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从来都是一个活泼的少年,是他让我们的家又重新活跃起来。高中毕业后,乔治也去了威廉帕特森大学。他仍然继续打工,终于在19岁那年夏天买了辆雪佛兰蒙扎跑车。这是一个年轻人的梦想,他每次都很小心地把车开入车库。
1980年9月的一天晚上,我知道事情不对劲了。那天,乔治约会回家,我发现他的蒙扎跑车在车库停放的角度不再那么精心。几天之后,他对我说,“我知道我要走了,妈妈。”他看着我,“答应我不要哭,好吗?你知道我会去哪里的。”
“好的,乔治,我不会哭。”
我的儿子笑了笑,然后躺下,双眼紧闭。他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我们。
罗斯玛丽、玛丽露、乔治,一遍又一遍地悲剧重演。人们问我:“发生了这些事,你怎么还能开心得起来?”
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做到的。
我的孩子们明白,生命是个神圣的礼物。他们热爱生命中的每一天,他们的欢乐和感激就像阳光一样,温暖和照亮了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面对早殇,他们选择拥抱生活。既然他们都这样热爱生活,尊敬生活,带着创意度过他们的生活,我又怎么可以不热爱生活?我不会用阴郁和自怜来玷污神或者我的孩子们。我要像他们那样拥抱生活,快乐地度过每一天。
忙完了一天的家务,感到肩膀一阵阵的酸痛,靠在椅子里,一边看报,一边用右手捶着自己的左肩膀。儿子就坐在我身边,他全神贯注在电视的荧光屏上,未曾注意到我。我说:“替我捶几下吧!”
“几下呢?”他问我。
“随你的便。”我生气地说。
“好,50下,你得给我5毛钱。”
于是他几拳砸在我肩上像擂鼓似的,嘴里数着“1、2、3、4、5……”像放连珠炮,不到10秒钟,已满50下,把手掌一伸:“5毛钱。”
我是给呢,还是不给呢?笑骂他:“你这样也值5毛钱吗?”他说:“那就再加50下,我就要去写功课了。”我说:“免了,免了,5毛钱我也不能给你,我不要你觉得挣钱是这样容易的事。尤其是,给长辈做一点点事,不能老是要报酬。”
他撅着嘴走了。我叹了口气,想想这一代的孩子,再也不同于上一代了。要他们鞠躬如也地对长辈杖履追随,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作为20世纪70年代的中老年人,第一是身体健康,吃得下,睡得香,做得动,跑得快,事事不要依仗小辈。不然的话,你会感到无限的孤单、寂寞、失望、悲哀。
我却又想起,自己当年可曾尽一日做儿女的孝心?
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的一双手就粗糙多骨的。她整日忙碌,从厨房忙到稻田,从父亲的一日三餐照顾到长工的“点心”。一双放大的小脚没有停过。手上满是裂痕,西风起了,裂痕张开红红的小嘴。那时哪来像现在主妇们用的“萨拉脱、新奇洗洁精”等等的中性去污剂,洗刷厨房用的是强烈的碱水。母亲在碱水里搓抹布,有时疼得皱下眉,却从不停止工作。洗刷完毕,喂完了猪,这才用木盆子打一盆滚烫的水,把双手浸在里面,浸好久好久,脸上挂着满足的笑,这就是她最大的享受。泡够了,拿起来,拉起青布围裙擦干。抹的可没有像现在这样讲究的化妆水、保养霜。她抹的是她认为最好的滋润膏——鸡油。然后坐在吱吱咯咯的竹椅里,就着菜油灯,眯起近视眼,看她的《花名宝卷》。这是她一天里最悠闲的时刻。微弱而摇晃的菜油灯,黄黄的纸片上细细麻麻的小字,对她来说实在是非常吃力。我有时问她:“妈,你为什么不点洋油灯呢?”她摇摇头说:“太贵了。”我又说:“那你为什么不去爸爸书房里照着明亮的洋油灯看书呢?”她更摇摇头说:“你爸爸和朋友们作诗谈学问。我只是看小书消遣,怎么好去打搅他们。”
她永远把最好的享受让给爸爸,给他安排最清净舒适的环境,自己在背地里忙个没完,从未听她发出一声怨言。有时,她真是太累了,坐在板凳上,捶几下胳膊与双腿,然后叹口气对我说:“小春,别尽在我跟前绕来绕去,快去读书吧。时间过得太快,你看妈一下子就已经老了,老得太快,想读点书已经来不及了。”
我就真的走开了,回到自己的书房里,照样看我的《红楼梦》、《黛玉笔记》。老师不逼,绝不背《论语》、《孟子》。我又何曾想到母亲勉励我的一番苦心,更何曾想到留在母亲身边,给她捶捶酸痛的肩膀?
40年岁月如梦一般消逝,浮现在泪光中的,是母亲憔悴的容颜与坚忍的眼神。今天,我也到了母亲那时的年龄。而处在高度工业化的现代,接触面是如此的广,生活是如此的匆忙,在多方面难以兼顾之下,便不免变得脾气暴躁,再也不会有母亲那样的容忍,终日和颜悦色对待家人了。
有一次,我在洗碗,儿子说:“妈妈,你手背上的筋一根根的,就像地图上的河流。”
他真会形容。我停下工作,摸摸手背,可不是,一根根隆起,显得又瘦又老。这双手曾经是软软、细细、白白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变得这么难看了呢?也有朋友好心地劝我“用个女工吧,何必如此劳累呢?你知道吗?劳累是最容易催人老的啊!”可不是,我的手已经不像5年前、10年前了。抹上什么露什么霜也无法使它们丰润如少女的手了。不免想,为什么让自己老得这么快?为什么不雇个女工,给自己多点休息的时间,保养一下皮肤,让自己看起来年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