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露馅嗹,马大头发威想揍俺,被俺几句话给镇住了。
张老婆说是沾了共.产檔的光。
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那时候,日本人被赶跑了。是共.产檔坐天下?还是国民檔坐天下?谁也说不准啊!今日,你过来嗹。明日,我过去嗹。人们把这叫做拉锯,还真挺像的。
俺那几句话,说中了马大头的心病,他才沒有发作起来。
黄脸老婆可没那么好掂掇,天天比鸡骂狗,闹得鸡飞狗跳,叫人不得安生。
俺心里生气,恨不得踢她两脚,咬她两口。
俺有那心,可俺也没那个胆呀!只能背地里干生气,没办法。
黄脸老婆天天骂俺,俺的肚子也一天天鼓了起来。俺摸摸鼓起来的肚子,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喜欢,是俺有了和柱子的孩子,这回可不会是个傻孩子了。
愁的是,这孩子生下来,马家人不待见,可咋办呀?
有一天,俺和闫老娘娘在厨房忙活饭食。
闫老娘娘低声对俺说,兰子,你觉得沒,这几天你婆婆不骂你了?
经她这么一提,俺才察觉这事,也觉得挺奇怪,就问闫老娘娘,大娘,你说她这是为啥呢?
闫老娘娘挤鼓挤鼓她那两只小眼睛,往俺跟着凑凑,说——
大前天,我从你婆婆窗外过来,听到你公公和你婆婆在屋里说话。我就停下,歪着头听了几嗓子。
你婆婆说,咱儿子废了,你不是不知道,那小妖精和柱子胡捣鼓,捣鼓得那肚子都大了,你也不管管!你这张老脸还要不要?
你公公说,你悄沒声的吧,你也不想现在啥形势,今日国军来了,明日共军说不定又来了。谁说的准呀!再说,咱儿子傻,孙子又那样,你往远处想想,以后咱俩老了,走了,那两孩子咋办?你也不用再骂啦,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将来养大了,还不就是咱马家的人呀!
你婆婆说,我咽不下这口气!还有那柱子!
你公公说,那柱子,以后再说!
闫老娘娘眨巴眨巴那双围满皱纹的小眼睛,低声地说,你公公看的远些。唉,当初,你公公想要马寡妇那孩子,你婆婆死活不让,到现在该后悔吧?!
俺嘟囔,爱后悔不后悔,都是自做自受!
自那以后,俺的日子好过些了。
拐过年来,到了五月端午节那天,俺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他哥叫招财,老二叫进宝。
这孩子机灵,一出生就会笑,白白胖胖的,招人喜欢。
十个月下地就跑。
刚满周岁,黄脸老婆就叫俺给他忌奶。
俺说,大些再忌不晚。
黄脸老婆,说,叫你忌,你就忌。你哪来的那么多毛病啊!
俺当时不知道黄脸老婆是啥目的。忌就忌吧!俺就硬给孩子忌了奶。
孩子饿得嗷嗷哭,黄脸老婆把孩子抱去,亲自动手喂他鸡蛋羮吃。
孩子是不哭嗹,可俺那奶胀得蹦硬,前襟上叫奶水湿了一大片。俺咬咬牙,硬忍着……
谁想得到,马大头和黄脸老婆这么急着给孩子忌奶是为了掂掇俺和柱子啊!
孩子忌了奶不几天,马大头给柱子结了帐,打发柱子走了。
你想想,当时正是五黄六月,地里的活路正缺人手。马大头打发柱子走人,这不是拾掇人吗?可你在人家那里当长工,用你不用你,人家说了算啊!
我知道这事以后,就像揪掉了心肝似的难受,急得我直打转悠,干瞪眼沒办法。
我明白了,他们是见孩子大了,能喂上饭了。把柱子打发走,也不怕我闹腾了!
你看看,人家这算盘打得多么精啊!
后来,我听闫老娘娘讲,有人在张家镇集市上见过柱子,他给人家打短工呢。
俺琢磨,他肯定是在等俺,俺得去寻他。要走,也得两人一块走啊。
好呆地,盼到张家镇逢集的日子嗹。俺对黄脸老婆说,俺要去赶集,扯布做褂子。
黄脸老婆让华子赶着大青骡子,驼着俺去。
俺心里明镜似的,她是让华子看住俺,她知道俺和华子不对眼儿!
到了张家镇集市上,卖东西的小摊子摆在道路两边,足有一里地长,卖啥的也有。买东西的人也多,你来我往的,挤不过来,搡不过去的。
俺对华子说,你在这儿等等,俺去上个茅房。
华子眨巴眨巴眼,一脸邪气,说,又去“解手”啊,可别钻了高梁地啊!
俺瞪他一眼,说,不放心你就跟进去看看。
华子干笑着说,不用嗹,看看也是干瞪眼,咱哪有人家柱子那么好的命啊!
俺没再理他,回身就走。只听华子哼唱道——
人家命儿好呀
把那美人抱
钻进高梁地呀
满地都晃荡……
俺没闲工夫搭理他,从人群里挤过去,进了茅屋。
那时,乡下的茅屋,又脏又臭,满地屎尿,沒个落脚儿的地方,后墙还倒了半截。
俺踮着脚,走过去,从缺口那儿蹓出去。一溜烟似的奔了短工市。
大老远的,俺就瞧见你柱子哥低垂着脑袋,蹲在地上。
俺喊了一声,柱子!三脚两步跑了过去,拉上你柱子哥就走。
像样板戏上,阿庆嫂唱的那样,俺就“高走远飞无踪影”了!
讲到这儿,刘媒婆停下了,说,好了,总算是讲完了!
张老婆问,你们就直捷回靠山屯来了?
刘媒婆说,没有啊,俺先到柱子他二姑那庄上,噢,那里就是张家湾,郝仁带领,郝英子,都是张家湾人啊!在那里给地主家扛长工。过了两年,解放了,俺和你柱子哥才回到这靠山屯的。
哎,李老婆又问,你那俩孩子,这么些年了,有啥消息没?
刘媒婆摇摇头,叹口气,说,沒啥消息。想想,也会知道,好不了啊,你没见咱们村上的地主和他们的子女吗?前两年李家结婚,不是还受到监视,才出了小梅和张宏伟那档子亊么?!
张老婆和李老婆点点头,说道,想想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刘媒婆又说,还有俺那亲兄弟,也不知咋着嗹,哎……
一阵风儿吹过,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低语,像叹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