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比我娘小4岁,本年也快60了。本年过完春节,她忽然从桐柏来到郑州,她在火车站用公用电话打我手机的时候,我真是吃了一惊。
三姨说她是来打工的,让我给她找个活儿。我说三姨你这么大年纪了,千万不能去,那都是年轻人的事,你在我家住一段吧,陪我爹说说话。她却执意不肯,咋劝都不中,她说她还没有完成任务。最后,我二弟媳把她领到思念公司当切菜工。思念公司在北郊,离我家很远,上工是两班倒,一个班得干12个小时,无奈她只能吃住在厂里。我想,她干不了几天非回来不中。哪成想半个多月过去了还不见她回来。我急了,通知二弟媳硬把她拽回来,二弟媳说,厂太大,一两万人,她跟三姨不在一个部门,不知道三姨在哪个寝室住,不好找。我有些坐不住了。大概有20多天,她忽然回到我家,一进门就说,真是老了,不行了,干一天活实在爬不上上铺去,铁架子床,磕着疼哩很,车间里年轻女工还老欺负她。我默默听着,无地自容。第二天她就要走,我说啥也不同意,她说:“海鸿,我没法住这儿,你家太干净,我不自在,家里还有一群猪,我出来快一个月了,恁姨夫早就累毁了。”我给她拿路费她死活不要,她说她在思念公司干20多天挣了700多块钱,还说要是年轻20岁她说啥也不走,这活儿管干。
听娘说,三姨是从我家“出门子”(出嫁)走的。我娘嫁到曹庄时,把我姥和三姨也带来了,那年我娘16岁,三姨12岁。我姥跟我奶谈的条件就是嫁闺女必须把她们这一老一少也捎上:俺家成分赖,爹不好寻(xin,二声,即娶媳妇)。三姨嫁到桐柏之前根本没见过我姨夫长得啥样,只听说那儿富哩很,天天吃大米。邻村的闫湾嫁过去一大群闺女,其中一个回娘家时让我姥碰上了,她把桐柏说得天花乱坠,于是我姥就央求她把我三姨也带去,帮忙给找个婆家。
三姨嫁给了桐柏县(市)吴城乡杨庄的杨二才。杨二才黑哩很,老实得近乎木讷。他哥娶的媳妇就是闫湾的闺女,叫个闫小兰。按说闫小兰应该对我三姨好才对,但谁都想不到,她专门欺负我三姨,而且没有理由,而且旷日持久。三姨哭,杨二才从来都是嘬着嘴一声不吭。我大表妹8岁那年,三姨“出轨”了,是跟邻村的一个叫黄宝贵的老寡汉子。黄宝贵从小没爹没娘,又老实巴交,哥嫂不管不问,一晃荡年龄过窜了,也就搁那儿了。他可怜三姨,三姨也可怜他。在唾沫星子快要把三姨淹死的时候,三姨毅然决然地和黄宝贵打拢了,带着毛妮(我三表妹),净人走的。三姨的新家是个破岔子院,但三姨就像大户人家挨打受气的丫环一样终于见了天日。我1990年秋去她家的时候,她在低矮破烂的灶屋里给我做饭,嘴里竟然还哼着小曲儿。
我1990年秋去三姨家是为了在桐柏一高复读。第二次高考失败不但对我打击很重,也直接动摇了父母再供我复读的信心。娘直接就说,我是不供你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养活你还不胜养猪。我于是就想到了三姨。我第一次去三姨家是先探探路,看三姨愿不愿意供我,另外是去看看桐柏一高收复读生的正策。到桐柏一高后我直接找到了高三教研室,一个老师问我干啥,我说我是驻马店的,想来复读。他说你本年高考考了多少分,我脱口而出:405分(实际只有359分)。他说好,400分以上免费,你回去开个高考分数证明,就来我班吧。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黄校长,副校长兼高三班主任,南阳地区教地理的一流高手。开高考分数证明?这是个问题,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我一路思考,快回到三姨家的时候终于想出了绝招。见了三姨我就故意兴高采烈地说:“姨,人家收我,还不要学费,我回去开个证明就来,我不花你的钱,你供我几袋大米就中。我考上大学了赶明儿养活你。”我决定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