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岁那年，外公去世了，到现在我都没有忘记妈妈带我回老家奔丧的情形。妈妈与外公的感情很深，她很小时因为漂亮十岁那年在放羊的路上就被中央民（委）的干部发现，而后送去北京学舞蹈离开了外公。尽管独自在外闯荡但仍不能忘记外公，为此年轻时放弃了很多深造的机会回到了离老家离外公更近的县（市）城工作。外公是个淳朴的苗族汉子，他的身上永远透露的是农村人质朴淳厚的本色，他不会说汉语，同妈妈交流都是用苗语，他说话没有什么表情，看似威严，其实内心非常善良和老实，妈妈为什么对外公如此难舍和眷顾我想那是因为妈妈受外公的影响太深太深的缘故，妈妈的一生从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心里也从不会有仇恨，她善良的自然而纯粹，一如外公的忠厚与至诚一脉相承。

 

      在我很小的时候，妈妈曾经把外公从农村接来跟我们同住，那时印象最深的是外公永远不离手的长烟杆，和烟杆里挂着的烟袋，他经常是抽着呛人的烟叶把满屋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妈妈从来都不劝阻他，他愿意怎么抽都行，妈妈只不过会把窗帘和房门悄然打开；外公酷爱喝酒，妈妈每次都会托人去酒厂买最好的散装白酒给外公喝，外公喝酒可以不需要很讲究的菜，妈妈在饭桌上总是让外公尽情酌饮，但外公从未喝醉过，他们父女俩有着天生的默契；父母上班去了，外公就一个人坐在家里的小凳子上，静寂的靠在门边一动不动，直到妈妈回来给他做饭他才起身回到他的小屋去了。没过多久，外公执意要回去，他过不惯城里的生活，他想回到他熟悉的乡村想回到妈妈参加工作后攒下的钱给他盖的大木屋里居住。

 

        外公回去后的那几年我童年的记忆里家里经常会从乡下来好多我们都不认识的人，妈妈每次都盛情款待他们，然后从外公睡过的床下取出她在菜场精挑细选的一捆捆上好的烟叶，用透明的薄膜包好交到他们手上，让他们带给外公，还有那一桶桶的打满了白酒的塑料桶。在外公去世很多年后我们辗转搬了很多次家，那些空空的塑料桶妈妈都还一直舍不得丢弃，她好象觉得外公还需要这些桶，等着她把醇香醉人的白酒装满了给他捎回去。每次妈妈还要带上几块布料给他们，让他们带回去一并交给外公，让他做衣服。月月年年我已记不清家里来了多少的人，只记得烟叶白酒布料是妈妈永远的对外公的牵挂。

 

       外公去世的时候大姨告诉妈妈他走得很安详，他靠着妈妈给他盖的大木屋的门边对着县（市）城的方向永远的睡着了，手里拿着他长长的烟杆，那时刚好是中午的时间，也是妈妈以前下班回家给外公做饭的时候。妈妈回家奔丧的路上一路拉着我的小手没有松开，也没有话语，可一看见外公静静地躺在灵堂前她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扑倒在他身上，那种撕心裂肺揪人心肺的情形是我以后的生活里妈妈再没有过的样子，外公的眼睛一直是半开着的，我清楚的看见在妈妈的哭声中外公才艰难的闭上了他的双眼，眼角旁流下了他最后浑浊的眼泪……

 

       外公的葬礼是热闹而隆重的，但妈妈一直都很沉静，在那几天里她很少说话与人交流，外公下葬的头天晚上是妈妈一个人跟外公独处的，夜很深时妈妈晕睡过去了。葬礼结束后回县（市）城的路上妈妈气愤地告诉我，在葬礼的这几天她其实心情很不好，不完全是因为外公的去世，她说外公的寿衣寿鞋是她早就准备好了带给亲戚们了，每次乡下来人她还托人给外公带那么多布，但外公去世时穿得那身寿衣和鞋是那么的简陋，尤其寿衣就象几块布拼接起来的一样，她说她当时真想把那身寿衣撕下来给那些没良心的亲戚们看，她是忍啊又忍啊，真难真难！从此妈妈再也没有回过老家，外公离开我们快三十年了，她的那些亲人们亲戚们带信请她回去但她从未再理睬她们，我们也从不跟她们再往来，小时我经常问妈妈我们应该去给外公扫墓，妈妈总说你外公再世时我对他好，没有什么遗憾的了，他走了再做什么都是给别人看的，没有必要。

 

       多少年过去了，妈妈一直没有原谅他们，我想与其说是恨他们不如说是妈妈不能原谅他们对她亲爱的辛苦一生的父亲的情感虐待，生活中她从没有不原谅过别人，但对他们她内心始终是无法解脱的，外公简陋的寿衣是她心里永远的一个伤疤，是她心里的做为一个女儿永远的遗憾，妈妈是多么的需要一个不虚伪不伪装的简简单单的人间真爱，但这一切是永不能再复原了。许多年以后妈妈同我看电视剧《牵手》时，剧中蒋文丽演的女主人公对剧中母亲说“我永远只对我在意的人在意”这句台词时，看见妈妈的眼泪流了出来，我想妈妈是认同这句话的道理的，喜欢妈妈的这种简单的善良，不雕琢不做作，她的这种对亲情的简朴善良的认知时时刻刻提醒我要时时刻刻的善待亲人善待朋友善待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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