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雪松
看了一眼手机。凌晨,两点三十五分。
刚才是眼泪吗?
梦到了姥爷。梦醒,枕湿。
小时候的我,住在姥爷家,姥爷是村里的大夫,哪家有人身体不适,又不能来拿药,姥爷就会背着药箱,带上我,去给人诊治。
走在田间的小路上,让人欢喜的事物接踵而来。
甜甜酒是我的最爱,一种开着梧桐花状花朵的植物,喜欢长在土坡上,我个子小,看不到,姥爷一眼就能望到一株,紧走两步,伸手摘下玫粉色小巧的花朵,我蹦跳着跟上去,从姥爷手里接过花儿,将花蒂轻轻地放在嘴里,使劲吮吸,甜甜的液体和着花的清香融入口中,忍不住再去拿第二朵。一株甜甜酒也就有三四朵花儿,实在小气,又偏偏东长一棵西长一棵,从来没有让我过足瘾的时候。
我一路缠着姥爷,哼哼唧唧非要喝,喝不到就一屁股蹲在地上不走了。姥爷把药箱放在地上,也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前边就到大圆潭了,你不想扔石头了?”我噘着嘴,嘟囔着:“想,就是走不动了。”“上来!”姥爷转过身,我赶紧爬起来,使劲一蹦,跳到姥爷背上,姥爷一手拦着我的屁股,一手抓住药箱,猛地加力直起身子,爷孙俩又开路了。伴着姥爷一边骂臭妮儿一边与药箱碰撞发出的叮当声,我陷入了甜美的梦。
姥爷19岁时动过一个大手术,刀口横跨整个心脏,形成一个大大的“J”字形,隐约记得母亲说过似乎是摘掉了心脏的整个保护膜。像很多关于姥爷的事情一样,我对这件事始终不太清楚,也不想过多询问,对姥爷的所有回忆,只想一个人珍藏。
医生说姥爷活不过20岁,为给姥爷调养身体,姥姥每天用两个新鲜鸡蛋做成鸡蛋茶端到姥爷手上,姥爷也十分配合,坐在被窝里,认真喝完一大碗鸡蛋茶,再起床接待病人。
这时的我,总会乖乖地坐在姥爷怀里,他喝一口,我喝一口,他再喝一口,我也再喝一口……刚冲好的鸡蛋茶烫口,姥爷用筷子轻轻地搅动,香喷喷的蛋汤裹着淡淡的香油味,直往鼻子里钻,口水跟着就要从嘴里冒出来,我大口地往下咽着,眼睛一刻不眨地盯着碗里,小手也忍不住伸过去,姥爷张开大手把我的小手包在里面,一起搅动。蛋花裹着香油,香油点缀蛋花,随着筷子的节奏,舞姿绰约。
“再来一口,张嘴”,姥爷轻轻把碗移到我的嘴边,转动碗边,又是一口。美啊!我扬起小脸,吧嗒一下嘴巴,姥爷低头看我,“可香?”“香!”我乐颠颠地大声回答,“好好谢你姥姥,知道不?”“知道!”就这样,我的幼年,就像冒着香气的鸡蛋茶,香,甜。
2002年作者和姥爷的合影
后来,我长大上学了,只能到假期再回到姥爷家尽情享受那无忧无虑的时光。假期快要结束时,最难受的日子也就到来了。爸妈要接我回去上学了。此时,我只想做一贴膏药,粘性最强的膏药,姥爷走到哪里,我就贴到哪里,一切企图让我和姥爷分开的人,都是敌人。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记忆中那天会起得很早,六点钟出发,五点钟姥爷来叫我起床,自然百般磨蹭,好不容易穿戴好,看到来回忙活走动的人,一团火气“噌”地一下冲上脑门,同时陷入癫狂状态,两手两脚死死攀住八仙桌的腿,任谁靠近一步,只管拼死抗争。我很不解,也很绝望,为什么平时对我百依百顺,带我买好好,给我捉蛐蛐的姥姥姨妈,这时竟然都跟爸妈变成了一伙,他们不爱我了吗?还是我惹他们生气了?之后很多年,我落下个毛病,但凡要出门或者去上学的时候,看到忙忙叨叨收拾这那的爸妈,闻到早饭的味道,一股莫名的紧张就会席卷全身,焦虑暴躁的情绪总是难以抑制。
僵持到最后,他们只好请出姥爷劝服我。姥爷一上前,我就怂了,看着姥爷,我满眼的怒火都化成了一波又一波排山倒海的(委)屈,即使象征性地挣扎几次,最终还是揣着满腔的无奈扑倒在姥爷怀里,嘶哑的哭声里夹杂着含混不清的话:“姥爷怎么办怎么办,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想跟他们走,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在姥姥妈妈姨妈的哄骗中,在爸爸的怒喝下,我还是带着绝望破碎的一颗心,跌跌撞撞上了小巴车。卖票大叔早已经记住我这个哭白哭(当地方言)了,笑着调侃:“哎呦,哭白哭又来了麽?!”
那时的我,根本无暇顾及在我昏天暗地大闹一场后,姥姥姥爷是如何收拾他们破碎的心情。只记得有次假期回去,二姨告诉我,每次我走后,姥爷都会一个人去后沟溜达很久,有次她偷偷跟过去,看到姥爷在抹眼泪,动作很快却又掩饰不住……我始终不敢想象那个背影,一如我不敢多问有关姥爷的事情。
姥爷在我三年级那年走的,是个冬天,还有一个月放寒假。那天下午,母亲来到学校,告诉我姥爷走了,在给人看病的路上。说完抱着我嚎啕大哭。我站在那里,浑身像被冰冻了一样,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从那时到现在,我总共两次梦到姥爷。一次在姥爷去世的那天夜里,一次在这个失眠的凌晨。也许,那些珍藏的回忆,应该拿出来翻检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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