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围棋学校只有一班直达车,恰好没空调。归途,为了能坐空调车,我会带小年转车。中转站恰好是在长途汽车站,摩托车、电动车在人行道上倒行逆施、旁若无人。我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有时候会发脾气,甩脱我:“妈妈,你抓痛我了,你抓得像坏人一样。”
4点半到家。如果是周四,还有一节数学课,就是6点半回家。周二周五周日有钢琴和英语课。
有时候,她在车上就扑我怀里睡着了。我抱她下车,走半程路,哄着她自己走半程。最后一气抱上五楼,我累得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她已经小睡过,又生龙活虎,原地满血复活:“我要去轮滑。”
我满心里不情愿,却叹口气,背上沉重的轮滑包,牵着她的手。她滑,我坐马路牙子上看书。夕阳西下,余威犹在,热石头烫得屁股疼,我不时挪动,却始终不肯起身,好歹能让双脚休息一下。
疲劳的加深,像白蚁渐渐蛀空家具,或者绿藻一点点蚕食池塘。有一天,我抱她下车,一扭身的刹那,背上像有一条血肉的拉链被粗暴地扯开。我痛得顿时僵住,迸出泪来。小年一无所知,还在催我:“要迟到了。”我艰难地带着她向前走,没有倒下。
熬呀熬呀,到了8月中旬。我每天出门之前就算着:还有13节游泳课,11节围棋课。快了快了。忍不住在地下通道就唱起歌来:“夏天夏天就要过去,留下小秘密……”远处,通道尽头遥遥的光,正代表我的心情。
常有熟人问我:“为什么要让她学这么多东西?”我的解释随对象随心情随场合而变:不算多呀;她喜欢呀,她也不觉得累;宅在家里也不过是看电视,又害眼睛;上课能有小朋友玩呀,在家里太寂寞了……不不不,我当然,过去现在未来,都不是虎妈。
但如果小年长大问我,如果她坚持,我大概只能对她说一个故事:韩国棋士车敏洙,父亲在战争中失踪,他是遗腹子。母亲年轻守寡,韩国是长子继承制,家中财产按传统习惯是要传给长子的,幼子怎么办?“妈妈担心她走了之后我会很可怜,从小就请人教我很多本领。”他每天要学至少四门技艺:钢琴、小提琴、跆拳道、游泳、武术……“我学了15种才艺,大都接近专业水平。”
我懂车妈妈的想法:我给不了你金山银山,我只希望你一技傍身。我不知道到底哪一行你会出头,我只能在我的能力范围里,给你尽量多的选择。很抱歉,我爱你,但我不能陪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世上,你能指靠的只能是自己的双手。车敏洙是美国职业扑克选手,人称“赌神”,同时又是韩国棋院职业围棋四段。车妈妈当年的辛苦,没有白费。
我猜,小年会懂,包括我始终忍着、不让它掉下来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