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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晚宁的头有些痛。
一个人的承受能力总要有个极限,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他强行唤出了九歌,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又遭了些反噬,奈何经逢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尚未从惊悸中缓过神来,他便连支着身子的力气都不剩,跌坐在一旁的圈椅上低低喘息。
墨燃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楚晚宁本以为他会为师昧的死哀伤不已,没想到墨燃第一反应竟然是冲到自己身边,反复查询自己是否受伤,眼神中满是让他陌生而恍然的关切。
他在担心他吗?
这样久违的关切让楚晚宁没来由的慌张。他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呆的久了,略一丝温热于他而言,都是烈火烧灼般的刺激。他咬着唇,平复着仿佛被火缭绕而混乱急促的心跳,垂下头来。
“楚晚宁你他妈的是不是想死!”墨燃看上去怒极了,眼神却掺着普通心痛一般的情愫,“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楚晚宁,你——”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便皱着眉捂住的心脏。或许是因为除去了蛊花与蛊毒的双重刺激,他难受的厉害,额间渗汗、面色苍白。
突然间,他伸手环住了身前的楚晚宁,急促的呼吸打在他的耳畔。
他小声唤他:“晚宁……”
“……”
他的声音是从没有过的轻而弱,低低沉沉的,嘴唇贴在楚晚宁的耳畔,像极了亲吻。嘴唇翕动间,他喑哑模糊地唤着:
“师尊……”
渐渐地,尾音淹没在均匀的呼吸中了,墨燃像是伏在楚晚宁身上,就这样睡过去了,长长的睫毛扫过楚晚宁皮肉细腻的脖颈,有些微痒,酥酥麻麻。
楚晚宁不自觉的低喃着:“墨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分明觉得方才墨燃的嗓音中掺着什么温热的情绪,认真极了,也温柔极了。
就像是许多年前,他为他折下海棠枝时,抬眸唤他的模样。
楚晚宁将墨燃扶回了巫山殿的内殿,自己便在床畔守着。
烛火轻轻摇着,荡漾出的柔光贴合的映照着墨燃的侧脸,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的弧度很美,投下两团暗色的小簇影子,蝶翼一样轻颤着。
这或许是楚晚宁第一次认真的凝视着墨燃的睡颜。他突然发觉,睡梦之中的踏仙君看上去很温柔,像是不涉世事的婴孩,睡得安逸平和。
烛火轻轻颤了颤,墨燃的睫毛就微微抖了抖。似乎怕微淡的烛光扰了墨燃的睡梦,楚晚宁吹熄了一旁的薄烛,然后动作轻柔地替墨燃掩好了被子。
一旁的小纸龙不满地咂了咂嘴:“楚晚宁,你怕是昏了头了,这十日里,你那徒弟都会睡得死猪一般,就是打雷也惊不醒他的。”
屋里的光很暗淡,楚晚宁淡淡瞥了小龙一眼,小声道:“轻声点。”
沉了沉,他问道:“宋秋桐寢殿中的解药,你可验明了?”
“本座什么时候出过错?”那小龙吹了吹胡子,自豪地说道,“那药没什么问题,能解蛊是真,不能再结契也是真,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服下去?”
“……”
楚晚宁怔了怔,有些茫然的在一片漆黑中眨了眨眼睛,手指不自觉的蜷起来。
不能结契……
不能结契。
这不应当是最好的结局吗?从此以后,他与墨燃桥归桥,路归路,名义上是师徒,实际上或许便是貌似师徒的过路人。
一切都回到要最初的样子,而这场荒诞的闹剧,也是时候谢幕了。
巫山殿这近半年来的相伴相随,不过幻梦一场,他甚至分不清那究竟是美梦还是噩梦。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
楚晚宁的眼眶突然有些发酸,他扬起头来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终究还是伸出手,在眼尾轻轻地揉了揉。
他与墨燃抵死缠绵是真、相互怨怼是真,就算墨燃那些暴戾的行径是因为蛊花的操纵,可是归根究底,墨燃心底怨他恨他,也是真的。
楚晚宁突然回想起那些疯狂的夜晚里,墨燃无助又脆弱的模样,温热的泪落在他的锁骨上,墨燃的皮肤很烫,嘴唇也很烫,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我好怕你不要我了……”
“……”
“师尊,理理我。”
理理我。
楚晚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避免自己再去回忆过往种种,他叹了口气,有些不解地喃喃道:“可师昧临了了,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小龙哼哼唧唧地在他耳边说着,“难不成你那徒弟也喜欢你,看不得你和墨燃郎情妾意?”
楚晚宁的嘴角抽了抽:“闭嘴。”
“本座为什么要闭嘴?你瞧瞧,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小龙继续喋喋不休,“楚晚宁,别的不提,但你选徒弟的眼光,真的是很有问题。”
楚晚宁:“……”
师昧是美人席,是策划一切阴谋的幕后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楚晚宁断断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就算现在,他还觉得迷茫又疑惑。
师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
只是心里暗暗的难过又悔恨,甚至眼眶都有些微微的酸。他曾经拼死护着的爱徒,一个变得暴戾疯狂、嗜血贪杀,一个操纵人心,玩弄人性,毁了墨燃的一生。
还有一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小龙说的没错,他的确不是个合格的师尊。
见楚晚宁许久没搭话,小龙百无聊赖地扭了扭身子:“楚晚宁,那你呢?你以后要何去何从?”
话将将说完,它便似困倦了般,打了个哈欠,消散在了桌上的符纸间。
空旷的屋子里,除了沉睡的墨燃,再没有人能给他任何的回应。不知道该说给谁听,楚晚宁沉默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我吗?”
讽刺的是,他竟从没想过,自己要去哪里。
浓重的黑雾中,楚晚宁借着冷清的月色,望着墨燃熟睡的面容,手指不自觉的抚弄过他的眉眼。
“我……”
要去哪里呢?
他这一生,孤苦飘零,飞絮一般被风吹得浮浮沉沉。唯有前些日,他被细细的锁链拴了起来,好似有了归依,但一切终究也只是幻梦一场。
他凑近了墨燃,屋里光淡而弱,映衬的青年的侧脸很柔和。睡着的样子,就像是那些偷得的美好岁月中,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
在彻夜的缠绵中,墨燃拥着他,在进/入到极致的时候,附在他耳畔问:“你真的不会离开我吗?”
——离开吗?
可是现在,蛊花除了、毒也将要解开,你我之间,还能有什么羁绊呢?
你还会需要我吗?
楚晚宁的心中顿时冒上一股钝痛,密密麻麻的刺痛几乎要让他窒息,他在疼痛的眩晕感中感到胃部接连着小腹一阵抽搐,几乎要将身体搅裂、灵魂撕碎。他扶住床畔,深深吸气,却仍然遏制不住的干呕起来。
——离开吗?
你明明是该恨我的,恨我糟践了你年少赠花的心意,恨我这么多年对你冷言冷语,恨我身为人师,却让你在地狱了挣扎了那么多年。
你怎么会需要我呢……
像是下了最终的决心,他定了定神,再次望向了熟睡的墨燃。他的指尖拂过青年英俊的眉眼,然后轻轻附上了墨燃的嘴唇,然后在饱满的唇珠上,轻轻地揉了揉。
动作轻柔地像是亲吻一般。
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低低的声音唤着:“楚晚宁,你当真爱极了他啊。”
——离开吧。
终究,他能做的,却也只有抚平了墨燃微微蹙起的眉,轻轻地说了一句:
“再见。”
—tbc—
下一章就喜提he了!我先给我自己撒个花(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