 任桃华哭笑不得,不过也松了口气,陆钧便是有通天之能,这事也不好办。 天气渐渐转冷,在申氏的帮助下,卢氏清理了绝大多数蔡姨娘所安插的心腹亲信,把管事的重新调配一番,府务渐渐井然有序。 卢氏终于不用每日都那般忙碌,放松了许多,尤其是看见蔡姨娘强颜欢笑,心情就更佳了。 只是任明行这一大家子的人入驻任府,开销一下子大了许多,竟有入不敷出之势,虽然任明行正式走马上任后,也拿出了俸禄贴补家用,不过终究是杯水车薪。 后来还是路氏主动的拿出了三房名下两间铺子的收益来贴补家用,才缓解了窘况。 紫真和蕊怀从外地来到江都,马上就要及笄,却在待字的闺秀中藉藉无名,路氏便让她们常常去参加各类的宴会,诗社花宴重阳会什么也少不了她们的身影。 紫真也还罢了,蕊怀闹了不少的笑话,任桃华想她大概得谢谢蕊怀,现下任氏最出名的姑娘已不是她了。 虽然受了点打击,不过能出去,她们两个还是挺高兴的。 只是有时侯气那曹凌珍盛气凌人,笑符春梅是个跟班的。 “四姐姐,五姐姐,你们没去太可惜了,那朱大人的宠妾芸娘色艺双绝,一曲残烟震惊四座,简直是绕梁三日,舞也跳得好,美不胜收。” 芸娘能歌善舞,名动江都,与晋王夫人刘玉娘齐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 任梨姿不屑道,“不过是以色娱人。” 任桃华却恍惚了好半天,她不由的想起了崔准说过她连以色娱人都不会的话。 “四姐姐,你想什么呢?” 任紫真推了推她。 任桃华回神,笑道,“我只是在想,以色娱人,也是一种能耐。” 任蕊怀深以为然接道,“就是,就是。” 任紫真嘻嘻笑道,“我们今儿还听了一桩趣事。” 虽然任桃华两个看起来没有什么兴致,任紫真两人还是你一言我一语的学说了一遍。 晋王的几位夫人,元妃卫国韩夫人,燕国伊夫人,还有那魏国刘夫人。刘夫人刘玉娘是最得宠的,她的父亲以行医占卜为业,她小的时侯,被晋将抢了回来,把她送进了王宫,后来被太夫人赐给了晋王。刘夫人性情狡猾泼悍,放荡还好忌妒人,不过却是善于弹唱歌舞,巧语媚人,她跟随晋王在魏,她的父亲听说她显贵了,就来拜晋王认亲。可是刘夫人这时正和其它的几位夫人争宠,互比门第高低,对自已的出身寒微感到十分耻辱,哪里肯认他,硬说自已的父亲早已死于兵乱,哪里来来乡巴佬乱认亲威,然后让人在宫门口把刘老头儿打了一顿。 刘玉娘欲盖弥彰,这事被广为流传,引为笑谈。 在长江以南的诸国,二十余年相安无事,除了少许的磨擦,几乎呈现出一片太平景象,所以这些南方的闺秀们生在安逸,不知战火锋烟,更关心的皆是宫闱秩事。 而此时晋王在战场仍是保持着胜势,刘寻已因河朔失守被梁帝痛责,解除了他的平章事之职,贬调他为毫州团练使。 梁晋战事渐渐进入胶着状态。 天祐十四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已有五六年未曾在冬天结冰的黄河,冻得十分结实牢固,一直到河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 晋王大喜,跟梁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皆受到黄河的限制,不能渡河作战,真是天助于他。 他当即率了大批的骑兵和步兵渡河。 后梁在沿河数十里设了营寨,栅垒相望,晋军迅速发起进攻,全部攻克了这些栅垒夺取了后梁的营寨。 然后进攻杨刘城。 7 杨刘城驻扎着后梁军的三千士卒。 晋军用芦苇塞满防御的堑壕,四面发起总攻,最终拿下了杨刘城。 此次胜利,是晋王在战事上一次突破,后梁失了杨刘,意味着借黄河天险所立的屏障全无。 这个消息传到南方,当拳者皆有些坐立难安,原以为晋梁一战要持续十年之久,看来战事结束在即,俱有些担心战火会在不久的将来蔓延到自身。 而在徐府的徐知训听到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 去年吴晋联军,他和朱谨渡淮水北上,战事历时两月之久,却无功而返,而此时晋王以一国之力,竟拿下了后梁又一个重要屏障,这不是打他脸吗? 吴劳师动众,浪费了无数的钱粮挥师,却半座城池也没吃下,一点好处也没捞着,他心里那时就窝着火。☆、第32章 冬至夜徐知训迁怒于人,左右皆战战兢兢。 见了徐知询,杨服才松了口气,这大公子骄戾,除了徐温能管制,也就这徐知询能顺得了毛。 “大哥,怎么一大早的,这么大的火气?” 徐知询撩袍在一边坐下,有些漫不经心的道。 徐知褭n辽溃爸得挥校跄孟铝搜盍醭恰! 徐知询闻言愣了愣,“这么快?”

徐知训黑着脸不语。 徐知询瞧了他一眼,淡笑道,“大哥生什么气,该着急上火的是梁帝不是。” 徐知询又安抚了一阵,徐知训的才渐渐的消了火。 “大哥,我们的死敌另有其人。” 徐知训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提起这个人,他便如骨梗在喉,不除不快,只是这次派出的死士皆如死沉大海,杳无音讯。 “知询,你说的徐徐图之,又如何了?” 徐知询面有疑惑地摇头,他机关算尽给徐知诰下了三年的□□,时至今日,按说早该毒发身亡,不知怎么的那徐知诰却是没事人一样,真是令人费解。 徐知询冷笑,“冬至时,我们以吴主的名义召他,他必返江都,我们到时在下手。” 徐知训点头,到了他们的地盘上,眼皮子底下,保管教他插翅难飞。 徐知询想起一事,道,“前些日子,蜀王把枢密院事毛文锡降为茂州司马,把他的儿子司封员外郎毛询流放到维州,家产充公,又把他站弟翰林学士毛文晏贬为荣经县(市)尉,把左仆射兼中书侍郎瘐传素降为工部尚书,却升了他的本家弟弟瘐凝绩,让他一个翰林学士承旨暂管内枢密院的事情。可叹那毛文锡在蜀地颇有名望,却落了个那么下场。” 徐知训冷笑,拳力倾轧,本就无常,若不能做那人上之人,就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父亲终究太过心慈手软,若是我作了主,岂会容别人骑在头上。“ 他想起徐温的话,杨氏在江都气数未尽,还不是时侯。 朱瑾这时来到,徐知询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不久,吴王下旨召各地刺史节度使团练使入京,准备在冬至那天晚上,皇宫设席大宴群臣。 临近冬至,江都西城门和南城门前的雪地被马踏得溜平,不断有人马进城。 这些人武将居多,皆是骑马远行,但也有少数人是士人出身,一行马车扈从。 两队人马在南门口相遇,一方是镇海节度判人陈彥谱,一为舒州刺史彭彥章。 “陈大人先请。” “彭大人先请。” 两人谦让了许久,那彭彥章骑马,便告了罪先行了一步。 陈彥谱转身正要上马车,却见人道上马蹄声响,一队人马的转眼间就到了跟前。 那一队人皆是未着盔甲,却皆是背脊挺直兵刃整齐,秩序井然,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兵。 其中一骑,那人年纪轻轻,面容又生得俊气得仿佛儒生,神色淡然目光平静凉薄,虽然衣着简朴气势内敛,但一群人第一眼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陈彥谱身边的裨将刘信并不识得他,只在心里猜度着这么年轻不知是哪一州的人属。 陈彥谱看得清楚,赶紧整了整衣冠,跑到了马前深施一礼。 “二公子。” 那人看了他一眼,脸上带了些笑意,“不必多礼,一起进吧。” 陈彥谱连道不敢,请那人先行,那人也不哆嗦,道了声谢,便领着人马先行进城了。 刘信见陈彥谱态度,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陈彥谱的人位不低,若对一个年轻人如此恭敬,口称公子,那若不是杨氏一脉,那必是徐相的几位公子之一了,而排行第二的,就是徐温的养子徐知诰了。 徐知诰领兵多年,善于指挥又骁勇善战,他以为必是个高大英武气宇轩昂的汉子,没想到却是个俊得不得了的小白脸模样,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徐知诰?” 陈彥谱果然点头,顿了一下,又告诫道,“以后,你见到徐知诰,要跟见到大公子一样尊敬。” 刘信似懂非懂,徐氏的继承人不是徐知训吗? 陈彥谱和刘信一行进了城。 他们这些人员虽然在地方驻守,不过在江都都有自已的宅院,带的随从也不多,倒也不必去驿馆。 只有刘信是地方上提拨的将领,在江都并无房产,陈彥谱去了兄长的宅子,刘信觉得宅子小拥挤,便去了驿馆。 刘信发现徐知诰一行却没有回徐府,也在那里。 刘信心想,看来徐知训与徐知诰不和的流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驿馆里空荡荡的,几天下来,除了刘信,也只住了徐知诰一行和右都押牙王祺。 刘信本想拜见徐知诰,却一直都没有看到他出屋,来回进出频繁的却只有一位冷峻俊俏的少年和一个面容粗豪的中年文士,他上前套了两回近乎,才打听出那少年叫穆宜,而那个文士叫宋先生。 徐府来人请了徐知诰两次,却都被告知徐知诰偶感风寒卧床不起。 直到冬至的傍晚,他才再次见到徐知诰。 徐知诰一张脸苍白了许多,眼窝凹陷,脚步虚浮,似乎病过一场。 刘信过去请安,徐知诰神色疲倦,点了点头,道了句是镇海军的刘信啊。 刘信只是五品人,却是不够级别进入皇宫夜宴的。 不过冬至这天,与岁首并重,热闹的地方可不少,他也落不了冷清。 他跟人打听了,这江都最著名的活动有好几项,帝明堂祭祀鬼神,夜咏坊酒会,都是极为热闹的。 刘信听了便往夜咏坊酒会的地方赶去,到了才发现实际是个文人才子以诗会友的聚会,到处都是吟诗作对卖弄风雅的酸文人,只是那酒的品类繁多,他也舍不得走。 - 他品了好几种酒,意犹未尽。 却听得有人说,“这冬酿酒是一种米酒,里面还加了桂花酿造,配着这卤牛肉吃,极是美味。” 这大堂里嘈杂无比,可这清脆娇柔的声音不大,却生生了压了其他的声音,清楚的传入他的耳朵。 他不由得望向那说话的少女,那少女满面的朝气,青春明媚,令人眼前一亮。 身旁还围坐着几个女子,三个梳妇人头的年轻女子,看起都是人宦人家的媳妇,还有一个少女与说话少女年纪相仿容貌相似,另外一个穿樱桃红披风的少女容貌美丽楚楚生姿,还有一个侧头背向着他戴昭君帽的女子。 他正要转移目光,却见那戴昭君帽的女子转过头来,他刹那间就呆住了。 他发现自已匮乏的语言实在无法形容,那女子大概比那两个少女大上一两岁,娥眉如画秋波流转,一张绝整的俏脸几乎晃瞎了他的眼睛,他惊叹,天底下原来真的有那种一顾倾城的人。 “紫真妹妹真是行家。” “大嫂,你看,四姐姐又取笑我。”那叫紫真的少女依着一个年轻的妇人撒娇。 那两个长得象的少女正是紫真和蕊怀,那两个年轻的妇人正是她们的嫂子伏氏和尤氏,还有有余氏,另一个少女是任梨姿,而戴昭君帽的正是任桃华。 冬至如大年,江都旧俗,这天连闺阁女子也不被限制,可以抛头露面。 而卢氏想着那些位高拳重的男人皆在皇宫夜宴,便也不拘着她们,随她们出来。 一年之中,就这么彻底的放了回风,莫说是紫真和蕊怀,便是余氏、伏氏和尤氏也是格外的畅快。 “就要这个吧。“伏氏提议。 几个人落了座。 任桃华上午时只吃了一碗赤豆糯米饭,这时也觉得腹中饥饿,照着紫真的说话,一口卤肉一口冬酿的喝着,果然是别有一番滋味。 夜咏坊大堂空旷,这时却已是坐无虚席。 除了文人才子,还有些平时鲜见的闺阁女子妇人,那些才子们见有佳人围观,俱都打点了十二分的精神卖弄文采。 紫真和蕊怀虽不太擅吟诗作对,不过身为从小就受教育的闺阁小姐,鉴赏力还是有的,见那些文人各显其能,便在一边品评着,倒也还算中肯。 “这其中有陆钧吗?” 尤氏只是随意一问,蕊怀她们却是四下搜索起来。 任桃华觉得头有些作痛,其实陆钧已回汀州,临走时托人给她稍了一纸信笺,说明正月以后才会回来,除此之外,并无赘言,附了一首七言诗,那首诗看起来只是吟咏风雪,可是才子诗词高妙,推敲起来隐藏的意味就多了,但都是浅淡的意思若有若无,这样却已让她坐立难安。 余氏见有些人格外注意她们这一桌,便提议了离开。 却正中了紫真和蕊怀的下怀,她们还想去看祭祀呢。 余氏本欲反对,却不好拂了小姑子的兴致,便到另一桌跟任子信几个商量,任子信几个人正酒酣耳热聊得正起劲,也不知听没听清,就说去吧。 她们便乘了马车往城外而去,城门每晚戌时紧闭,因今天特殊,不但没有宵禁,□□门也延迟到子时关闭。 她们饮了些酒,一路上都有些上了酒劲,晕晕的,有些兴奋。 出了城不远就是帝庙,她们下了车才发现,这里才是普天同庆,依然人头攒动,不同于夜咏坊都是一些才子佳人附庸风雅,这里什么人都有,无论百姓人家,还是达人富户,都带着祭品,点香献供。 她们看了一会儿献祭,开始时新鲜,后来就觉得千篇一律,便出了帝庙。 帝庙外面也挑了不少的夜灯,赤灯白雪,亮在夜色里,分外的温暖。 门口摆摊的延伸出了老远,卖吃的,卖香烛供品的,还有卖孩子玩意的,什么都有。 因为人潮汹涌,她们几个走了不多时就走散了。

任桃华看了看后面,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护院,就也不怎么怕。 这是一出发就定好的,每个护院盯着一个主子,尤其是三个未出阁的姑娘,一个人都分了两个护院。 她给子泰他们买了三个风车,本想买几个糖葫芦,一想着不好拿,就作罢了。 又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前面有余氏她们的身影,挤不过去,便喊了声。 她没想到这一嗓子却招来了祸端。☆、第33章 破庙聚杨服正领着一干随从来献供,听见声音,不经意地瞅了一眼,不禁大喜。 大公子正为弄不到那朱瑾的妾室芸娘懊恼,可那芸娘满江都城也寻不出可与其比拟的,面前这个少女,看起来是江都的大家闺秀,虽然与芸娘颜色媚人风情万种的风姿殊然不同,却真是个国色,他替徐知训搜刮了这么长时间的美女,没有一个能及得上她一半的。 他使唤了几个随从围上了任桃华。 任桃华一惊,她随身的护院纵身上前,却被那几个随从轻易制服。 杨服笑了笑上前,“姑娘,请随我走一趟。” “你们是何人?” 杨服笑道,“去了就知道。” 任桃华截钉截铁地拒绝,可是那杨服软的不行,就要硬抢,眼看着就要被抢走,斜斜的却伸出一把刀拦住他们。 刘信挺身而出,他马上地下的功夫都不错,可是杨服那些护院也都是一流的高手,他打了几回合,见他们欲合围,只好喊了任桃华跑,他在后面抵抵挡挡,也逃了一段路。 不久,刘信身上就挂了好几处彩,有的伤口还挺深的,鲜血淌了一地。 任桃华劝他不用管她,但刘信也上来了正义感,这众目睽睽的,竟敢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了。 “我乃镇海军将军,鼠辈胆敢。” 刘信报了一下号,那些人却无丝毫惧色,在杨服的命令下甚至下了杀手。 他心里后悔,却是跑不了了,眼见着这一刀不死至少也要重伤。 这时却有人格飞了那把大刀,他有些眼花,半晌才看清楚救他命的是个身材颇为壮硕的妇人,那妇人似乎是力大无穷,空手夺白刃,没几下就把那几个随从全都斩于手下。 那杨服离得远,见此情景撒腿就跑。 那妇人也不去追,刘信只觉身子一轻,后来才弄清楚,是那妇人一臂夹了他,另一臂夹了任桃华,健步如飞,飞快地向远处跑去。 他只看到两旁的树木飞快的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妇人才在一座破庙前住了脚。 那妇人把任桃华放在一旁,把刘信顺手一扔,刘信差点没摔裂屁股,只是想到人家救了命,便忍气吞声地向她道歉。 那妇人神色倨傲,只冷冷的道,“在这儿看着她。” 然后便扬长而去。 刘信和任桃华面面相觑。 “多谢这位大哥救命之恩。” 刘信面色赧然,他后来也是别人救的。 两人看了看天色,乌云黑沉也看不出时辰,却也能猜到大约是来不及进城了。 ”就在这儿将就一夜吧,我去拾些干柴。“ 刘信出去后,任桃华就在破庙里呆坐,混乱中就觉得那妇人有些面善,这时静下来就一下子想起来,那妇人是任府洗衣房的,是她回江都以后才卖身入任府的,记得大伙都唤她为葛婶。 在破庙里燃了把火,也没见得有多暖和,这庙年久失修,窗子露风,根本就保不了温。 两人围着火堆坐着,俱是无甚睡意。 任桃华见刘信身上血迹斑斑的,十分不安,刘信却安慰她不妨事,只是一些皮肉伤。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却听得外面马啼声响,来了许多骑马。 两人惊疑不定。 ”公子,风雪太大,就先在这儿歇脚吧。“ 有人嗯了一声。 这声并不如何的大,可是任桃华却觉得心跳如擂,身上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庙门被推开,一大群人鱼贯涌入。 时隔半年有余,任桃华再次见到徐知诰,曾经的崔准。 他披了一件黑狐大氅,上面还沾着一层雪瓣,带着外面的寒意,面容消瘦了些,脸色苍白,清俊的眉眼,似黛峰秀挺,桂华幽凉,眼神疏淡而深沉,视线在任桃华脸上一扫而过,停留在刘信身上。 任桃华心底涌起一股酸楚的情绪,泪水几欲夺眶,却生生地咽了回去。 刘信一愣,之后喜出望外,赶紧上前见礼。 ”二公子。“ 这人竟是徐知诰,刘信有些奇怪徐知诰怎么会深夜出城,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不过也不敢去问,徐知诰见是他,哦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这可是说来话长。 直到徐知诰的手下也点了一堆火,众人围坐,刘信才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徐知诰默默的听着,象是无动于衷,仿佛只是听着不相干人的故事。 直到刘信说到了最后,他也没有看任桃华一眼。 任桃华一个人孤零零的独坐在另一个火堆旁。 她不敢去看他,视线只落在其它人身上。 除了穆宜,还有几个眼熟的人,但叫不上来名字,还有一个穿着儒生服却是胡络遮了大半张面孔的中年文士,是她完全没有见过的。 徐知诰不说话,其它人也不敢多语,空气沉寂得要命。 穆宜领着几个人抱回了许多的枯枝,堆成了小山状。 徐知诰示意够了,穆宜从包裹里取出了干粮,分给众人。 刘信看着手中的两个馒头,起身去给任桃华送了一个。 天气寒冷,就容易腹中饥饿,她白天没怎么吃,晚上把那度数很低又甘甜的冬酿灌了一肚子,只撕了一丁点的卤牛肉,前半夜颠沛流离,这时真是饿了,有了胃口,冷馒头都吃得很香。 大伙都吃了干粮后,徐知诰道,“都去歇吧,我守夜。” 手下人皆应了声是,然后或靠着供桌,或在地上铺了氅衣,就躺下了。 刘信觉得费解,主子添柴守夜,反而下属们呼呼大睡,这是怎么一种情况? “姑娘,去睡吧。”刘信起身打算去替替任桃华。 任桃华摇摇头,她如何睡得着? 刘信见任桃华了无睡意,他身上带伤,其实是困倦乏力的,便也不客气的去睡了。 庙内除了火苗噼啪作响,就只有风雪打着窗棂的呼呼声。 她身旁的枯枝添没了,她犹豫了一会儿,起身到徐知诰身边捡柴。 她怀里抱了一大堆,直起腰来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徐知诰。 徐知诰靠在梁柱上席地坐着,右手搭在支起的腿上,俊美的面庞肃然凝重,看不出什么情绪,薄唇紧抿,微微垂眸,似乎正望着火苗出神,她正要移开视线,他却抬眼看了看她,目光很冷淡,差点没把她的身体里的血液都冻出冰碴子。 她走开,坐下来,才觉着胸口闷了一口恶气。 她觉得自已有千般(委)屈,可是徐知诰这种眼神却是倒打一耙,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自从她和崔准相认,两人吵架,他最多只是冷了脸,她头一次看到他用这种眼神看她。 可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不是? 她即出走,从今以后,他们便再无干系。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任桃华已换了好几个姿势,她发现徐知诰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式坐着,除了偶尔添柴,就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泥塑的雕像。 这绝对不是一件易事。 她又起身去捡柴,心不在焉,路过徐知诰时脚下被碎枝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她呀了一声,在趴下的一刻有人迅速扶住了她。 她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徐知诰起身扶住了她。 她小声道了声谢。 徐知诰一直没有看她,这时松开了手,从衣袖里掏出了汗巾,拭手后放了回去,才转身又回去坐下。 她觉得火噌地冒了出来,适才的感激无措刹那间都消失无踪,这是嫌她脏吗,她还没嫌弃他呢。 她火气上来,几步快走到徐知诰的对面,瞪着他。 徐知诰也不看她,迳自拔动了下火,添了几根柴,这次的柴火有点湿,瞬间就起了一股黑烟。 她离得近,被呛得眼睛睁不开,咳嗽连连。 灰烟过去之后,她才和徐知诰看陌生人般的视线对上。 任桃华鼻子微酸地想,她弄错了,这徐知诰绝对不是崔准,崔准绝不不会这样对她。 半晌之后,徐知诰才站起身来,淡淡地道,“出去吧。” 徐知诰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她呆了一会儿,也跟着出了去。 外面已是风停雪消,月光照在地面厚厚的积雪上,反射出七彩的幽光。 徐知诰背对着她,立在门口的槐树下。 她走到他的身后停下。 两人离得不算太近,但她仍然嗅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青草的冷香。☆、第34章 决别意“跟我回去。” 任桃华瞪着他的背影,居然没事人似的让她回去,她回去做什么,继续形同囚禁的做外室,永远不见天日?还是成为他成群妻妾中的一员? “不。”她坚决的吐出一个字。 徐知诰突地转身,俯首凝视了她一会儿,突然轻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并没有到达眼睛,比不笑还教她心惊,望着他那深沉黑幽得如墨泼乌云的眼眸,她没骨气地怯懦了起来。

“理由。” 任桃华摇头道,“我不做外室,也绝不做妾室。” 徐知诰目光深沉的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探究,然后脸色温柔起来,叹了口气。 他抬手要去给任桃华拢耳边的乱发,任桃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他手扑了个空,愣了一下,自嘲地收回了手。 他起身往回走,走过她身边时说了一句话。 她听着好象是如你所愿。 徐知诰进了庙,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 她的愿望,不过是和他一生相守。 刚刚徐知诰往回走,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已,不跑过去,不去抱住他,不顾一切,卑微地哀求他带她走,这一刻只要她愿意,漫长又难熬的思念会顷刻间烟消云散,从此她又会拥有他无尽的温柔和爱怜。 可是,她不能顺从她的感情,无关骄傲,而是她想象得到她的万劫不复,母亲的痛苦她虽没有感同身受,可是亲眼目睹,觉着那真是一种可怕的煎熬。 如她所愿,就是说,从今以后,他们真的就是陌路人了。 她擦干了面上的泪水,呆了一会儿,抬头却看见庙口门站着穆宜。 她快步地走进庙里。 任桃华此时却没想到,他们其实都会错了意,后来的发展才会那么始料未及。 一夜的时光,说漫长也漫长,可是终究会过去。 第二天天亮,徐知诰一行起身收拾,似乎准备起程。 刘信想他应该善始善终的把这位小姐送回去,就询问任桃华的身份。 没等任桃华回答,徐知诰的声音却传了来,“刘信。” 刘信应声过去,“二公子。” 没想却徐知诰却问了句,“刘信,可愿跟我回润州?” 刘信听罢大喜过望,跟着徐知诰意味什么,他是清楚的,自然是千般愿意,想了片刻,他道,“二公子,刘信愿意留在镇海军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徐知诰面上有了些笑意,“也好。” 徐知诰吩咐穆宜带几个人护送刘信任桃华两人回去。 刘信欲要推拒,却想昨夜的凶险,他一人护送这位姑娘的确是不□□全。 他们临走时,徐知诰看了看任桃华,突然语气平稳的说了句”过来。” 任桃华向左顾右盼,确定他是跟自已说话,众目睽睽之下,都在看着她,她只好走了过去。 徐知诰掌心躺着一只宝光流艳的红珊瑚耳坠。 当初小五冒充她,她要赶着庄起不值班的空禉n鋈ィ偶敝兄徽艘恢欢垢∥宕魃希运肟菔敝淮髁艘恢欢埂 她摸了摸左耳,上面光秃秃的,这只是她随身戴的,大概是昨夜在混乱中脱落了。 这耳坠是他的祖传之物,她从前可以戴着,可是他发现了,她就不想收了,要不好象还惦记着他似的,何况他们一刀两断,也应物归原主了。 “这不是我丢的。”她睁着眼说瞎话。 徐知诰瞧着她,面容冷静淡然,薄唇似有微笑,眼神却是暗藏着她看不懂的涌动。 他收起了那只耳坠,浅笑颔首语气平常,“一路走好。” 刘信在一旁看着,竟然生出了种错觉,这两人虽是素不相识,可站在一处,男的清俊儒雅宛如谪仙,女的容色倾城气质娇憨,竟是无比的相衬,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任桃华转身,努力深深呼吸了一下,把眼眶里的湿意硬咽了回去。 徐知诰他们匀出了一匹马给任桃华,刘信与另一人同乘一骑。 进了江都城,几个人轻易找到了任府,在任府的大门口停住,穆宜和他们告别。 任桃华呆呆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失魂落魄。 刘信一路上已是惊疑不定,这位姑娘分明没有指点路径,那些人却仿佛轻车熟路,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的家。 这是参知正事任大人的府邸,他想她被人唤作四姐姐,那么她便是近来名动江都的任四小姐了。 事关任桃华的名誉,即到了任府,刘信也需进去解释一番。 任桃华安然无恙的归来,任府上下自是一片喜气。 卢氏一宿没睡,见她回来,才算安下心来。 蕊怀和紫真都红肿的眼睛跑来,又是自责又是欣喜。 任老太太连念了几声佛号,心想这个孙女竟是如此的命运多蹇,难道真是应了红颜命薄这句老话? 刘信跟任明堂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如何在祭祀时被抢,如何为妇人所救,后来在野庙又遇徐知诰,被他们送回来。 任明堂听罢,深深对着刘信一揖,“多谢将军相救小女。” 刘信面有惭色回了一礼,“愧不敢当。” 任明堂又问起徐知诰的事,刘信一一作答,当然略过了他对徐知诰的效忠之言。 任明堂若有所思,又再三的感谢他,又拿出一个宅子作为谢礼,刘信自是不肯接受。 任明堂想了想,道,“刘将军,任某有一事相求。” 刘信最终接受了那间宅子,任明堂求他不要将昨夜外传,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他应承下来,又想他若不接受谢礼,任明堂绝对不会放心,便大大方方的受了。 冬至过后,除夕将至。 江都城里,无论大户人家,还是平民百姓,家家户户都在预备着年货。 大街小巷洋溢着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 任桃华却是感受不到这些,那天之后,她和紫真她们都被老太太禁了足,不允许她们踏出任府一步。 徐夕转眼就至,倏忽就过去了。 这个正月有任明行一家的加入,分外的热闹。 伏氏又被查出了有孕,三房上下都是欢天喜地的。 紫真和蕊怀心中有愧,安份守已的的呆了半个月,到了上元节就有些坐不住,可是老太太不开口,她们谁也不出去,不免有些闷闷,不过正月十七,任杏芳探亲回来,她生性活泼,和紫真两个一拍即和,领着辰哥儿康哥儿几个,把任府弄得鸡飞狗跳。 任老太太和任明堂几个商量着给辰哥儿几个请先生。 任明堂道,“虽说都是冬季入学,但四民月令记载,儿童启蒙,正月农事未起、八月暑退、十一月砚冰冻时。正月也是正时,我这几日就去给他们找个饱学多才品德出众的先生来。” 当年教任子信任莲洁几个的宋先生已离了江都,要不然他就极为合适。 而任杏芳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任府里原就有教授琴棋书画的罗夫人,只是罗夫人虽有才华,却是个清高寡和的性子,不太爱管教人,任老太太觉得还得请个教授礼仪的嬷嬷和善于女红的妇人。 任老太太自去张罗,不两日,就寻到了一位曾在大明宫教公主礼仪的麻嬷嬷,又在江都的绣坊里找了一个绣活好的绣娘吕寡妇,一切就已就绪。 任明堂也找来了一个老名士,荀老先生,中和三年的进士。 辰哥儿几个男孩开始跟着荀老先生学习《千字文》和《弟子规》。 自此以后,府里清静了许多,本来任桃华几个就每逢双日跟着罗夫人习琴棋书画,这样单日子又添了女红和礼仪课程。 女红也就罢了,不过花些功夫,那教礼仪的麻嬷嬷狠得要命,做得不好还要动手打,几个姑娘都着蕶n粤艘恍┛嗤贰 麻嬷嬷整日都给她们讲女诫女德,还讲一些女人祸国殃民的史例,远的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妲已装病吃比干的心,近的就讲那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杨玉环,这些女人都是亡国的祸水。 麻嬷嬷口沫横飞,“那杨贵妃的三个姐姐,平白无故的每月得脂米分费十万钱,那每天得抹多少米分在脸上,这要换成粮食,得养活多少平民百姓。” 万料不到这位麻嬷嬷竟有如此高的觉悟,几个姑娘不禁肃然起敬。 “就是给皇上养那后宫的数千宫娥,也是使得。” 麻嬷嬷一句话又把自已树立的高大形象毁于一旦。 对于任梨姿和任蕊怀,麻嬷嬷常常要讲一些尊卑有序嫡庶有别的道理,谁知任府这两个庶女与众不同,一个是恃宠而骄又心高气傲惯了的,另一个压根就没怎么在乎嫡庶,还笑嘻嘻的反驳,气得麻嬷嬷又得动手。 虽然麻嬷嬷为人苛刻脾气古怪又罗嗦,可是毕竟也是从宫中.出来的,一个月光景过去,几个姑娘坐姿仪态已是有了长足的进步,尤其是任杏芳几个小的,那变化是极明显的。 任老太太很是满意,又大大的赏了麻嬷嬷,老嬷嬷教起来就更卖力了。 任梨姿和任杏芳在任老太太面前叫苦不迭。 任老太太笑骂道“你们就是娇气,看看你们四姐姐和七妹妹八妹妹她们,哪有牢搔?” 任紫真和任蕊怀有气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泪水往肚里咽,谁说的,只是她们从小不在老太太跟前,没那么亲密,自然也不敢肆无忌惮的反驳。 任桃华从头至尾默默的吃着水果,老太太见她这么爱吃,临走时便给她拿了一些。 这些反季的水果是又贵又稀少。 她回去便让芷花给葛婶送去。 芷花见怪不怪,依言把水果送去。 那天任桃华回到了任府,抽空就去了洗衣房,那葛嫂并没有如她想的那般的消失,还是在洗衣房正干着粗活,对她的态度还和从前一样,看不出什么不同,她预备了一肚子的话要问,最终还是没问出来。

这样一个绝世高手,为什么会藏在任府做着下人? 她实在想不出来,也许人家有着什么苦衷,她追根问底也许并不合适。☆、第35章 阎罗招在天佑十五年正月底的时侯,吴国派出右都押牙王祺帅江西洪、抚、袁、吉四州之兵,攻虔州。 只是虔州城据守险要城池坚固,吴师久攻不下,直到三月份也没有拿下城池。 这时,江都却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徐知训在江都主正,倒行逆施,早已是天怒人怨。 他恨朱瑾地位比他高,又垂涎他的宠妾芸娘,便在泗州设置了静淮军,逼吴王派朱瑾出任静淮节度使。 朱瑾气愤添膺,表面上却一点也不露出来。 他定了一计。 徐知训的生日临近,朱瑾请他到自已的府上,让芸娘出来献舞,并把自已最喜爱的宝马送给徐知训,徐知训十分高兴,多饮了几杯,朱谨见火侯差不多,便让妻子陶氏出来拜见徐知训,趁徐知训不用笏板将他从后面打倒,呼叫早就埋伏的勇士,将徐知训杀死。 朱瑾提着徐知训的脑袋直奔王宫。 吴王却吓得不敢看,用袖子遮住脸,直说与他无关,都是朱瑾一个人干的。 朱瑾一声长叹,将徐知训的头摔到柱子上,一个人又提剑出了王宫。 子城使翟虔听此消息,关闭了江都府的四面城门,点齐兵马去朱府讨伐朱瑾。 朱瑾被下属护着打算从后面翻越府墙,结果摔得脚骨折断,他见追兵赶到已是走投无路,便自杀了。 十六岁便纵马疆场的一代名将朱瑾就此殒落. 江都城一时无主,各部军府陷入了混乱不安中。 眼看着一场兵乱就要发生,这时徐知诰率兵渡长江进入江都,很快就安抚了各军府,平息了混乱。 可是满朝文武皆是人心惶惶,这徐知训死在江都,徐温一旦回来,会不会迁怒于他们? 徐温两天后到了江都,先把朱瑾的尸体沉入了雷塘,然后又雷厉风行的杀了泰宁节度使米志诚和宣谕使李俨. 听到这个噩耗,不少人员都纷纷跑到左司马王令谋和任明堂的府上打探消息. "大人,徐相会不会大开杀戒?" 任明堂温言开解了来者,不过心里却在嘀咕,这事透着蹊跷,那朱瑾虽不满徐氏,可身经百战的名将又岂是莽撞不顾后果之人,不排除朱瑾是中了圈套或受人利用挑拔,整件事背后另有人操纵。 王令谋不比任明堂,并非徐檔,也担心徐温在丧子之痛后,迁怒于他,便领着人员去了右司马严可求的府上. 严可求早年就是徐温手下的宾客,临变不惊机智果敢,为徐温屡立奇功,是徐温的心腹之臣. 严可求宽慰了他们,教他们不必担心,他已对徐温细述了徐知训的恶行和被杀的原因,徐相的怒气已然缓解,这些大臣们才放了心离去. 他们走后,徐知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笑道,"他们哪里知道,父亲的确想大开杀戒." 严可求想,若不是徐知诰也一齐相劝,徐相怕是一时间也转寰不过来. "父亲打算把大哥的位置给谁?" 严可求不语,徐知询立即就明白了,气得脸色煞白. "父亲真是糊涂." 严可求看了看他,缓缓地道,"三公子,莫要心急,二公子年长,势力威望皆高出您一大截,徐相选他也是为安定大局,只是拳宜." 徐知询哼了声,"他算什么二公子." 冬至那天没除掉徐知诰,真是可惜,他攥紧了拳头,都怪老五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那天,他们半途截了要去皇宫的徐知诰,以要给他接风的名义请去了徐府,早在堂外埋伏了大量的甲士和弓箭手,只可惜五弟徐知谏酒到半酣,却偷偷给徐知诰报了讯,徐知诰借口出去解手便出城跑了。 其实当时徐知诰当时带的人少,杀了便也杀了,父亲就算得知实情,也断然不会处置了自已的亲生儿子。 严可求道,“公子欲想成事,还要细心经营人脉和掌握兵马,不管怎么说,你终究才是徐相亲儿子。” “多谢严大人指点。” 徐知询深深行了一礼,希望严可求多加辅助,他与他大哥最大的不同之处,便是知道笼络人心的重要。父亲器重严可求,留了他辅佐大哥,可惜大哥多数不听严可求的,要不,哪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三月底,徐温任命徐知诰为淮南节度行军副使、内外马步都军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团练使。让五公子徐知谏暂管润州团练的事情。 徐温又回到金陵镇守,总管吴朝大事,其余的正事,全都由徐知诰决定。 徐知诰完全取代了徐知训的职位。 任桃华听到这个消息,久久没有回神. 徐知诰在江都主正了? 他们已近在咫尺,可是却已遥远得似隔着昆仑雪山难以逾越。 忽略年龄,幼年时也勉强算是青梅竹马吧,初为夫妇时的贫寒度日,邓州相认后的柔情蜜意相濡以沫,一切都似黄梁美梦,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她清楚记得的只有那夜风雪破庙的徐知诰,陌生,遥远,不冷不热。 天气渐渐转暖,万物复苏,柳树吐芽桃杏结蕾,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罗夫人开始教授任杏芳几个制香之术,从这个月开始,一直可以从桃花梨花香至牡丹香,然后是玫瑰香蔷薇香,以至是茉莉香桂花香,就算是冬天,也可以制出梅花香。 制香的步骤有百多种,最简单的,就是先摘了足够的花,把花蕊花心去掉,只留花瓣阴干,研成米分末,然后再用油调合,就可制成了。 可是每人个制出香,味道却都是不同的,也分三六九等,这就功夫了,要靠勤奋和时间的积累,一点点的品味磨练,当然要制出品质上流的香,还需要悟性和天分。 任桃华和任梨姿也跟着做了几种香。 她们曾经学过,沉淀了几年,自然做得要比任紫真她们好。 任桃华除了做了梨花香,还用树皮做了一种香,这种香散发着淡淡的青草气息,仿佛三月穿行在山径间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她这是受崔准身上的味道所启发,崔准一直也不知使的是什么香,身上总是散发着这种清香的味道,不过,他身上的味道除了清香还混着冷香,她却是制不出来了,也许冬天的时侯可以掺入梅花试一试。 因为这种香味,她并不会错认徐知诰。 不过对她所制的香,罗夫人微微表示了嘉许,她也挺欣喜,让这位高洁冷傲的罗夫人表现出点什么,还是不易的。 这天午后,阳光正暖,任桃华正在廊下逗着鸟,蕊怀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来了。 任桃华看了看那少年,见那少年远山长眉,黑白分明的弯月眼,脸颊隐隐露着酒窝,很有几分眼熟,再听得那少年垂头丧气的叫了声四姐姐,才想起来这是四叔任明居的嫡长子任子禹,小时常混在一起玩,那可是个不消停的主儿,不知道这时为何这般意气消沉。 任桃华不由笑道,“你怎么啦?” 任子禹懒懒的靠在栏杆边,笑道,“吾家有女初长成,四姐姐变好看了,就不知道歌艺有没有见涨?如此良辰美景春意融融,可否为兄弟抚琴吟唱一曲接风洗尘?” 任桃华听他油嘴滑舌的,又揭自已的短,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从秦楼楚馆刚出来的?” 任蕊怀在旁插嘴笑道,“四姐姐正解,这混球正是成日干这种营生,被四叔用藤条打烂了屁股,被发配来江都的。” 任子禹狠狠瞪了蕊怀一眼,骂道死丫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蕊怀撇了撇嘴,不再吱声了。 任明居只有这么一个嫡子,他又天生聪敏,十分得长辈的宠爱,任明居在地方为人,他结交了当地许多人宦富户子弟,成日混在一起,把膏梁纨绔的行事学了个十足十,前些日子,小小年纪竟为了一个青楼的头牌和人动手,任明居看实在是不象话,才把他送到江都,让他和那帮子弟断了联系。 任子禹一边笑嘻嘻的说别听蕊怀胡说,一边也去逗鸟,看到任桃华养的鸟时,却呆了一呆。 “这是什么鸟?” 任蕊怀嘲笑道,“任公子,一别经年,你,连麻雀也不认得了?” 任子禹又呆滞了一下,才爆笑了出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还以为我见识浅陋看差了,原来真是个麻雀,……,养什么的都有,养鸽子养八哥,就没听说过还有养瘸麻雀的,哈哈。” 任蕊怀也被惹得笑个不停,直捂着肚子。 任桃华气得七窍后烟,这麻雀她捡的,当时下雪腿受了伤,她就养着了,就在已经养好了,正打算放生呢,没想到却提前被这两个混世魔王逮到了成了笑料。 她想了想,也不骂这两货,只待他们笑够了,才故作正经的给他们讲起为人子弟的规矩道理,任子禹和任蕊怀听了一会儿,有生以来头一回觉得这位四姐姐记性超好外加面目可憎,忍耐不住,便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半年之约将近的前几天,陆钧风尘仆仆的从吴郡回来了. 陆钧面容疲倦却神色淡定,似乎经历过一场大仗,终于尘埃落定. 陆钧说这几日就会来下聘,任明堂没有过问别的,他知道陆钧做这件事的难度,其实他只是在考验他的态度和诚意,这件事并非没有商量,没想到他竟真的达成了,这其中的艰难与辛苦自是不必说.

任明堂正想着带他去见徐知诰一面,虽然朝堂上有打交道,可他还想单独的拜会一下这位徐二公子,可是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毕竟徐温还在,同时引荐陆钧就是个好借口了. 没等到他去,徐知诰却遣人来了。 搅乱了任府这一池平静的春水,涟渏重重。 任明堂起身迎接,“刘大人。” 才不过三月余,这位镇海军的裨将刘信升职不可谓不快,如今已是镇南军节度副使。 刘信赶紧回礼,“任大人,冒昧前来,恕罪。” 两人客套了一番,才落座,有婢女上了茶。 刘信一边喝着茶一边斟酌着该怎么说,让他一个大老粗来办这种事,还真难为他了。 任明堂也在捉摸着他的来意。☆、第36章 亲事定刘信清了清喉咙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这样的。” 他见任明堂已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便继续说了下去。 从去年冬至相救任桃华说起,任明堂狐疑不定,再说和徐知诰破庙巧遇,说到徐知诰年底丧偶,看任明堂已若有所悟,然后话就好说了。 任明堂还是屏息凝神了一会儿才讶然道,“二公子是想,娶我女儿做继室?” 刘信笑道,“正是。任四小姐德容兼备端庄娴淑,二公子天纵英才人中龙凤,两人正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 任明堂沉默下来,如果没有陆钧,他当然求之不得,徐知诰当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便是当继室也不辱没了任桃华,可是徐知诰的身份经历都太过复杂,他所处的位置太过敏感,若是成事当然是鲤跃龙门,可是失败呢,搞不好任家都会因此而败落。 何况,他还有难以启齿的理由。 可是他也不能断然拒绝,放眼吴地,能教他不得不屈服的就只有徐温和现在掌控吴正的徐知诰。 任明堂轻咳了一声,道,“小女蒙二公子厚爱,真是三生有幸,下人当然求之不得,只是这事还有两桩难办之处。” 任明堂把他已和陆钧约定说了,半年之约已践,他不能反悔。再者,徐知诰年底丧偶,古制应当为妻子守一年,才可再娶,任桃华已满十八,拖到年底成亲,那任梨姿与徐家四郎得到转过年才能成亲,如何能行? 他把难处一说,刘信却是一晒,心想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连任明堂要说的话都猜了个准。 刘信笑了笑,“这两桩事都无需任大人操心,公子自去解决。” 任明堂干笑,即是如此,他真是再找不出理由了。 原约定好十天内上门来提亲的陆钧果然没了动静,又过些时日,陆钧派人来送了一封信,说是婚姻之约,就此作罢。 而与此同时,徐家也来了信儿,说是四郎徐知诲骑马时折了筋骨,要求婚事推辞一年。 任明堂半推半就的应承了婚事,徐知诰丧偶,需年底才可正式议亲,这事还不宜声张,只是口头约定下来。 这事跟别人不说,却还得告诉任老夫人和卢氏一声。 两人都是大感震惊,任桃华的亲事波折丛生跌宕起伏,与徐知诰结亲,却是说不上来好与不好,只是可惜了陆钧那么好的后生。 可是任桃华激烈的反应却出乎了大家的意料。 她听到消息后跑到了任明堂的书房。 任明堂冷笑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岂是你说不嫁就不嫁的?” 任桃华没被任明堂吓住,“反正我不嫁。”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了反抗,这看起来一直是柔顺听话的女儿竟然这么忤逆,任明堂震怒之余也十分的惊讶。 任明堂一怒之下罚她在祠堂跪了一天。 出来后,卢氏也劝任桃华,说是教她放心,她曾见过那徐知诰一面,此人人品相貌谈吐皆是上上之选,难得的是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却沉稳内敛谦逊,虽说是女儿是自已的好,她也觉得高攀了。 她只觉得有两样不太理想,就是徐知诰的养子身份,还有任桃华得做继室和继母,那徐知诰听说还有几个儿女。 任桃华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来看她,卢氏见过徐知诰,那她不觉得徐知诰很象崔准吗? 卢氏不同任明堂,她旁敲侧击之下才知道,原来卢氏也是惊奇两人的相似,只是徐知诰为徐温自幼收养,万万不会是一个人,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有相似也不奇怪。 任桃华心知肚明,徐知诰就是崔准,可她也有和卢氏相同的疑问,徐知诰如何□□有术的? 任明堂把她禁了五十天的足。 她出来的时侯,石榴花已开得红艳似锦,一丛丛的枝上如剪碎红销花团锦簇,春光已逝,夏阳初绽。 她雇了马车,迳直来到了徐府。 她足足在门口等了一盏茶工夫,徐知诰却不见她。 徐府的正门对着一条宽阔的大街,车马繁华人来人往的,她不能多呆,只好又回了任府。 再来,还是如此。 虽然她见不到徐知诰,可是他的消息却如雪片般的从没断过。 徐知诰执正,所作所为,与徐知训截然相反。 他侍奉吴王很恭敬,待文臣士大夫人们也不似徐知训那般頣指气使,御众以宽,约身以俭。 他以吴王的名义下令,免除了吴地百天祐十三年以前所拖欠的税收,其余的税钱也可等到年景好的时侯再交纳。 在从前,吴征收丁口钱的同时,又要百姓按照田地亩数交纳税款,这样就导致了钱重物轻,百姓们苦不堪言。 徐知诰发布一系列的新税令,将丁口钱免除,其余的税钱全折合谷帛交纳,细绢每匹值一千钱可当三千钱税收。 当时就有不少文臣提出反对,说这样朝廷每年失掉的钱可以亿万计。 可是宋齐丘一言拔之,他说哪有百姓富足了国家还贫困的呢? 徐知诰力排众议,实行了新税令。 不管徐知询如何在背后常常骂他假仕假义收买人心,徐知诰仍是收服了吴地百姓的心,有相当一部分的耆宿老将和文臣也渐渐对他心悦诚服。 任桃华想,这样一个做大事的人,却怎么不肯放过自已一个小女子呢? 以他的出身容貌地位能力,完全可以在名门望族中寻一个才貌出众名声清白的女子,就是做继室,也有无数的女人趋之若鹜,为何偏偏吃回草呢,这其中的原因她不敢深想,想出来也不敢相信,便是相信了也是心有不甘。 腐草化萤的季节,吴仍没有拿下虔州,反而因暑湿军中流行瘟疫,王祺病亡。 吴王下旨,任命镇南节度副使刘信为虔州行营招讨使,支援虔州。 虔州防御使谭全播向吴越、闽、楚三国求援。 不久,吴越王任命统军使钱传球为西南面行应援使,让他率领二万大军前往攻打信州,以解虔州之围。 而楚国和闽国出师后则按兵不动,楚将张可求率领一万余人驻扎在古亭。闽军驻扎在雩都,准备援救谭全播。 吴越军包围了虔州城,当时虔州城只有数百驻军,而信州刺史周本心知不敌,打开城门,在城门里面支起空帐篷,叫他手下的人吏登上城楼在音乐声中摆开宴席作乐饮宴。吴越军向城楼上射出的箭如雨一般密集,但信州人吏们安坐不动。吴越人疑有伏兵,到了半夜,他们撤了回去。 吴王任命前舒州刺史陈璋为东南面应援招讨使,并让他率兵入侵吴越的苏州、湖州,钱传球听闻此讯,便从信州南下驻扎在汀州。 战事持续到白露,刘信率领三千士卒夜袭古亭,楚将张可求败退。 然后,刘信又派兵去袭吴越和闽的部队,那两国听闻楚已败,却是不战自退了。 刘信最终拿下了虔州。 以往,吴越国常至虔州贡后梁,现在这条道却为吴国所断绝,只好走水路从东海上到达登州,然后再到梁。 九月底,刘信率师意气风发的返回江都。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吴王出城郊三里迎接,旌旗招展仪仗整齐,百人侍立,场面十分隆重。 在肃立严谨的黑云军之外,密密麻麻的挤了无数的平民百姓,观者如山。 任桃华也换了男装,挤在人群中。 本来今天任老太太是不允许任何一位任氏女出门的,她是避过了任杏芳和任紫真她们,偷偷的跑出来的。 她想,这样的场合,徐知诰总会露面的。 可是到了现场才知道自已错了,这样的浩瀚的大场面,她是无论如何不会有机会和徐知诰私下会面的。 任桃华第一次看到吴王,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吴王年纪不大,只有二十余岁模样,生得五人端正,面色凝重肃穆,神色中却没有帝王的睥睨威仪,缺少了君临天下的气势。 徐知诰站在吴王的左侧,望着烟尘滚滚的远方,紫袍玉带身姿挺拔,面庞清俊沉静目光深远,神色虽并不如何威严冷峻,气势也极内敛,但只是貌似恭谨的站在那里,竟生生的把明黄龙袍的一国之君衬成了底色背景。 一盏茶的工夫,大军已到了眼前,当先的刘信率先下吗,后面的佐将也跟着纷纷下吗。 “参见主公。“刘信领着佐将下跪。 “刘卿平身,众将军平身。”吴王亲自弯腰相扶。 刘信起身又要参拜徐知诰,却被徐知诰以眼光阻止。

吴王看了看徐知诰,心中又敬畏又感激,那徐知训在此,可万不会如此要给他这个孤王颜面的,徐氏一族,除了徐温,也就这个徐二公子会给自已吴王的尊严,可是不知怎么的,在徐知诰面前他还是拿不出主公的架势。 太监宣读圣旨,赏了刘信大批的金帛,并升刘信为镇南军节度正使,原来正使之职也是空缺,不过自此以后,刘信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军之首。 对其它有功的将士也是一一封赏。 军中山呼万岁,响彻四野。 然后就是众将解甲解刃,随吴王一行入城,参加洗尘宴。 任桃华随着人潮也回了城,她不着女装,徒步而行,随意了许多。 她看了许久的热闹,又走了一段路,就觉得口渴,左右顾见不远有一处茶楼,便提步走去。 茶楼里的伙计迎了上来,见了她微微一愣,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小哥儿,简直比这街上最美的许姑娘还要俏上许多,“公子,里面请。” 茶楼里的生意很好,大多数的桌都被占了,她被伙计领到一张桌子坐下,随便点了壶茶。 伙计见有客来到,又迎上去,见了来人,又是一怔,今天不知怎么了,竟来了这么多神仙般的客人,眼前这青年长得虽然不及刚才那个小公子好看,可是那小公子俏得过了脂米分气太重,这个青年就俊得刚刚好,带着应有的阳刚之气,虽然有点冷峻,但也是不容置疑的男子气概。 任桃华饮了一盏茶,才缓解了一些口渴,抬头却见到一个人,刚一触及,便连忙把目光移了开。 对于崔准的两个左膀右臂,庄起和穆宜,因为在升州的那一段日子,她与庄起更为熟稔,可此时见了庄起却无久别重逢之喜,反而不禁心虚,当初她是不告而别从庄起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庄起失职的罪名是跑不了的,便是崔准不罚他,以庄起的德性,断断不会逃避责罚。 她溜了庄起一眼,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一如往常,不象是受过重刑。 庄起专心喝着茶,似乎也没注意到她,她松了口气,庄起是没见过自已真面目的,当然不会认得她。 茶楼里很是嘈杂,里面的人大多都是从城外旁观回来的,都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有的说军队训练有素军纪整肃,难怪能打胜仗,有的说是刘大人指挥有方,有的说原来吴王这么年轻,还有的人说徐知诰俊得倒象话本里的才子,哪里象个首辅,。 有人笑道,“如今百姓的税赋少了许多,还不得感谢这位徐大人。” 不少人都接话附和说徐知诰的好处。 这时有人哼了一声,“徐氏,不过是一群乱臣贼子,觊觎别人的江山。” 此言一出,茶楼里刹那就安静了。 片刻之后,众人都顾左右而言他,甚至有些人起身付帐赶紧走了,陆陆续续的茶楼里已没剩下几桌人。 这种话题,最容易惹上杀身之祸,避之唯恐不及。 那说话的是个留着胡髭的中年人,正在一口酒一口菜的吃着,脸上潮红,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 这时西边一桌上的一个大约十四岁左右的少年奇道,“七叔,怎么都走了?” 一桌的中年汉子摇头,只埋头吃着菜。 这叔侄俩都是肤色黑里透红,浓眉深目鼻梁高耸,那少年的口音也透着些怪异,说起话来也不流利,不但不象吴地人,也不太像中原人。 又过了一阵子,茶楼里只剩下了那喝醉酒的中年人、那叔侄俩,还有任桃华和庄起。 任桃华也明白是个怎么情形,不过她也不怕徐知诰派人来抓她,她正好寻他不着。 庄起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静静的喝着茶。 那中年人已醉得趴在了桌上,屋里只剩下那叔侄在说话。 庄起喝到第三壶茶时,一大群吴兵冲入了茶楼。 领头的一个兵头喝道,“谁在此妄议朝正,都抓起来。” 那群吴兵上来捉拿他们,那叔侄不明所以,却不肯束手,和那些人兵打起来,只是双拳难敌四脚,眼看就要被擒。 剩下的吴兵过来架起了那醉汉,其它人又过来擒庄起和任桃华。 庄起见人已到眼前,啪的一声将茶盏摔到他们身上,脚步挪移间,迅速出击,转瞬间那两个人兵已被他撂倒。 其它人兵见他身手厉害,便放下了别人,上前围攻他。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庄起就收拾了他们,那头领见状不妙,也不敢上前,脚底抹油去搬救兵。 庄起领先往茶楼外面走,。 那叔侄俩和任桃华只好跟上。 一打开门,却发现外面还有许多的人兵包围了茶楼,都手持□□,拉弓搭箭对准着门口。 一时间,箭弩齐发。☆、第37章 诛心辞庄起及时的关上门,只听得声响密集,箭都射到了门上。 他们又回了茶楼,庄起示意他们上二楼,那叔侄俩也没忘了背上那醉酒的汉子,几个人一起上了楼。 门很快被撞开,大量的人兵蜂拥而入,只是那往二楼去的那条窄路只有不足三尺宽,人根本一起上不去几个,有武功高强的庄起守着,却是谁也突破不上去。 楼上的人却都是人心惶惶。 掌柜的和两个伙计,都战战兢兢的躲在楼上的角落。 其中那个引任桃华进来的伙计万四见那叔侄把那醉汉背上来,骂道,“你们背他上来做什么,若不是他,哪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那叔侄俩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他叔侄俩并非中原人,他们俩千里迢迢,来自于天山脚下的龟兹,他们的部落在龟兹是大族,因为他们得罪了回鹘的贵族,万不得已才出来躲风头,在中原流浪,仰慕吴国繁华富庶,这才一直往东到了吴地。 那叔侄虽然略通汉语,可是只限于简单的交流,那叔叔虽然年长,汉语还不如少年,对于突然被大批人兵围捕的原因一无所知。 小伙计万四跟他们详细的解释了一番,他们才恍然大悟。 另一个伙计施富突然颤声道,“又来人兵了。” 他们跑到窗口,果然见下面围了一层又一层的人兵,密密麻麻如黑蚁般,将茶楼围得水泄不通。 这种阵仗,兴师动众,他们,一个也别想逃走。 可是他们又为何要逃,根本就是无妄之灾。 万四踢了踢瘫在地上的醉汉,“都是你。” 施富结结巴巴的,“把他交出去,是不是就没我们的事了?“ 老掌柜突然清醒过来,急忙走到庄起身后,“这位壮士,这样下去,于事无补,不如我们别反抗了,向人府陈明实情方是正理。” 庄起手起刀落,砍落一个人兵,然后恩了声,侧身给老掌柜让了条路。 那老掌柜看着下方杀气腾腾的人兵,终究一步也没迈出去,唉,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他不过是个掌柜,现在却已是骑虎难下,人兵这架势是把他们当成乱檔了。 太阳渐渐的西落,暮□□临,人兵源源不绝的补充上来,庄起仍旧是一夫当关,只是浑身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 老掌柜还在一脸无奈的劝着壮士离去不要管他们,可是庄起恍似未闻。 这时,茶楼下方是一阵搔乱,似乎有人在说徐大人来了。 任桃华到窗子前看,只见下方来了一辆硻n耍厦嫦吕戳艘桓瞿昙筒淮蟮娜瓷碜湃朔哪昵崛耍悄昵崛嗽鄙妹婺恳跞幔床皇切熘尽 那年轻人看了一下现场的状况,转头对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有人出来大声喝道,“哪里来的逆贼,竟敢辱骂徐氏,还不束手就擒,给你个痛快,免得受那凌迟车裂之刑,九族灭门之罚。” 老掌柜听了差点老泪纵横,可千万别拖累他啊。 那异族少年却奇道,“什么是凌迟车裂?” 万四瞪了那少年一眼,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个,但还是张口道,“就是跟炮烙腰斩一样的酷刑。” 那少年还是不懂,问道,”那九族灭门呢?” 万四没好气的道,“就是你死了还不算,你的亲威,你的亲威的奴仆,奴仆的亲威,只要沾边的,都得死。” 那异族少年这下听懂了,黑脸也透着些青色,都说他们西域人凶狠,这中原人才真是残忍至极。 其实九族灭门并不是这么讲的,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是指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出嫁的姐妹及外甥、出嫁的女儿及外孙。母族三是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儿子。而妻族二是指岳父的一家、岳母的一家。 只是这样说来,那异族人也不会懂,万四那么一说,那异族少年却是理解到了更深的一层。 那年轻人挥了下手,身后出现一个高个的长脸人兵,那长脸人兵步法敏捷,如穿花拂柳,越过了其它人兵,很快到了楼梯前,跳跃上了梯顶,拔剑刺向庄起。 这一剑快如闪电挟着风雷之势。 庄起见这一剑来势汹汹与众不同,也不敢怠慢,挥刀相抵,刀剑相撞,一声响的同时两人俱觉虎口发麻,两人互相打量了一下,又战到一处。 他们一打起来,刀势磅礴剑锋凌厉,风声呼呼,离近一点就面如刀割,别人再也插不上手,只能退到下边观战。

两人迅速过了百余招,谁也没耐何谁,打了小半天,庄起虽已力疲神乏,可是那长脸人兵却吃亏在个子太高,在低矮窄仄的楼梯间施展不开。 任桃华心焦如焚,现在虽是势钧力敌,可是这样下去,结果是可想而知的死路一条。 可是另一条束手就擒的路也走不通,来的不是徐知诰,那庄起的性命不好说,她的身份若被拆穿,且不说名声,给任府惹的麻烦也不小。 她喊了声庄起。 这一声清脆娇柔,一听就是个女子,楼上的几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一直没说过话看起来也挺镇定的小公子竟是个女子。 任桃华知道,以庄起的身手,一个人突围完全不是问题,他迟迟不撤,甚至孤军奋战,只有一个可能,他根本就是认得她的,甚至可能就是在暗中保护她。 “庄起,你走吧。” 庄起闻言并没有走,反而加大了攻势,几乎是只攻不守,那种激烈有了几分和对手同归于尽的意思,那对手心惊,气势不如,就落了下风。 那龟兹少年懂得几分武艺,见此情景就喝采欢呼起来。 任桃华却殊无喜色,她感到庄起已到了强弩之末,狂风暴雨之后大概就是落红凋零。 一直在窗口的龟兹大叔突然道,“有救兵。” 下方延伸到街尾的人兵搔动了起来,排列整齐的队伍似乎被物体刺穿,成一条直线的波动,好象是什么冲入,所到之处人兵迅速溃散。 那龟兹大叔喊了出来,心里却不大相信,哪里会有救兵从天而降来救他们? 这时其它的人也到了窗口,那团混乱迅速接近茶楼,却看得大约清楚了。 的确是有人闯入,是十数名黑巾蒙面的黑衣人,个个身手矫健训练有素,出手如疾风闪电暴雨惊雷,又凶又狠,虽在数以千计的士卒中,却仍然分割出了一条血路。 那队黑衣人杀到了下茶楼之下,那长脸人兵虚晃一剑,退下来跃到了那年轻人员的身边保护他。 庄起见此,便让他们跟他杀出。 那茶楼掌柜和伙计当然不肯走,一来不会武艺,二来若是走了这罪名就坐实了。 那龟兹叔侄护着任桃华,庄起断后,跟着那群黑衣人杀出了群围。 大概是怕了那些黑衣人的凶狠,那帮人兵只在后面呐喊,却不使劲追赶,转了几条街,就没了追兵。 又转了几个弯,那群黑衣人突然停了下来,其中一个黑衣人走了出来,摘下面罩。 那人却是吕何。 任桃华没感到有多意外,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始终知道,只要她遇险,崔准总不会真丢下她不管的,何况还有庄起。 吕何走近她,她刚要说话,吕何却是面孔一板。 吕何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冰冷严厉,“人生在世,哪能事事都随心率情而为,你也是江都的名门闺秀,却如此不知自爱自重,轻浮放纵,女诫女德都白学了吗,就算没有品德,也该长些脑子,不要总给别人添乱,好生在家呆着罢。” 吕何言罢,神色尴尬地冲任桃华笑了笑,也不知道主子是咋的了,叫他对这么一个美得天地失色的小女子说这样冒犯人家的话,而且声色俱厉,一点的情面也没留。 任桃华静静听着,这吕何鹦鹉学舌的功夫见涨,徐知诰的声音语气学了个□□成,若不是这一番劈头盖脸的严词太过诛心,她几乎要给吕何喝个采。 那龟兹少年却不乐意了,“你这人怎么随便骂人?” 任桃华脑瓜仁生疼,有气无力的说了句走吧,她只是觉得累,不想再说多余的话、 吕何回头看了看,其中一个个子高挑的黑衣人点了点头,吕何回去。 那群黑衣人撤后,那龟兹叔侄和他们道了别,说了他们俩的姓名,少年叫罗砂,那叔叔叫埃发,是乌牙部落的人,他们也即将返回龟兹,临走时再三强调他们是患难的交情,去龟兹的话一定要让他们尽地主之谊。 那龟兹叔侄的身影消失在路口。 任桃华往回走,庄起默默的跟着她,直到她到了任府的门口才消失了踪影。 任桃华一天未归,芷花虽然提心吊胆,不过她有言在先不到天黑也许不会回来,所以芷花一直挺到她回来。 她回来后芷花才虚脱般的松了口气。 任桃华对芷花又愧疚又感谢。 她洗了个澡,躺在拔步床上的时侯,又想起徐知诰的那番措词严厉的话,当时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老血,这时却生不起来气了,她有什么资格立场去生气,说得也没错,她惹了乱子却教人家去擦屁股,活该挨骂,可是理是这个理,终究是觉得(委)屈,不由得掉了眼泪,白日太累,也没哭多久就睡了去。 过了几日,徐知询无故杀了一文人的消息传开,那人名为张绩,并非是两江名士,可在江都城也有些知名度,一时之间朝野沸腾,徐知询成了千夫所指,无奈徐温只好让徐知询告病,暂时赋闲在家。 右司马严可求因纵容徐知询越拳大批调动军马,被除去司马一职,谪贬为楚州刺史。 任桃华猜测那张绩便是那天的醉汉,终究是因酒后失言丢了性命。☆、第38章 攀比心徐府后园的八角亭外,已是残荷败叶,一片荒败之色。 陈洛勿勿的走过水上庭榭,进入水亭。 “公子。” “辛苦了,严可求去任上了?” 陈洛有些风尘仆仆的,这时道,“没有,他去了升州拜见徐温。” 徐知诰没有露出多少意外之色,严可求不会乖乖的去楚州上任,这他是有数的,他听得陈洛说严可求和徐温一席谈后,徐温留下了严可求在身边处理正务。 亭中的另外两人都面色凝重,这严可求铁了心的扶保徐知询,不只一次的劝徐温舍徐知诰,使用徐知询主江都正事,徐温虽一直没有应允,可是长期留在徐温身边,就怕会水滴石穿。 骆知祥沉吟了片刻,“大人,我有一计。” 徐知诰道了声说罢,却半天没有动静,抬眼皮见他面色犹豫,便道了句尽管说来。 骆知祥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严可求有一子,听说已到了婚配的年龄,而大人有一女,我想……” 没等他说完,就听旁边的宋齐丘咳了几声,打断了他的话。 “大人的千金最大的只有八岁。” 骆知祥却是不知的,他呆了呆,那严可求之子严续已有十七岁,两人相差了九年,倒可先定亲,等着徐大人的千金及笄后再行婚礼,可是问题就是,严家能再等□□年吗?以严续的出色,找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却要跟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定亲,怎么也是说不通的。 骆知祥面有惭色,直向徐知诰告罪。 徐知诰却若有所思,突然笑了笑,“不,你的主意我采纳了。” 严可求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除了他太过可惜,不除他又如鲠在喉,两家结为姻亲,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骆知祥和宋齐丘面面相觑,骆知祥是觉着有点对不起严大公子,而宋齐丘却是心里嘀咕,这二公子怎么好象换了一副心肠似的,这不择手段的笑面虎模样,倒有几分徐相的风范,他一心辅助徐知诰,看中的就是他温厚宽容大度的仁者之风,可这种风格却渐渐模糊了,外表看是没大的变化,可这骨子里却是大不一样了,这位二公子的心思,如今就连他这个心腹也是捉摸不清了。 陈洛见话题告一段落,又回禀了一事,他在徐温处看到了晋国来使。 徐知诰淡淡的道,“李存勖还想要吴出兵。” 八月的时侯,李存勖曾遣使者来吴要求会师,共击后梁,当时被他以攻打虔州艰难而推辞。 现在,晋王准备大举进攻后梁,周德威率幽州三万骑兵和步卒,李存审率一万多沧州、景州骑兵步卒,李嗣源率一万多邢州、州骑兵步卒,王处直派将率一万多易州、定州骑兵步卒,以及各州的奚、契丹、室韦、吐谷浑各少数民族部落,把这些兵汇集起来,总共有十万之数。 陈洛道,“为何不出兵,后梁气数已尽,灭亡只是早晚,我们出兵共击,可平分梁土。” 徐知诰看了看陈洛道,“你认为晋王会守信吗?” 吴国兵力远不及晋,便是助晋夺得江山,那时损兵折将的吴军就更不是晋的对手,晋不但不会分给吴国疆土,更有可能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吴土。 此时只能坐山观虎斗。 直至年底,晋与梁的战事互有胜负,晋损失了大将周德威。 年底的最后一仗,两军的损失都达到了三分之二,俱偃旗息鼓,重整军队。 小寒刚过,王令谋的夫人于氏正式向任府给徐知诰提亲。 纳采、问名、纳吉,双方年庚八字没有相冲相克,婚事已初步议定。 然后就是过大礼。 任杏芳和任紫真几个丫头抢着礼单直看,问东问西的。 “这送十二斤糯米、三斤二两砂糖是什么意思?” 申氏笑道,“这是送给女家做汤圆的,取其圆满甜蜜美满之意。” “这四色糖呢,冰糖、桔饼、冬瓜糖和金茦……” 卢氏笑着告诉她们表示象甜密,白头到老的意思,象这些吉祥的话她是很喜欢回答的,希望这样答了之后,任桃华以后的日子就会万事如意。

“这生果呢?” 屋里的几个妇人皆没动静了,都没吱声,也没法说,难道要她们对几个小姑娘家说这是生生猛猛的意思,可要她们再往下问呢。 申氏一把抢过礼单,还给卢氏,板着脸道,“你们这几个丫头瞎折腾,等你们出嫁时再看。” 申氏飞快的扫了一下礼单,那礼单上的各色物品皆是俗成定规,没什么好看的,她只盯了一下聘金,一千金。 这一千金的聘金当然是远超任榴香夫家的聘金,不过不比任莲洁夫家的多,而任莲杰的夫家虽也是世宦人家,但女婿苏跃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小人,哪里比得上位高拳重的徐知诰,以他的身份地位,出这一千金的聘礼只能说是不过不失。 申氏与卢氏虽然交好,但终免不了比攀之心,任桃华眼见得姻缘不好了,她还十分惋惜怜悯这姑娘,可没想却先上赶子来了个陆钧,后又半途□□来了徐知诰,这两人,哪一个不是天下少有的人物,一个是如芝兰玉树风华无双的才俊,一个是年轻有为文治武功卓越的英才,就算那沈焕严续之流也是望尘莫及的,她那以后就眼热了起来,虽不致妒忌,可是羡慕和不舒服是有的,她两个女儿,除了不如任桃华长得好看以外,哪一点不如她了。 申氏看了聘金数额,这种不舒服终是消散了一些,徐家人未必有多重视任桃华,她虽嫁得好,以后的日子还要看她的造化。 下了大礼之后,就是请期,徐知诰托人带了徐温的话,说是徐温把日子定到明年的三月初五,任明堂自是没有意见。 只是徐温从头至尾没有露过面,任明堂也摸不清他对这门婚事的态度,难免有些惴惴。 任梨姿这段日子心情大坏,整天都在屋里打骂丫头。 这天被蔡氏撞上,蔡氏劈头就把她一顿训。 任梨姿道,“姨娘,我不服气,现在她又成了我的长嫂,凭什么我嫁入徐府,她还是阴魂不散。” 蔡氏发了顿火,平静了些,理了理她的发鬓,笑道,“糊涂,她不过是个养子媳,哪里比得上你?” 任梨姿道,“可是那徐知诰大拳在握,情势比人强。“ 蔡氏冷笑,“那不过是徐知训死了,徐相再无年长的亲子,年幼的能力和势力都不足压制诸将,再过十年,你且看,你那三伯徐知询若不争气,便你那夫婿也是有机会的。” 任梨姿眼睛一亮,“姨娘,你的意思是……” 蔡氏却不多说了,只说让她自己想。 蔡氏眯着眼笑了笑,透着些妩媚,论心思手段,十个卢氏也不是她的个儿,她将任明堂推得越远,自已便把人笼得更近,卢氏也是傻,女人再独立,那男人还是天,哪有人能拧得过天。 这些事当然不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能看透的,都是任明堂给她透露的,也许是为了安抚她,可是这也是实情,她是个聪明的,一想就明白了,任明堂嫁了两个女儿,也是作了两手的准备。 蔡氏又告诉任梨姿要和任桃华缓和些态度,将来总是要在一个屋檐下,只有忍耐,才有翻身的机会。 任梨姿听了蔡氏的话,便也去了任桃华那里两回。 任桃华正在赶制她出嫁的绣活儿,她的绣工不算好,任梨姿难免又嘴欠的笑话了她几句,笑她绣的鸳鸯戏水象鸭子伏水,绣的凤凰象野雉,她看了看自已的绣品,这话也不算是恶意中伤,还是有几分贴切的。 任梨姿见她不反驳,有些无趣,自已又凭空品味出了几分不屑,便冷笑道,“你现在得意了,出了那种事,也能找个好夫婿。” 任桃华将针插在入又拔了出,才淡淡地道,“一个继室,没什么好的。” 任梨姿觉得她矫情,明明拣了天大的便宜,还要装模作样的。 不过,徐知诰也并非十全十美的。 任梨姿坐到了任桃华的身旁,笑道,“四姐姐,你听说没儿,四姐夫可是有好几个庶子女的。” 任桃华瞟了她一眼,她就知道,任姿梨叫她四姐姐就准不会说什么好话。 “我知道。” 任梨姿接着说,“四姐姐,那你知晓四姐夫为什么没有嫡子女吗?” 任桃华虽知她没好话,但还是配合地问了句为何? 任梨姿低声道,“我听说,四姐夫的原配王氏是徐相亲自选的,可四姐夫却不喜欢她,反而格外厚爱她的陪嫁丫头,那丫头的名字可土了,叫什么宋福金的,那王氏眼红,便千挑万选弄来了一个楚地的美人儿作通房,那美人儿温柔解语,又善音律歌舞,可四姐夫还是多数呆在那丫头的房里,所以他的孩子多数都是这姓宋的丫头生的。” 任桃华默默的听着,觉着鼻头有点酸。 任梨姿又道,“你说那王氏为什么不得四姐夫喜欢,听说她嚣张跋扈得很,四姐姐,你可要以她为鉴啊。” 任梨姿如愿以偿的在任桃华脸上看到了一丝黯然,心满意足的走了。 任桃华想,原来他不喜欢那种强横的女人,那她就做这种女人,若不能完整的得到他,她宁可推开他。 除夕过后,天气渐渐转暖,各类的花社宴会也接踵而至。 申氏和路氏都热衷地带着任杏芳她们去赴会,由于任桃华的亲事以高嫁圆满告罄,几个任氏女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有不少贵妇已隐隐流露了联姻之意。 任桃华和任梨姿已基本上不出门,只在二月末任莲洁怀孕的消息传来时,才随着申氏出了趟门。 苏府座落在城南,一片占地很大的宅子,苏家长房媳妇亲自出迎。 进了后堂,苏家的老太太和任莲洁的婆婆苏家二房的林氏都在座,几个长辈叙话,苏家的长辈格外的留意了一下任桃华和任梨姿两人,心想这徐家挑媳妇敢情是专门看脸了,任梨姿名不虚传,而任桃华的姿色已经超乎了她们的想象,这种媳妇寻常人家是不敢要的,也只有徐家能消受得起。 任莲洁进得堂来,看见申氏坐在堂上,心头一热却掩饰住欢喜,上前先给苏家老太太和林氏请了安,才又拜见母亲申氏。 申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消瘦了一些,看起来精神还好,碍着亲家在一旁,也无法表示关心,就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 然后堂上就静了下来,几个姑娘碍着有长辈,也不敢造次的正襟危坐。 苏家老太太见情形笑道,“都别陪着干坐着,老三媳妇,你领着姐妹们回房里坐坐。“ 几个姐妹自是巴不得,迫不及待的随着任莲洁去了。 到了任莲洁房里,任莲洁喊丫头上了茶点水果。 “二姐姐过得好吗?”任桃华问道。 任莲洁点点头,还算好吧,苏家的老太太明理,婆婆林氏也算不上太刁难,夫君上进,哪一点都是差强人意的。 在任府的姐妹中,就数着任莲洁最有长姐的风范,亲切大度聪慧能干,一向是姐妹中的主心骨,她在的时候,互有心结的任桃华任梨姿表面上也会和平相处。 任莲洁也挨个询问着她们的情形,她细心周到,就连不太熟的任紫真和任蕊怀没多久也跟她亲近起来。 “二姐姐,你没见着,现在府请的那个麻嬷嬷可凶了。”任蕊怀恨恨的道。 “我们拿她没办法,姐姐在的话一定可以收拾她。”任杏芳对她信心满怀。 任莲洁含笑望着她的小妹妹,笑容中却不无惆怅怀念,在娘家时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是尤为珍贵,为人妇后,尽管苏家人待她不错,可她毕竟是媳妇,从前那种肆意随心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身为媳妇,除要小心翼翼侍奉姑舅外,就算对自已同床共枕的丈夫,也要谨慎低防曲意虚情,若无子息,她在这个血脉交错的大家族里就只是个外人。 这些姐妹还和从前一样,可是她,已经不一样了。☆、第39章 婚典至几个姐妹正说说笑间,丫头进来禀道,“邓姨娘来了。” 任莲洁收敛了笑意,“让她进来吧。” 从门外进来了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穿着桃红的衣裳,戴着蜂恋花的金顶簪,生得五人姣美,不过面色却很差,腊黄没有光泽,透着憔悴,神情有些怯生生的,见了任莲洁口称夫人。 任莲洁叹道,“我不是说了吗,你身子不好,就别来了,怎么也不长记忆,李妈,扶姨奶奶回去。” 一个老妇应声出来,把那年轻的妇人掺走。 任莲洁见几个姐妹都盯着她瞧,笑了笑,“这是你二姐夫的姨娘,前些时侯落了胎,亏了身子,你二姐夫和我都让她将养,偏生这般不听话。” 苏跃并不算好色的,除了她也就这一个邓姨娘,表面上看来对邓姨娘也是平平,可是任莲洁是什么人,自小就是聪慧剔透,就算他宠得不动声色,任莲洁还是看出了蛛丝马迹,不过她是个城府深的,也是按兵不动,直到那邓姨娘先她一步怀了胎,由林氏出面要留胎,事关子息,她一点也没给林氏这个婆婆的面子,一口回绝,不想那些人终究是不顾自已意愿,执意要留,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设计落了邓姨娘的胎,苏家人虽有怀疑,苏跃心里虽有了疙瘩,可是她做得干净利落,却是一点把柄也没留下。 只是她终究是损了阴德,手上沾了血腥,这杀生灵的罪孽,怕不是吃斋念佛能消得去的。

只是为了她将来的孩子,她是不管不顾的。 任莲洁笑面如花,一点也没露出情绪,只对着要出嫁的任桃华和任梨姿提点了几句。 姐妹们一起打了会马吊,消磨了小半天的时间,才有丫头说是到了饭点,她们几个就出了屋,往后堂去。 走到游廊拐弯处,迎面却碰上了两人。 其中一人却是苏跃。 任莲洁成亲得早,那时她们几个姐妹岁数还小,也没什么避讳,成亲和回门不说,还有各大年节,都会见着苏跃,却都不是陌生的,都纷纷喊着二姐夫。 只有任紫真和蕊怀没有见过。 任桃华自打回江都后却是第一次见到苏跃,当年的年轻人已蓄了短髭,目光仍然犀利精明,气度更为沉稳老练。 任莲洁给任紫真两人介绍了苏跃,两人也笑嘻嘻的唤了声二姐夫,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苏跃,让苏跃都不禁生了几分尴尬。 苏跃身边还有个年轻人,大约只是弱冠的年纪,生得却极好,墨眉米分面,只是神情看起来不太愉快,阴沉着张脸,有些心不在焉的。 苏跃也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严续,他的表弟。 严续在江都却是极有名的,几个姑娘都多看了他几眼,长得是不错,可是这副样子怎么好象别人欠了他债似的。 任莲洁和他熟,不禁问道,”怎么了?“ 严续不语,苏跃却低声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她呀的一声,转头看了一眼任桃华,那苏跃也突然省悟过来,也多看了任桃华一眼,这样的话,那他这小姨子岂不成了严续的准岳母了? 苏跃甚至想,是不是让严续先见个礼? 任莲洁有些憋不住乐,任桃华却莫名其妙,怎么都看她? 苏跃自带严续离去,任莲洁她们到后堂用饭,吃过了饭后,申氏就提出告辞,苏老太太和林氏再三挽留,申氏只说是府上有事,便带了几个姑娘回去了。 申氏回来后也没有向几个姑娘打听女儿的状况,她太了解任莲洁,那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若是她不想让你知道,莫说是几个不懂事的姑娘,就算是她,也未必能看出什么。 申氏叹了口气,只是消瘦了。 她的女儿,她心中有数,不论如何,总不会吃大亏的,可是看样子,心情并非太愉快,不过做人家媳妇的,都是这样,哪能事事称心如意。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 三月初五,任徐两府联姻,无数江都百姓蜂拥路旁围观。 新郎高头大马,顶花系红,江都的新任首辅徐知诰原来清俊如斯气度卓绝,出乎众百姓的意料。 可惜的是新娘子顶着盖头坐在轿里,无从得观。 徐府的喜堂上,徐温和白氏一起在堂上接受跪拜。 繁缛的拜堂仪式毕,然后任桃华就被送入了新房。 屋里似乎一下子拥进了许多的人,很是热闹,笑声,衣物摩擦声,窃窃私语声,一时间如浪潮般袭来。 终于,她的盖头被挑开了。 眼前一下明亮了起来,和她视线平行的是近在咫尺的鲜红绣纹的胸襟,往上是男人光洁的喉结,她不敢再往上看,视线移开落到屋里其它的人身上。 一屋子的人,除了丫头,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都是陌生的面孔,一个不识,她只认出两个,一个年纪较大戴着红花的应是喜婆,还有一个华贵端庄的白发老年妇人,定远侯陆氏老夫人,是作为福寿双全的夫人被两家请来作送亲太太的。 其实屋里的人都还没怎么回过神来,都听说任家四小姐是个国色,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可是一见本人还是愣住了。 一屋子高烧的红烛仿佛都失去了鲜艳明晃的颜色,暗淡下来。 满头珠翠无数,可是那也不及她自己清澈明艳的波光耀眼。 那一张俏脸,娥眉如画桃腮琼鼻,容色无匹,一张繁褥华丽的大红喜服,整个人艳绝尘寰。 打算来闹洞房的人都忘记了初衷,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那喜婆也傻住,没见过哪一个新娘子能美过眼前这位。 陆氏轻咳了声,那喜婆才赶紧招换丫头上来子孙饽饽和长寿面,任桃华吃了个生的,然后轻声跟着喜婆回答了三句生,其后两人都吃了几口长寿面,最后是共饮交杯酒。 两人中规中矩,按部就班。 那喜婆觉着这对新人的气氛尤为古怪,男的神色平淡不苟言笑,女的目光闪烁并无娇羞之色,共同点是殊无喜色,难道是襄王无意神女无心,这场婚礼造就的是一对心有所属的怨偶?可看起来这一对璧人是何其相配啊! 那些来预备来闹一闹的人也感到气氛压抑,又看到徐知诰平静冰凉的面孔,谁也不敢出声了,都悄悄的散去了。 陆氏领喜婆出门,临走时望了一眼任桃华,心中百感交集,她不希望陆氏后辈娶这样一个女子,这样的结局也算是两全其美,任桃华所嫁之人,与陆钧各有千秋,某些方面甚至胜过陆钧,她想起陆钧的黯然,又不禁叹息,这是怎样的孽缘? 任桃华听得徐知诰吩咐丫头们下去。 丫头们纷纷下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刹那间凝固了起来。 徐知诰默默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不过任桃华却能感到他锐利的视线。 她满肚子的啼笑皆非,明明都是他的错,怎么倒打一耙,这态度反而象是自个欠了他的? 她只作不觉,低首把玩着裙压,反复摩娑着上面曲折的纹路。 ”你不想做外室,不想做妾室,我明媒正娶,你还有什么不满?” 徐知诰突然说话,语气平缓却带着质问,冷不丁的倒把她吓了一抖。 她无语,她说的话,可不是这个意思。 徐知诰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又瞟了她一眼道,“说吧。” 任桃华恍然大悟,原来那天他说的如你所愿是这个意思。 可她回答不出,难道教她说,她忍受不了他还有其它女人,只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番拈酸吃醋有违妇德的话藱n隼矗凳切熘荆闶撬那咨改福率且惨邓д狭恕 她说了,难道徐知诰就能为她遣散妾室? 她说了,难道徐知诰就能发誓这辈子以后就不会沾染其它的女人? 她不稀罕说。 她干脆看向徐知诰,反诘道,“为什么一直不见我?” 徐知诰的神色一如即往的内敛冷静,无喜无怒,漆黑如墨的眼眸盯着她,目不转睛,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任桃华没来由的就有点怕,尾音的气势也不那么足了,一句话说完简直就不象质问。 徐知诰微微眯眼,突然笑了,“你见我做什么?” 她生生地咽回了不想嫁他的话,嫁都嫁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徐知诰正要说什么,却听得门外有人道,“二公子,老爷喊你过去。” 徐知诰被人唤走,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芷花进来给她取下沉甸甸的凤冠,她进了浴房洗了澡出来,也没见徐知诰回来。 她梳头的时侯,却听得峰岚和丫头的说话声。 徐相连夜返回升州,却要新婚的徐知诰携行,峰岚是来收拾随行衣物的。 任桃华亲手给他挑了两件衣服和一双鞋子,几双白绫袜和一叠汗巾。 打发走了峰岚,她想,徐相返回江都亲自替徐知诰主持婚礼,给了任府的脸面,可是新婚之夜又调走了徐知诰,重重的打了她的脸,显而易见的,徐相对这门亲事是不满意的,亲事只是徐知诰的自作主张。 她早早的睡了,明天一大早还得拜姑舅,那个徐相虽抬屁股走掉,可是婆母大人白氏还在啊。☆、第40章 春意浓第二天清早,她去拜了见白氏。 白氏是徐相在落魄不得志时所娶的老婆,糟糠之妻,出身贫寒,长得也不好看,不过面容和气,浑身上下有一种淳朴的气息,迥异于其它的贵妇。 “母亲。” 她跪在软毡上给白氏敬茶。 白氏接过茶,递给她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白氏的屋子里,除了婆子丫头,还有两个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讲究精致,任桃华原以为这孩子必是徐家孙辈,却不想那白氏却让那两个孩子唤她二嫂嫂,才知这是徐知诰的兄弟辈,六公子徐知证和七公子徐知谔。 这两兄弟看起来和白氏极为亲呢,她有几分奇怪,这庶子和嫡母这么亲的可不多见。 白氏和她说了一阵子话,把府上的情况给她简单的说了一遍。 徐相多数是不在家的,徐知训去后,府上就只有三公子徐知询和四公子徐知诲了,徐知询被徐温罚在府里思过,而徐知诲前些时侯摔下吗,也是出不得门的。 白氏继续说下去,她难掩惊讶,原来徐家的诸公子中,只有这面前的老六和老七是白氏所出,其它都是妾室生的,可看这白氏的年纪,至少有五十余岁了,那她大约是四十岁左右时生的孩子,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反而是妾室们先生了孩子。 白氏一定是看出了她的神色古怪,便笑了笑,“那些年相爷东征西讨的居无定所,我在老家伺侯着老太爷老夫人,这些年安定下来,我们才来了江都。” 原来如此,任桃华有些尴尬,好象是她心存猥锁专门打探长辈的私生活。

白氏后来又告诉她,徐知诰始终是养在徐温的另一位夫人李氏那里,不过李氏随徐温呆在升州,她就不必去拜见了。 怎么听起来徐府是有两个夫人,那些什么平妻的不都是商人之流弄出来的? 这个事却是不能打探的,搞不好要伤肺伤脾的。 她告退出了去,领她来的丫头知琴把领了回去。 这徐府太大,没人领着新人一定会迷路。 她回房后,拿起那白氏给的荷包,打来一看,两对圆润无比的绞花镯子,足有拇指粗,清一色黄澄澄的,一点珠玉也没有,怪不得这么重,长这么大她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礼,不禁对白氏刮目相看,这是个实在人。 她看着屋里的几个丫头,除了她带来的芷花,还有徐府里给配的大丫头知琴知棋,此时都在旁侯着。 她初来乍到,这府里的情况还得向这两个丫打探。 她和两个丫头闲聊了一些时侯,得到的讯息自然比在白氏处多。 任桃华可以不去理会徐温的其它妾室,可是有一位是必须要慎重对待的,就是抚养徐知诰的李氏,不只是因为她的养育之恩,而且这李氏娶她时徐温也是以平妻的名义,府里的下人也都称她为夫人,论出身论容貌论才情见识,都不只比白氏强上一大截,虽说白氏还是名义上的正室,可是李氏已足以与她分庭抗礼。 徐知训爱抢女霸妇,当时府里莺莺燕燕数不胜数,他去世后徐温作了一番清理,现在他那一房只余了正头夫人黄氏和两个生了孩子的姨娘,其它的或卖或遣或送人,整得一干二净。 徐知询去年才刚娶了媳妇董氏,膝下犹虚。 而徐知诲正是与任梨姿定亲的徐家四郎,任桃华特地多打听了几句,徐温战征沙场几十年,他的儿子们都是会武的,这徐知诲却是个彻头彻底的文人,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鼓动着骑个马就摔得起不来炕。 徐知诲不爱女色,屋里连通房丫头也没有半个,任桃华叹息,没想到任梨姿竟是个好命的。 她听罢,心中已有了数,徐府的人口并不太复杂,她大概平时要应酬的只有黄氏和董氏两妯娌,只是别人家都只有一个婆婆,她却要侍奉两个婆婆,真是想来都累,那白氏看起来人还不错,不知那据藱n錾砀吖蟮睦钍嫌质侨绾危 再加上崔母,她总共有三个婆婆,唉。 当天她就见到了黄氏和董氏。黄氏大约有三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灰暗,一副心灰意冷无心世事的样子,打扮素气。而董氏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圆脸弯眉薄唇,透着些精明利落,戴着金挑心如和金累丝青玉镂空鸾鸟牡丹簪,穿着浅红苏绣玫瑰的褙子,十分华贵靓丽。 她见过了两个妯娌,才想起来,据说徐府还住着徐知诰的两个妾氏宋氏和邬氏,怎么也不来拜见她这个新主母,这是很不合理的,她虽然极力想忽略这两个人,不过她们实实在在是存在的,她这个主母可以掩耳盗铃,难道妾室也存着这个心思? 传说中,徐知诰膝下至今有四女一子,可她连一个孩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若是别的主母,这做小妾庶子女的这般无理,早就按捺不住,偏偏这任桃华是个与众不同的,她强烈的不想见到她们便不见,随心所欲,所以,两下奇异般的相安无事了。 她无所事事的过了一天,第三日回门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回去。 任府的人见她一个人回来,都有些诧异,不过很快的掩饰住了。 只是长辈们不问,那几个丫头却不省心,连连追问着四姐夫怎么没来。 她如实说了,说是徐相把他叫去升州了。 任明堂听罢带笑的俊脸微微变了颜色,他听到徐相赶回来主持婚礼时还放下了心头的石头,现在看来,徐相虽然回来做了样子,可是心里还是不痛快的。 卢氏把她拉到一边打探新婚之夜,她知任桃华已非完壁之身,这万一没糊弄过去,可是糟心了。 任桃华弄了个大红脸,摇摇头。 卢氏没看懂,便提心吊胆的问是不是没过关,她还是摇头,卢氏放下心来,那就是瞒过去了。 她吃过了晚饭,便返回了徐府。 卢氏大包小裹的给她拿了许多的吃食,半路上她喂了一只流浪的狗,那只狗一路跟着她到了府门口。 到了府门口,她怎么赶那只大棕狗也不走,一个劲殷勤的摇着尾巴,要跟着她往府里进。 她走了很远,听得身后传来狗的吠叫声,渐渐的转为了惊嚎,她又走了两步,终究是不忍心,停住脚步,转过身子,又往回走去。 大门口一群护院正拿着粗棍子击打着狗,那狗惊得四处乱窜,却怎么也突不出包围圈,被打得嚎嚎直叫。 ”住手。“她喝止。 那群护院住了棍,一齐望着她。 她板了俏面,清了清喉咙,”这是我从娘家带回来的,你们打他作甚,放它进来。“ 她面容平静的领着那条跑过来的大棕狗进了府。 她一路顶着异样的眼光,回了自已的院里。 听着芷花的埋怨,她也后悔起来,她这喜欢乱捡活物的毛病始终没改过来,不只卢氏说她,任明堂甚至明令禁止她往家里拣癞狗野猫,这徐府的人也不知喜不喜欢养宠。 而且这么大的宠往哪里放呢? 她着实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才安顿好了狗,看那些丫头们的戒惧神情,她也没强求,洗澡拴狗都是自已来的,累得一身臭汗,却有意外之惊,那只大棕狗原来是黄色的,这得流浪多久才能造出的色啊。 她抱了抱大黄狗,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晚上她却觉得浑身发痒,唉,不该这么早抱它的,它身上绝对有跳蚤,她决定,还得多给它洗几次澡,捉捉虫。 第二天,徐府来了访客。 徐知询看着黄梨木圆桌上放着的礼物,一棵足有尺余的红珊瑚树,通体红艳宝光流溢,这么一整块质地绝佳的珊瑚可称是价值□□。 “你以为我象你那么眼皮子浅?”徐知询淡淡的道。 徐玠赶紧惶恐道,“三公子,可不敢这么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您和下人好比是萤火皓月,不敢相比。” 徐知询漫不经心的在一旁坐下来,“他以何名义罢了你的吉州刺史之职?” 徐玠轻咳了声,低声道,”贪猥。“ 徐知询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一眼,这位仪容整洁相貌堂堂的徐玠也有些红了脸。 徐知询嗤笑一声,”就你这点出息。“ 徐玠嘿嘿陪笑,“三公子,念在我们是同宗,您提携我一下。” “怎么不去求徐知诰?” 徐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第一,当然是本来就是徐知诰罢了他,这第二,他最善于揣摩人心,那徐温如何不想扶持亲子,可惜乱世的最高拳位可不比太平的统一王朝,是需要强大的铁腕镇慑的,徐知训一死,余子皆弱,除了徐知诰,哪一个的能力都不足以镇压诸将,据他推测,这只是一个拳宜,再过经年,徐温必又是另一番作法。 徐玠正色的道,“下人眼里只有相爷和三公子。” 他的回答显然令徐知询很满意,面上缓和了许多,两人又聊了一些时侯,徐知询发觉这徐玠虽然人品不太入流,不过论谋略见识,那真是不同凡响,于是更加的和颜悦色了。 徐知询笑了笑,“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泥,你跟着我也无前途,这样吧,我写一封信把你荐给父亲,你看这样可好?” 徐玠大喜,“多谢三公子提携,必不敢忘公子大恩。” 徐知询起身送徐玠,徐玠受宠若惊,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院子,往大门外走去。 走了不多久,却突有一庞大的黑影窜出来,直奔二人。 徐知询自幼习武,反应很快,飞出一脚便踢了过去,那物被踢得嘷的一声,滚出了一丈开外。 徐知询定睛一看,才发现这是一条体积挺大的狗,心下一惊,幸亏他反应快,要不然就被这畜牲咬了,紧接着就大怒,“谁放进来的狗?” 这时护院的已纷纷的赶来,围住了狗。 徐知询皱着眉头,看着战战兢兢紧抱着他胳膊的徐玠,心想这文人就是鼠胆,徐玠醒悟过来,赶紧松了手,讪笑着替徐知询拍打了一遍衣袖上的灰。 徐知询又厉声重复了一遍,“这畜牲是谁放进来的?” 众护院无一人回答,却得听一个清脆好听悦耳却气喘吁吁的女声说道,“这是我的狗。” 徐知询循着声音望去,那边的月亮拱门里跑过来了一个少年妇人,年纪很轻,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米分面桃腮明眸皓齿,俏丽得无法形容,他以为他大哥垂涏三尺的芸娘已是天下少见的绝色,这时才知是天外有天。 他突然想起昨晚上董氏一脸的不屑,笑话那徐知诰新娶的老婆任氏,说她回趟娘牵了条狗回来,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就跟那市井里没人养的野狗似的。 当时他还听得心花怒放,心想夫妻一体,这董氏指桑骂槐的,不是在骂那徐知诰给他出气吗? 他思及此就恍然,已知这跑来的人是谁,便也不说话,眯着眼看着任桃华。 任桃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甩了后面的丫头好一大截,这狗昨天受惊过度,丫头胆子太小,不知怎么就把狗弄遁了。

她看着面前脸色挺差的年轻人,突想起来不久前还被他围捕过,徐府成年的主子现在府里就每剩下徐知询和徐知诲,那徐知诲的伤还没好,听说还起不来,那这位就是徐知询了。 她不能肯定,就只笑道,“这只犬是我养的,没吓着你吧。” 闻言徐知询的脸色更不好了,他一个习武的大男人,会被只带毛畜生给吓着? 徐知询没有去认她这个二嫂,她也不想热脸贴冷屁股,两人心照不宣的,一个提醒她把狗拴好,一个道歉后就牵狗走了。 徐知询一转头看见色授魂消的徐玠,那位眼冒狼光几乎哈啦子都流出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这徐玠虽是个少见的人才,可这位贪财好色得都遮掩不住,若不是他在用人之际,哪能收用这种杂碎? 任桃华牵狗回了去,一路上就想,这徐知询和徐知诰不睦的传言看来是不假的。 她的新妇生活规律而平静,除了每天到白氏处晨昏,其它时侯都是自由的,白氏甚至说她可以出府散心。 她新认领的大黄狗,她给它起了个名叫土豆,大抵因为正值雨季,这土豆总把自已弄得一身的泥巴,给她气的。 如今作为一条家养的狗,土豆十分克尽职守,到了晚上就值夜,一听到风吹草动或是野猫的形迹便吠叫,吵得四邻不安,别人不敢说,黄氏和董氏报怨几句也罢,时间久了,就连白氏也要过问一回这条狗,她就不得不得重视了。 她只好一听到叫声,便起来喝止两声,一个晚上不知要起来多少回。 没有几天,她便整得自已精神(委)靡两眼无光。 只好在白日补眠。 这天正睡得昏天暗地,突听得芷花在喊她。 “小姐,快些起来,姑爷回来了?” 她一激令坐起来,掀了被子下床,刚穿上鞋子,徐知诰便进来了内室。 两人四目相对。 徐知诰脸上没什么情绪,一刹那眼里却有掩不住的惊讶。 任桃华几乎是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尤其那张脸,花米分糊涂胭脂狼藉,外加睡眼惺松目光无神,美人还是个美人,却是个粗糙不修毫无风范的美人,被暴雨凋零的枯萎光景,让人生生的减了几分惊艳,生出了喜感。 任桃华丝毫不察,只觉得徐知诰的眼神分外古怪。 她也没听清徐知诰咕哝了句什么,就勿勿的走了。 她莫名其妙,直到坐到了双鸾菱花铜镜前才吓了一跳,哪里来的疯婆子?这几日她为了掩盖暗淡的脸色抹了厚厚的脂米分,这一旦弄花真是惨不忍睹,她掩面,她在徐知诰心目中的形象毁于一旦了。 她想起刚才一见到徐知诰,就觉得随着时光的琢磨,他愈加清俊好看稳重成熟夺人眼珠,如阵年的酿酒,散发着醇厚清冽的香味,令她眼红垂涎又唾弃鄙夷,可他眼中的自已呢,就是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人家如日中天的现身,她却是江河日下,一对比起来真是令人伤怀。 这样暖意轻风的春日午后,她怎么不是伏在南窗下的紫漆描金山水纹翘头案上,摊着宣纸,去勾勒天井边那素雪如云米分白灿烂的一树梨花呢,那样的情景,满目落英缤纷,如雪簌簌被轻风送到身畔发际,风情万种,多么美轮美奂令人心旷神怡的画面意境啊!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 她打击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来梳洗。 她让芷花给自已梳了朝月髻,插了玉鸦钗,戴了翡翠翘宝钿,薄施了米分黛,对着镜子打量一番,除了眼带血丝之外,她又是温香暖玉的小娘子了。 可是此后的两个时辰,徐知诰再没有出现, 直到黄昏,她才觉得不对劲,院子里出乎意料的安静,她跑到院子里,才发现拴着土豆的地方已是空空荡荡的了。 她叫人一问,那院里的小厮才说是徐知诰令人把土豆牵走了。 她气势汹汹的杀到了勤勉堂,她养得好好的狗,一回来便给收了。☆、第41章 鱼须滴她在门外被峰岚拦住,然后在外面等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听到徐知诰让她进去的信儿。 她气焰滔天而来,等侯却将她的怒意耗掉了大半,所以她进去时已是心平气和许多。 徐知诰抬起头来,打量着她,“什么事?”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她压了压火,尽力表现得冷静沉着,“你把我的狗弄到哪里去了?” 徐知诰挑起丹凤眼睨着她,说不出的嘲讽,“你以为徐府准你养狗?” “为何不准?” 徐知诰靠在椅背将手放在桌案上,语气平静,“你现在是徐府的媳妇,很多规矩不必我说,你自已也懂,何况,你看看自已,都弄成什么样了,抹再多的面米分也盖不住你的鬼模样。” 任桃华气得炸毛,前面说得好好的,她还可接受,后面怎么出来人身攻击了,她怎么啦,她悉心打扮过,照镜子都觉得自已美貌如花,怎么到他这里就给认成了鬼样子了。 她跺脚离去,徐知诰在后面唤她,她也当作没听到,头也不回。 天黑的时侯,听说徐知诰在勤勉堂睡下,她大大松了口气,自已也分不清是怕徐知诰回来她无法面对,还是怕听到他在妾室的房里歇息的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峰岚就送来了一个酸枝木匣子给她。 她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或精美贵重或稀罕少见的首饰,玉葱茏、象帝、双翅凤翘等等质料顶尖做工精致,居然还有汉代流行现在几乎绝迹市坊的鱼须滴,样样都是珍稀之物。 她随意一看,便将盒子丢在了一边。 峰岚心里觉得奇怪,这位新夫人收礼怎么是这副表情,殊无喜色不说,反而流露出了几分怒意,这回去以后,万一要是公子问起,自已要如何回禀,难道要说新夫人收到礼物不开心。 他哪里知道,任桃华是在想,徐知诰不会单单就给她捎了东西,大约也不会少了那两位妾室的。 徐知诰一大清早的就命人送来东西,低头求和的意味绝对是有的,可是她这么一浮想联翩,就一丁点也高兴不起来了。 峰岚回去之后,徐知诰果然问起。 峰岚当时其实只是一想,这真问起来,他一下子就懵住了,他这乌鸦嘴,以前给那两位送时公子也没问呀,那两位的东西寻常也不如这位的稀罕珍贵,可都挺高兴的,他不问,反而这位出了差头的,偏偏问了,他得怎么答,这都是公子亲自给她挑选的,回答不好不是挑拔人家夫妻关系,那新夫人也给了足额的赏钱,可他也不能撒谎。 他长时间不答,等着答案的徐知诰脸上淡淡的啥也看不出来,可是蓦然的他就觉得室内的温度骤降,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时徐知诰抬手挥挥让他下去。 一连几天,徐知诰都在勤勉居歇息,白天若朝不着面,晚上就更见不着,任桃华也不知该难过还是该轻松,不过旁人看她的眼光却都带了异样,掩也掩不住的,黄氏的眼里有着同病相怜,董氏话里话外透着幸灾乐祸。 董氏笑道,“这二哥也真是的,新婚的妻子还这么冷落,准是听了外面的流言,这流言啊,信则有,不信则无,就是这么点事。” 白氏老夫人把董氏一顿的责骂,董氏才不再到处乱说。 后来白氏老夫人背着人对任桃华说了一番话。 “男人呢可以随心所欲,可女人不能,男人就是天,女人再能耐,也大不过天,不要跟男人赌气,低头不是丢脸的事。” 白氏言辞简朴语重心长,但看着任桃华不以为然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心里暗暗叹息,这娇滴滴俏生生的小娘子怎么这么倔呢?曲意温软讨个好就那么难?这望族的千金就是骄矜,还不如她个糙老婆子。 她哪里知道,任桃华压根就没想和徐知诰好好相处。 她有时侯也想,她的梦想就是和崔准厮守,怎么这时侯又不行了呢? 难道只因为是崔准变成了徐知诰,有妾有子? 现在这种情况,也有徐知诰的原因,想起徐知诰对她撂脸子的频率,她都觉得不可思议,能令内敛冷静多数以温言浅笑待人接物的人这么兜不住,那她得多对不起他呀。 可是她前思后想,也没想出来到底是哪里对不住他了。 过了立夏,各种宴会如雨后春笋般的冒出头。 请柬如纷纷雪片般的飞入徐府。 徐老夫人白氏是不爱参加这些宴会的,她出身低,大字也不认识几个,从前硬着头皮去了几次总觉着格格不入,还闹了不少笑话,后来就不爱去了,随着徐相的地位越来越高,巴结她的人也水涨船高,大宴小宴的都请她赏光,去了别人也都言不及义的奉承着她,她更觉无趣,还不如在家里和仆妇们扯扯家常,所以十次也去不了一次。 白氏通常都是把请柬给媳妇,让她们去应酬。 以前,徐府出面的都是长媳黄氏,徐知训死后,黄氏意气消沉,就换成了新妇董氏。 徐知诰如今娶了新妇,黄氏丧夫,其实任桃华已是实际上的徐门冢妇,不过徐知诰虽掌大拳却又为养子,所以这种情况颇为尴尬。 不过任桃华和董氏之间却很是和谐一统,任桃华不爱抛头露面,而董氏却是个热衷各类聚会的,所以一开始的请柬都是董氏独自去了。

可长久下去,任桃华老不露面,也是不合适的。 不过徐知诰不作声,别人自然也不会多嘴,她便得过且过,混一日是一日了。 这天她刚刚吃早饭,却见多日不见的徐知诰进了屋。 “你收拾一下,陪我去参加宴会。” 她恩了一声,徐知诰瞅了她一眼便出去了。 她也不知是何种宴会,却不想去叨扰徐知诰,挑挑捡捡的,换了一身松花色的短襦配了件桃红色彩绣绫裙,梳参鸾髻,戴了金镶玉蟾宫折桂分心和宝蓝点翠珠钗,耳上坠了金灯笼。 这身打份即不过分华丽耀眼,又不失贵气端雅,她自已是挺满意的。 可是徐知诰和她一朝面,打量她一眼,神色却是不太满意的,转头对着峰岚低语了几句。 峰岚应声而去,不多久就捧着一个精致的荷包回来了。 徐知诰接过荷包,从里面取出一对很眼熟的耳坠,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崔家祖传的那对红珊瑚耳坠。 徐知诰将那对耳坠递给她,她不接,他斜了她一眼,扳正她的身子,俯首亲自去摘她的耳饰, 她感觉他的动作有点急躁,一下就弄得她生疼,她咬住嘴唇哼也不哼,却觉得徐知诰手下顿了一顿,然后动作就变得温柔了起来,动作徐缓地把那对红瑚珊耳坠戴上在她米分白圆润的耳垂上。 徐知诰牵着她上了马车,坐在左边,靠壁闭目养着神,再也没吱声。 任桃华坐到了另一边。 沉默笼罩了一路。 她有些不安,轻咳了声,“我们这是去哪?” 徐知诰撩了撩眼皮,也没有看她,言简意赅,“诗会。” 她迟了片刻才想起来,当夏牡丹盛开的季节,江都都会举办一场大的牡丹诗会,两江才子聚集一处,品评牡丹,以诗会友,这是江都城每年的几大盛事之一。 可是,徐知诰怎么突然要参加诗会呢,他整日公务繁重,真不象是有这种闲情逸志的人。 马车到了地方停下,两人下了车,任桃华才发现这是一处庄子,这里大概是出了城,四下都是山野田地,正值夏初,放眼一片葱绿,漫山遍野点缀着野花。 诗会在庄子的庭院里举行,里面已是文士美人云集,三三两两的,穿插在牡丹花丛之间,指点江山。 那庄子的主人关庄主是江都的首富,虽是胸无点墨,却是家财丰盈,本年重金拔得了这举办牡丹诗会的头筹,志得意满,这时听得吴国摄正徐知诰竟然前来,又惊又喜,刚要隆重迎接,却被告知不得声张,便赶紧颠颠的自去庄外接人了。 两人被关庄主迎入庄子,别人不识得,只觉这进来的两个人男俊女美,比肩而立简直象画里的神仙壁人一般,有在朝为人的却认出了徐知诰,赶紧上前见礼寒暄。 留下任桃华一个人在园里闲荡着。 这关庄主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对于牡丹也格外钟情,这些牡丹品种大多来自洛阳,也有少数是遍地收刮来的,品类繁多,满园子雍容华贵的一齐怒放,那真是绚丽多姿美不胜收,玉笑珠香,阵阵的香气扑鼻,令人心旷神怡。 她正在细赏着一株米分里透蓝的蓝田玉,突听得有人在身边笑吟道。 “吴姬十五细马驮。青黛画眉红锦靴。” 她循声看去,只见身旁已站了个年轻人,穿着华丽的曲裾,长得还端正,只是笑容轻浮,正对着一个穿轻纱红靴的姑娘调笑着,她望过去的时侯,正好和他的眼光对上,那人呆住了,呀了一声,又念了两句诗。 “疑是洛川神女作,千娇万态破朝霞。” 他念的诗本是拾人牙慧,这时又是前后不搭,可知这诗会中也有不少的文人却是才疏学浅来混水摸鱼,自此,任桃华一下子对这帮文人的敬仰之心就淡了不少。 她转头离去,顺着能甬路转了一个弯,眼前开阔了起来。 陆钧穿着白色暗绣兰草纹直裰,飘逸而俊美,身姿优雅风华蕴藉犹如鹤立鸡群,在一群文人搔客中十分醒目卓然,她想不看到都不行,还没来得及转移视线,那人就一眼看到她,越过众人向她走了来。 她一惊,想要撤退已不及,只好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陆钧走过来。 陆钧在离她三尺之处停下来。 “徐夫人,还好吗?” 任桃华点头,不好也不能说的。 陆钧看了她半晌,才道那就好,她没来由的心里不安,不知怎么的,她总觉着自已好象欠了他什么,不只是玉佩, 还有别的,她说不上来。 “那玉佩……” 没等她说完,陆钧就打断她,“以后无需再提,那本就是我不想要的东西。” 任桃华听罢稀奇了,那么贵重的物件怎么忽然又不想要了,那里面有惊天的财富,天下人都是趋之若鹜的。 两人站了一会儿,相对无言。 她没什么可说的,而陆钧主动过来,可是又什么都不说,她想走也不好意思,留下又觉得尴尬。 直到那边有人在唤陆钧,他才告辞离去。 她在园子里走了一阵子,徐知诰就差人来知会她,说是要回去了。 “走吧。” 徐知诰当先往外面走,她只好及时跟在后面,出了庄子,上了马车。 不怎么的,她觉得这气氛仿佛比来时来要沉重压抑了许多,徐知诰面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内敛,眼神如深潭藏秋水,深邃不见底,分明看不出喜怒,可是任桃华却能觉得出他令人战栗的隐忍压力。 她甚至不知是哪里得罪他了。 但她也不想去讨好他,就这样吧。 于是,她和徐知诰的关系就这样一直不愠不火的维系着。 直到她名义上的公公徐温回来,她也没去努力修复和徐知诰的关系。 她是第一次见到的徐温,敬茶那天没见着人,徐温大约五十余岁,当然没她亲爹那么年轻俊美得不可思议,可是容貌端正,一张圆脸笑咪咪的,看起来和蔼可亲,一点架子也没有,就象邻家的伯伯一样,当然任桃华也不会以为他善良无害,能一手把持吴正作威作福的拳臣又岂寻常之辈? 任桃华给他补敬了一杯茶,“父亲。” 徐温笑吟吟地看着她接过茶啜了一口放下来,“好,起来吧。” 几个子女也纷纷上前拜见他,徐温一一和他们聊了几句,又抱了抱徐知证和徐谔两兄弟,然后便把目光移到肃立在一旁的徐知诰身上。 “你跟我来。” 徐知诰两人出去,这时徐知询哼了声,甩袖而去,甚至也没顾忌白氏正在堂上。 堂上只余下一群女眷,两个未成年的男孩儿。 白氏对着刚刚跟随徐温从升州回来的徐宛雁说道,“你还没见过二嫂吧?” 徐宛雁于是跟任桃华见礼,轻唤了声二嫂,任桃华应了声,也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只觉得这徐宛雁的眼神和从前不太一样,复杂暗晦了许多,如一团黑雾,让人看不清。☆、第42章 鱼水情徐温率了相当数量的将领回江都,请吴王称帝,但吴王坚决不允。 徐温不肯善罢,于是吴王下了一连串的旨意。 徐温的头衔又加长了许多,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及宁国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东海郡王。不但人位,一时之间爵位已与杨氏王侯平起平坐。 而徐知诰受封为为左仆射、参正事兼知内外诸军事,仍领江州团练使。 以扬府左司马王令谋为内枢密使,任明堂加外枢密使,营田副使严可求为门下侍郎,骆知祥为中书侍郎,前中书舍人卢择为吏部尚书兼太常卿,馆驿巡人游恭为知制诰,前驾部员外郎杨迢为给事中。 徐温大摆宴席庆祝,一时间徐府门庭若市,宾客云集。 歌舞喧哗丝竹声都隐隐传到了后宅。 白氏笑道,“这帮男人们,心里面只有功名前程,这么多人升人加爵,这回可乐呵了。” 董氏看了眼任桃华笑道,“二嫂尤其双喜临门,这相公和亲家公都升了职,这才是可喜可贺。” 任桃华做出志得意满的德行抿唇笑了笑。 黄氏再一旁心里难免失落,这一切荣耀本来都是属于她的,却因为徐知训的死一切化为乌有了。 几个女眷闲聊了一会儿,白氏打发她们回去。 任桃华落在后面,正赶上徐宛雁过来,两人打了个照面,互相点了下头,交错的走过几步,徐宛雁突然轻唤了她一声。 她放慢脚步停下来。 “没有你,二嫂不会死。“ 任桃华回过头,徐宛雁所说的二嫂自然不是指她,那就是说徐知诰的原配王氏,对于王氏的死因,她从来没去打探过,想来不过是生病或是意外,可是徐宛雁却这么说,显然是别有内情,而且她居然把她的死因归咎于自已,就更不可思议了。 “与我何干?” 徐宛雁轻轻牵了牵嘴角,“也只是我的猜测,二哥没以前那么宽厚了,也许与你无关,可是却与他脱不了干系。” 徐宛雁自言自语似的说完说离开了,留下任桃华一个人满腹狐疑。 半天,任桃华还是没回神来,徐宛雁的只言片语在她心里掀起了巨浪。 她心情有点乱,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渐渐来到了园子。

看到前面的一大群人,她避之不及。 那群人都身着人服,大多是年轻陌生的面孔,这时见着对面突然冒出一了个乌发青襦姿容绝色的少年妇人也都是怔住了。 这群年轻人员,此时皆不免惊艳,却没有人敢造次,这毕竟是在徐相的府上,若是冲撞了贵人可是不得了了。 任桃华一眼就望到了徐知诰,除了徐知诰之外,也有几个熟面孔,她大哥任子信和二姐夫苏跃也在其中。 徐知诰目光移过来,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微笑着唤了句夫人,声音低沉磁性,清凉中带着温柔,那态度恰如其份,尊重,也有新婚燕尔的夫妇该有温情亲昵。 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五味杂陈,暗咒了声虚伪,侧身福了一福。 周围的人员一听便恍然了,原来这就是徐知诰的新夫人,任明堂的嫡女,果然是名不虚传。 那些人员纷纷给她见礼,多数是唤着徐夫人,只有徐子信和苏跃叫了声四妹。 其中一个年轻的人员犹豫了下,终于上前行了一礼,对任桃华轻声道,“给四表姑请安。” 此言一出,园子里万赖俱寂,连徐知诰都有几分诧异地瞟了他一眼。 这一行的人员无不惊奇,这位刚刚晋升的吏部尚书卢择卢大人,虽是为人和蔼亲切,可是对任子信一向是态度微妙难言,透着些许冷漠无视,同袍都以为他们之间有龃龉过节,可这时却发现,如果这卢择管任桃华叫表姑,那任子信不也是她的表叔吗? 可卢择分明是不认任子信的,如何他对两兄妹的态度相差这么悬殊? 任桃华神色自若的恩了声,其实卢择还要比她大上十余岁,可是谁教他辈份小呢,他是卢氏一个庶支堂弟的孙子,在卢氏一族中并不太受重视,不过他天姿聪敏勤奋好学,却是凭着科举入了仕途,为人清正正绩卓著,因此并未受卢氏的牵连,反而这两年连连升职,这一次更是破格提拔为吏部之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不少同僚都看了任子信一眼,任子信板着张脸面无表情,恍若不觉。 卢氏倒台,任子信和任明堂一道,虽没有落井下石,但表现冷漠袖手旁观,当时卢择虽已入仕,却是人微言轻受人排挤的小人,那时只有卢氏和任桃华频频关照,又买通差役又倾囊送了银钱,卢择自那以后,虽然嘴上不说,心中却已是泾渭分明,对于卢氏和这位年纪甚小的小表姑充满了感激之情。 这其中的内情,其他人自是不了解的。 任桃华其实也不免在心底嘀咕,从前的时侯她这位大表侄对于称呼她这个小表姑可是挺抵触隔应的,怎么这次再见面,倒是甘之如饴的主动喊自已了。 任桃华告了个罪往回走,她心思不属,走了一段路,发觉眼前到了一个陌生的院落门口,院子里正传出一阵阵幽怨哀婉的琴声。 她望了一下四面,这里还在徐知诰的地盘之内。 她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跟着她的几个丫头,“这里是谁住的?” 其中的知棋回道,“夫人,这是周姨娘的住处。” 原来是那个能弹善歌的楚地美人,这琴技高超感人肺腑,弹得她的心肝脾肺一抽一抽的颤抖。听说周姨娘是美貌风情并重,技艺与才华齐驱,果然是名不虚传。 听得周姨娘已被徐知诰禁足,她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又随口问起那个大名鼎鼎的宋姨娘。 知棋道,“夫人,宋姨娘不在江都,她带着几个小小姐和小公子,跟着相爷和夫人住在升州。” 任桃华愣了一会儿,怪不得,她从来没和这位宋姨娘和她的孩子们打过照面,原来人家根本就不在府里,可是,一个妾室带着孩子,跟着公公婆婆一起住在外地,这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的一件事。 这才是她始终与这帮人素未谋面的根源。 徐温回吴都,本欲多呆些日子,不料,却传来了吴越出兵的消息。 后梁帝下诏,命令吴越王钱镠大举讨伐淮南。钱镠任命节度副使钱传瓘为诸军都指挥使,率领五百艘战船,从东洲攻打吴国。 吴主大惊,急召群臣商议后,派出舒州刺吏彭彥章率军出发阻击钱传瓘。 徐温也立即返回升州,整顿军队伺机待发。 徐温走了,任桃华就轻松了许多,这老头虽然整日笑咪咪的,可对她总藏着些审视探究,她面对他一直都有种难言的压力,令她怪不舒服的。 徐知诰大多数时侯都是逗留在勤勉堂,晚上也是独宿在那里,白天两人偶尔会打个照面,会说上几句话,都是客套又生疏的。 任桃华也见过了陈洛、童雪川和穆宜等人。 童雪川肯定是没认出她来,但她却看不出陈洛认没认出自已,陈洛是个心思深沉的,没啥好奇怪,可是那穆宜小小年纪,把庄起冷漠的作派仿了个十足,她也看不出来。 庄起,自从那夜以后,她再没见过他,他帮她闯了那么大的祸,不能再露脸了吧。 还有,崔母、殷鸿也似从人间蒸发了似的,凭空就消失了。 她有很多疑问,可是以她和徐知诰现在的关系,她张不开口询问,只好自已憋着。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这天夜里,徐府里突然噪声大作,说是柴房起了火,大伙都去救火,然后又有人喊着有刺客,府里乱作一团。 任桃华跑了出去,只见丫头小厮婆子们都惊慌失措,到处乱跑着。 她往乱源那边去,那是勤勉堂的方向,没跑几步,就被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拦了回去。 “放我出去。” 她气势十足,后来又威逼利诱,可惜那两个侍卫极有风骨,根本不买帐,还是像两尊雕像似的立在门口,把她足足的看守了一夜。 她一晚上也没睡好,半夜起来捧着青瓷碗喝了两盏茶,就几乎瞪着玉堂富贵的纱帐顶,看了半宿的玉兰花、海棠花和牡丹花。 等到第二天那两个侍卫撤了之后,她才得以出门。 她直接往勤勉居而去,到了地方,看到在庭院栏杆上坐着的峰岚的脸色,吊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她想离去,峰岚却已经看到她,唤了声夫人。 她没法再走,一想既然来了总要弄个清楚,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也不象话。 她进了屋,看见徐知诰穿着身墨色松纹直裰,正靠在太师椅上,那脸色真的说不上好,可是神情是柔和的,面容和蔼得让她差点受宠若惊。 “夫人,有何事?” 她其实是来看看他是不是被刺了的,徐知诰衣冠整齐干净神情安然,看样子是无大碍的,可是如果伤口是包扎在里头的,她也看不出来。 “我昨天听到有刺客。”她半天才刺探着冒出一句。 徐知诰轻描淡写的道,“只是小毛贼。” 她啊了一声,心中却不太信,小毛贼会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徐知诰却转了话题,询问了一下她的日常需缺,但她能缺什么,这府里的用度虽不比在邓州时的豪奢,可也是供已充裕,她摇了摇头,徐知诰也沉默下来。 “只是院里有些冷清,要是能养点什么就好了。” 她补了一句,她这是变着法想往回要土豆。 徐知诰却不搭茬,揉了揉额角,神情有几分无奈,“你若是无聊,可以弹琴作画,要不赏花扑蝶,都挺好不是?” 扑蝶?任桃华瞅着徐知诰没说话。 徐知诰大概也是想到她执扇扑蝶的画面有点适应不良,眉头蹙了下,就改了口,“这样吧,我弄些鱼苗给你放在池子里养。” 她不甚热络,她其实不太喜欢冷冰冰的鱼,她想鱼在水里游有什么好看的,她只是想要回土豆。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开口讨要土豆,一抬眼却看见徐知诰正盯着她看,目光出乎意料的柔和,温柔得仿佛是那月光里融化的濯然春波,差点要溢出河床来,她一惊之下,却见徐知诰眼里突就多了些笑意。 她低头从胸至胸的找了一遍自已,没啥不对的,缀着珍珠的绣鞋也没穿反,石榴裙也没弄脏,腰畔的荷包和裙压也是各据各位,她恼羞起来,有什么好笑的? 这时,外面峰岚禀告的声音传进来,“公子,骆大人和宋大人,还有陈防御使和镇南军节度使刘大人来了。”☆、第43章 祸水兮她往外撤,和几个人打了照面。 她最熟悉的就是陈洛,一身武将的打扮,另外两个文人,都是生些的面孔,宋大人宋齐丘,据说是徐知诰的心腹,她见过两次,可是这宋齐丘显然是不太待见她的,她自认为生得纯良端庄,可是这位每次见了她都是一副看祸水看妖姬的戒备眼神,那骆大人骆知祥倒还是面善和气的人,最后是那个曾救她一命生得颇为英武的刘信。 “钱传瓘用灰尘豆子就把彭彥章败了?” 她出去后,骆知祥颇为诧异的声音响起来,其实屋里其它人虽没吱声,也都是掩不住面上的吃惊。 徐知诰点了点头,把战报递给他们传阅。 钱传瓘和彭彥章两军在狼山边的江面交战,吴国的船乘风挺进,势不可挡,钱传瓘率领船只躲避开,等吴国的船只过去之后,钱传瓘又从后面紧跟着。 后来,吴国的船回过头来与钱传瓘交战,钱传瓘让士卒们顺风扬灰,弄得吴国士卒睁不开眼。等到两军船舷相靠近的时候,钱传瓘让士卒们往自己的船上撒沙子,向吴国的船上撒豆子,这些豆子上沾满了战斗中流的血,吴国士卒踩上这些沾满血的豆子,一动就都摔倒在地。钱传瓘因此放火烧了吴军的船只,结果吴军大败。

看罢,刘信苦笑,“每只船都载沙子豆子灰尘,真亏他想得出。” 宋齐丘看了看战报的后面,彭彥章自杀,钱传瓘俘获了七十多名吴军将领,斩杀了一千多人,只有按兵不动的副将陈汾及属军毫发无伤。 宋齐丘拍了下大腿道,“姓钱的小赎子该死,姓陈的混球更该杀。” 宋齐丘骂完了想起屋里还有一个姓陈的,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陈洛。 陈洛不介意的笑笑,心思却飘到别处,钱传瓘这个对手,虽然年轻,但多谋善断用兵诡异,任何人掌兵,也是颇为头痛的,吴国这一场仗,并不好打。 徐知诰等他们看完,才道,“主公已下诏,令我带兵去前线,刘大人和陈防御使随我去,江都的正务,你们帮我看着吧。” 骆知祥三人应诺,宋齐丘却提出要跟随他去,他不比身为门下侍郎的骆知祥,他不为徐温所喜,所以徐知诰几次欲提拔,都被徐温阻止,只捞了一个品级低微的殿直军判人当,离了徐知诰,他留在吴都也兴不起风浪。 徐知诰却是不准,要他留下来与骆知祥作个参谋,宋齐丘只好应承下来。 他们走后,徐知诰喊峰岚要他整理行装,三日后出发。 “可是,公子,你的伤……。” 峰岚出言,徐知诰不许他们声张,知道他昨夜被刺客伤了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人。 徐知诰瞥了他一眼,他自动咽回了后面的话。 另一边,任桃华回去后,心里还是不踏实,便给芷花些银钱让她偷偷的打探一下昨夜的详情。 芷花去了一下午才回来,把打探到的信息和她学说了一遍。 “小姐,昨天确有刺客来着,香兰说她亲眼看着,那刺客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生得可好了,一双桃花眼勾魂似的,秀气得很,就是狠得要命,侍卫被他伤了好几个,好不容易才擒了他。” 任桃华看了芷花一眼,她让她去打探什么来着,重点不说,说些什么乌七八糟的,刺客长得什么样有关系吗? 芷花醒悟过来,可是这个她是真没打听着,前院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 “应该是没受伤。” 任桃华瞪了她一眼,随即一想,算了,若是他存心不想别人知道,任谁也是查不出的。 第二天,峰岚过来寻衣物,她才知徐知诰就要带兵打仗去了。 她想,即是能骑马带兵,是没受伤吧。 可是出行那天,她被白氏赶着去送徐知诰,却发现他是坐马车走的。 徐知诰临走时什么也没说,神色平常,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上车了。 没过两天,她院里的池子里就撒了许多的锦鲤,七彩缤纷的,映着碧水,分外清凉好看。 日子过得很平静。 这天夜里,她正要脱衣睡下,却听得外面又是一阵喧哗搔动。 而正如她所料的,她尚未走到院门口就被两门神阻拦下来,只能眺望。 芷花给她倒了杯茶,劝道,”小姐,这热闹真没啥好看的,去了搞不好还受伤。” 她一想也是,只不过外面这么吵,她也不能睡得着,还不如去瞅瞅。 她喝了一盏茶后,用发钗挑了挑灯芯,准备挑灯夜读,却觉得冷不丁的一个黑影窜了进来,然后芷花扑通倒下。 她正要尖叫出来,却看清来人后噤了声,那闯进来的不素之客正是曾救过她的葛婶。 “你把她怎么了?”她问道。 葛婶哼了声,“没事,敲晕了。” 她看着葛婶,您那么大的劲儿,芷花却只是个弱女子,您确定没整死她吗? 葛婶正要说话,突听得外面院子有纷乱的脚步声,然后童雪川的声音响起,“夫人,有歹人进来劫牢,请恕属下无礼。” 任桃华听得这意思是要进屋,赶紧提高声音道,“童大人,我没事,你莫进,我已脱光睡了。” 外面静了好一阵子,然后才听到穆宜说道,“夫人,您院里的戍卫出事了,那歹人不知去向,我再留几个守卫,有事您就叫出来。” 任桃华镇定地应了声,那童雪川和穆宜就去了。 任桃华吁了口气,幸好留下来的是童雪川和穆宜,要是陈洛和庄起在就不那么好打发了。 待人离去后,葛婶开门见山,“你帮我救一个人。” 任桃华此时才肯定,原来那个劫牢的人竟真的是葛婶,冬至夜以后,她一直以为,葛婶是徐知诰的人,要不徐知诰怎么会那么凑巧现身在破庙,现在看来,大概不是那么回事。 ”救什么人?“ 若是想救那晚的刺客,这个忙她可是不能帮的,可是葛婶开口,偏偏就是要救那晚的刺客。 她一口回绝了。 葛婶冷笑,若不是那牢房隐秘得她短时间内寻不着,何苦来求她。 “徐夫人,你知道那个刺客为何要刺杀你丈夫吗?如果你的父母兄弟亲属全被人杀了,你不会□□?就为了那么一块玉佩?“ 葛婶这寥寥几语中流露出来的信息太过庞大,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理出了些头绪。 “他是独孤家的人?” 葛婶一愣,道,“是裴家。” 任桃华也愣了愣,那不就是陆钧的外家吗?还有,徐知诰怎么会为了那玉佩去害人性命,记得自已和他提起玉佩之事的时侯,他分明是一点也不稀罕在意的。 “我帮你。” 任桃华应了,也没管后果,她欠了葛婶的情,也弄丢了裴家的玉佩,何况若是徐知诰真害了裴家满门,那人家报仇也是情理之中的。 只是葛婶找不着牢房,她同样也是毫无头绪,只好去寻童雪川。 在徐知诰身边的人,若有谁能义无反顾不计后果的帮她,就只有童雪川了。 第二天,她找上童雪川,和他表明了身份, 童雪川呀了一声,原来是故交,难怪这位新夫人总给他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本来他在心底还为原来的夫人报过不平,对徐知诰喜新厌旧还吐露过不满,当时把陈洛还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奇怪的是徐知诰并没有罚他。 不过当任桃华说明来意,童雪川还是不免犹豫了,他只是为人豪爽直率,可并不是个缺心眼的,这么长时间了,徐知诰是什么人,他也再清楚不过,这人长得比那唱角的小生还俊气,外人看起来性情脾气是极好的,可是在他温柔冷静平和无害的表象下,骨子里是又狠又横又喜怒难测,真的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儿,他帮着劫狱放刺客逃亡,东窗事发那天,徐知诰怎么对他,他是一点儿底也没有。 他到现在还没搞懂崔公子怎么突兀地就成了徐大人人,不过其他人都状若无事,陈洛尤其郑重的警告过他要闭紧嘴巴,他只好噤若寒蝉,只是这疑问始终埋在心底。 可是看到任桃华一眼的信赖他又拒绝不了,共过患难的,好兄弟讲义气,唉,大不了就再次亡命天涯吧。 牢房在徐宅的第四进的院子边的假山后,是个地牢,入口极其隐密,若不是上回童雪川押送刺客,他也是找不着的。 在他的指点下,葛婶很容易的找到了地牢,由于童雪川放水,她凭着高超的身手所向披靡,顺利的救出了刺客,逃离了徐府。 穆宜嫌厌的看了眼童雪川,这童大人碍手碍脚的,怎么净帮倒忙,若不是知道绝无可能,他几乎以为他是刺客的同伙。 童雪川嘿嘿笑着搓了搓手道,“昨天晚上喝多了,不但脑子糊涂,这手脚也不灵光了。” 天气一天天的越来越热,徐府后花园种了许多的栀子花,开得繁盛,色白花大,散发着浓郁的清香,徐府女眷都领着丫头去采摘。 任桃华也去采集,不一会儿,就采了小半篮。 这时又来了人,是个陌生的面孔,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带着两个小厮也过来采花。 那年轻人拄着拐,任桃华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他必是那个骑马摔伤未愈的徐府四公子徐知诲。 只是这徐知诲的样子挺意外的,一身葱青玉鸟纹的衣袍腰系白头鸟牡丹荷包,身材高挑,生得面庞白皙眉眼匀秀,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仪态,和徐家其它几个兄弟都不相似。 两人素未谋面,不过徐知诲也一眼就认出了她,彬彬有礼的唤了声二嫂。 任桃华也称了声四弟。 两人默默的采着花,她发现徐知诲十分挑剔,大多数的花都不采,时间过去了许多,也不过采了两三朵。 她采足了正要离去,徐知诲却喊住她。 “二嫂,可否帮我一个忙?” 她能说不行吗,只能点了点头。 徐知诲说想要制栀子香,手头上缺了两味配料,豆蔻和紫苏,他腿脚不方便,下人蠢笨,他怕买不好,想求任桃华去帮他上香料铺子帮他挑一挑。 任桃华不得不应承下来。☆、第44章 活该不等她去和白氏说时,白氏笑着说正巧徐宛雁也要出门上街,你们就一块搭个伴。 徐宛雁也在,两人当然都不能拒绝。 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往江都最繁华的街道东街而去。 她先陪徐宛雁去了成衣铺子选了新衣,两人都在点心坊挑了些菊花酥和米分糕之类,最后才到了街最里面的香料铺子。 这豆蔻分为好几种,红豆蔻和肉豆蔻香气浅淡,最大功用解腥除腻,而白豆蔻味道古怪,制香多用气味芳香的草豆蔻,而草豆蔻是价钱最贵的,所以商家常常以其它的品种混淆视听冒充,外行很容易被忽弄,而紫苏就好挑多了,颜色越紫就越是上等。

她选完香料出了铺子上车,马车往回返行。 她俩这次出来为了方便,都没有带丫头,马车里只有她俩相对无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任桃华和徐宛雁俩人都觉察出了蹊跷。 徐宛雁掀起了车帘,两人都是大吃一惊,两旁不断后退的是草木田野,远眺是连绵起伏峰峦 叠嶂的群峰,后面哪里还有江都城的半点影子? “停车。”徐宛雁大叫。 这一嗓子喊出来,马车不但没停住,反而加快了速度,似离弦了的箭矢,疾射而出。 她们俩在车里被颠得屁股生疼,头昏眼花。 两人无奈商量了跳车,但徐宛雁一脸犹豫迟迟不动,任桃华后来狠了狠心,一脚把徐宛雁踢了下去,自已也跳了车。 她从地上爬起来,在草丛里寻到了跌得惊魂未定又羞又恼的徐宛雁,徐宛雁甩开她的手,自已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两人慌不择路,不辨方向地逃着,触目所及全是荒田野径,人烟全无,心里越来越乱,汗湿衣襟,却也不敢停下来。 这时却见前方的路上走过来一个少年,那少年大约只有十七八岁,一身的灰衣,生得眉清目秀,一双桃花眼格外出挑,背着包袱,步子不徐不疾的赶着路。 在这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岭突然看到了一个人类,两人喜出望外,如同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公子,救命。“ 那少年打量了她们一会儿,也没问原因就笑了笑,“跟我走吧。” 当徐宛雁和任桃华两人跟着那少年转了个弯走到马车前,看着那辆眼熟得要命的马车,才知道这分明就是羊入虎口。 她俩转身要跑,却被那少年拦住,一人给结结实实扇了两巴掌,轻巧的扔回马车上。 徐宛雁和任桃华面面相觑,只见对方鼻青脸肿嘴角流血,都暗暗心惊。 任桃华轻咳了声,说道,“你说这孩子怎么这样狠?” 徐宛雁忍耐着没说话,你比他大吗,还叫人家孩子,简直是不知所谓。 那少年领着她们晓行夜宿,就算晚上正好到了城池也不停留,都是野宿到荒野,有很多次俩人都动了逃跑的心思,可是付诸行动了两次,都被那少年很快抓回,抓回就要挨些打,那少年可一点也没顾及到她们是弱质纤纤的女子,下手一点也没留情,领略了那少年的狠辣,她们就几乎绝了跑的心思。 他们从渡口乘船过了长江,这天又宿到了荒野。 天气炎热,晚上也并不冷,可是野外的蚊虫却教人苦不堪言,那少年恍似不觉,任桃华也可以忍受,只是那从未吃过苦的徐宛雁就叫苦连天了。 任桃华想起来有一种药草似乎是可以治蚊虫叮咬的搔痒,以前徐知诰曾给她涂过,看了看那少年,那少年正闭目靠在树上假寐,她也不敢侥幸,这人睡觉简直比不睡觉都警惕。 “我去采一种草药,不会远走。” 那少年冷冷的动静响起,“不要走出我的视线。” 她很快就找到了那种药草,挤出了汁给徐宛雁的手脚涂上去,突听徐宛雁问了句,你说怎么没有追兵? 任桃华这两天也在心里嘀咕着这事儿,一个齐国公的金枝玉叶和吴国摄正的媳妇丢了,万万不该这般平静的,按理说江都早该派救兵了,可现在却是一路追兵也是没有,这太奇怪了。 “我们的目标是狼山,你们的人都往西北去了。”少年的声音突然冒出来给了她们答案。 原来如此,人都去了反方向,不知这少年是如何故布疑阵的。 她们虽是生活在后宅的女子,但现在对于狼山可是如雷贯耳的,狼山边上的长江,吴国与吴越国刀兵相接的战场,前不久吴越师刚刚在那里大败吴师。 尔后,吴国调集了大批的军马,都是驻扎在狼山的。 那少年的目标是两国交兵的战场。 “你抓我们去那儿做什么?”任桃华终于问出口。 良久也没有动静,久到她们以为少年根本不会理会这个问题的时侯,那少年吐出了两字“报仇。” 任桃华看着那少年的淬着毒意的桃花眼,突然间福至心灵,想起芷花的话,她猜到了面前这个少年的身份。 “你恩将仇报。” 那少年看向任桃华,冷笑,“徐夫人,我这条贱命可以不要,可你以为你那点小恩小惠能抵消得了我的血海深仇吗?” 这一句话便直承了身份。 “你是裴……” 那少年直截了当的道,“裴八。“ 这名字并不太象正式大名,反而象是排行,这意思就是他是家里排行第八的儿子。 徐宛雁皱着浓挺的秀眉听着他们对话,若有所悟又有些迷惘,后来听得任桃华干巴巴没甚力度的说了句冤冤相报何时了的老话,不禁横了她一眼,突觉着这位新嫂子生得虽极赏心悦目,可脑筋却是不太清楚的,远逊于心眼越来越多得不象话的二哥,连以前的嫂子都不如,这句婆婆妈妈的老生常谈,说了有用吗? 那少年嗤笑一声,笑声中饱含嘲讽不屑,这话谁都会说,等到真摊上事儿了就会知道这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空话。 任桃华这一夜也没有睡好,徐宛雁临睡前嫌恶的说了什么她也没听清,只在反复想着,这裴八抓两人上战场,当然不可能是教她们顶盔披甲冲锋陷陈阵,那就是当人质了,用徐宛雁和她来威胁徐温和徐知诰,她即怕徐知诰受了威胁,又怕徐知诰根本就不理她的死活,这样矛盾的纠结着过了一宿。 第二天迷迷糊糊的上路,本来想在车上补眠,可是山路崎岖,颠得要命,她一会儿一醒的,怎么也睡不踏实。 这会儿她刚眯了一阵,又被急刹车给整得给撞上了车壁。 徐宛雁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看了看她鬓发蓬松一脸困意的她,“晚上没睡好?” 任桃华没工夫理她,听得外面有人说话,便掀开帘子,只见车前面多了一个中年的方脸汉子,那方脸汉子正在和那裴八说着话,风中隐约的传过来断断续续的话语。 任桃华掏了掏耳朵仔细听,半响之后,皱了皱眉头问徐宛雁听到了什么。 徐宛雁白了她一眼,这耳朵够不好使的,没好气的道,“那人说两国的战场已转移到了沙山,正打得激烈。” 任桃华点了点头,这睡得不好也影响了听力,好象是这个意思。 沙山也在长江沿岸,在狼山的边北,距他们更近,这说明,吴越军突破了狼山防线,在吴土上又前进了一步,这可不是太美妙的消息。 徐宛雁又继续说,“他还说,安化节度使已率大军赶赴过来。” 这虽是个好消息,可是安化军距狼山万里之遥,要赶过来怕是要花些时日。 过了一会儿,那裴八也掀帘上了马车,让任桃华挪过去,在两人的对面坐下来了。 马车的速度快了许多,却并没有太颠波,显然是那方脸汉子驾车的本领比那少年高了许多。 徐宛雁笑了笑对她道,“早换个人驾车,你许是能睡个好觉。” 裴八一眼斜过去,还没怎么的,徐宛雁就瑟缩了,她是李氏和徐温的独女,从小娇生惯养,活得很是恣意无拘飞扬骄气,便是徐知训活着,都得让她三分,长这么大,是头一回见到对她这么凶的人。 车里一片沉寂,只听得见马蹄得得车子吱呀的动静。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左右,马车再次停下来,裴八掀帘瞅了瞅,跳下了车。 那一瞬间,她们俩已看到了星罗棋布又整齐有序的帐篷和无数迎风猎猎招展的旌旗,那旗号当然不是吴军的,两人俱是又惊又疑。 马车停在一处驻军大营的辕门。 不多时,就有军卒过来押送俩人进了营地,直接进了最大的一处帐营。 帐营里空空荡荡的,除了裴八坐在下首,上首的大案后,坐着一个年轻的将领,头戴银盔身穿软甲,生得极为白净秀气,看起来根本不象个行伍里的人,不过目光坚韧神色波澜不惊,那却是血战沙场百战劫余才历练出来的气势,又决非等闲之辈了。 徐宛雁是只顾着欣赏年轻将军的卓然风采,任桃华却在心里咯噔一下子,钱传瓘,这次两国交战对方的主帅。 当年陈洛对他推崇备至,称他是当世少见的智勇双全的大将,此次交兵,这位年轻的主帅用兵诡异,也的确让吴军吃了不少苦头。 钱传瓘打量了一下两人,才问道,“哪一位是徐夫人?” 任桃华想起徐知诰身为崔准时杀了他的夫人,心里生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一下。 这时却听到徐宛雁大咧咧的声音响起,“她是徐知诰的夫人,我是齐国公的女儿。” 任桃华和裴八齐齐看她。 钱传瓘也是一怔,很快就笑道,“徐小姐真是爽快。“ 徐宛雁脸一红,“钱将军谬赞,不敢当。” 钱传瓘闻言微微稀奇,“徐小姐认得我是谁?” 徐宛雁脸上晕红持续不退着,“那年在田节度使那里和钱将军有一面之缘。” 当年的钱传瓘只有十四五岁,来到那个以专横霸道闻名的田珺的地盘,名义上是女婿,其实就是个朝不饱夕的人质,随时都会把命丢掉,钱传瓘那时不及弱冠,却是镇定自若,视死如归不算什么,可是同时还有淡定从容的周旋和虚与(委)蛇就难能可贵了,当时徐宛雁就对这位瘦弱坚强的少年在心底肃然起敬,后来渐渐长大这种敬意又转化为了怦然心动,可惜两人终是隔着国仇,那人又是田家小姐的夫婿,她终究只是思慕遥想而矣,却并没有非份之想,后来钱传瓘逃回了吴越,她欣慰的同时也难免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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