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二的晚上，风雨无阻，爸爸要来和他的外孙女团聚，这是他定下的规矩，而我们只有执行的份儿。
我和婆婆在厨房里备吃的，蒜泥茄子，拍黄瓜，清炖羊肉汤，熏鲅鱼……都是他爱吃的菜式。
爸爸已经六十多岁了，还在步行街上经营着一家冷饮店，给过往的行人做奶茶、冰淇淋、汉堡包……。他常年独居，工作又累，很多时候吃饭就是对付一下。只有到周二，才能吃点好的，补充一下营养。
我和爸爸是不太说话的。我们相互之间，不懂得该如何沟通。
他来，我会提前做好饭等他。他要走，我也绝不多说一句
这种疏离尴尬的相处方式，从我童年起就开始了。
02
我讨厌爸爸，也惧怕爸爸。因为爸爸暴虐偏执的脾气。
小的时候，爸爸除了上班，还要忙生意。他每天都很晚才回家，有时候甚至干脆就不回家了。即使偶尔回家，他也时常因为琐事和母亲吵架，有的时候还会动手。
看着爸爸打母亲，我对爸爸的恨简直渗到了骨子里。
不过，爸爸是很能吃苦的。
为了赚钱，除了在工厂上班，他还起早贪黑的在小区卖早点，周末骑着他那辆二手的偏三摩托去青岛拉海货回来卖，他甚至谈下了我们城市的第一家可口可乐代理。而母亲也很节俭。
就这样，过了几年苦日子以后，家里总算是攒了点钱。我家算是90年代第一批万元户。
那时候，一套楼房五六万块钱，而我们家的钱大概足够买两套。
我们家住的是30平米的厂房宿舍，房子老旧又阴暗，一到下雨天还渗水。母亲就想用积攒的钱买套新楼房来住，可爸爸坚决不同意。他觉得母亲有点钱就想买房子的行为是鼠目寸光、贪图享受。
他要用这些钱做本钱，赚更多的钱，实现更大的理想。
爸爸是个不懂生活的人，在他眼里生活就是苟且，他似乎永远在追求一个遥不可及说不出又道不明的远方。
他就像堂吉诃德一样自负得可笑。
爸爸把钱投进了股市。
九几年，股市不景气，爸爸像炒红了眼一般，一点点把家里的钱全都搭进去了。
我看着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他在家里烦躁地打转，如同困兽一般。
股市的颓败不仅打碎了他的梦，也挫败了他的自尊和信心。
他不再出去工作，家里的气氛很凝重，随便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都可以让他在瞬间暴跳如雷。
那时候，我已经读初中了。
有一天下午，要考历史，我便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背历史。背得累了，就随手拿起一只笔在历史课本上涂鸦，把历史书上文天祥的画像加上了几撇俏皮的胡须。
我正画着，冷不防爸爸推门进来，他阴沉着脸，一声不响地站在我身后。
我感到自己的后背倏地收紧了。
后来，这种恐惧感一直延续到我成年。只要爸爸一靠近，我就感觉浑身的肌肉都缩紧了。
“你在干什么？你看你把课本都涂成什么样了？这是课本，不是他妈的小儿书！”
他瞠着目大吼起来，还没容我打个哆嗦，就掐住我的一只胳膊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拎起来。
爸爸一米八五的个子，拎我真的如拎一只受惊的小鸡仔一般。他几乎把我腾空拎起，又重重地摔出去，我一个踉跄头撞在了门上，他接着又飞起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大约是觉得不解气，又接上一脚踹在我的腰上。
哦，我忘记说了，我是个女孩。
一个十三四岁青春期的女孩。在一个夏日的午后，被她的爸爸在卧房里踢打。
我用一只手撑住腰靠墙窝着，腰很痛，我想忍住不哭，想把全部的痛都化成仇恨的眼神刀子般抛向他，可是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
像这样的一件件小事，也许爸爸早已不记得了。
可我却永远都不会忘记。
直到成年后，他们仍然会出现在我的梦魇中，让我在午夜一身冷汗地惊醒。
03
在我上大学的时候，母亲和爸爸分开了。
其实，早在我读高一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不过母亲为了不影响我高考，还是住在家里。
新生开学的那一天，母亲送我去了车站。
透过车窗，我看到母亲那张忧伤的脸，眼泪从她的眼睛里不停地涌出来，她只好用手背不停地抹去眼泪。她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只是在汽车开启的瞬间努力地扬起手臂向我挥手告别。
我预感到会发生些什么，因为她表现出的悲伤已经远远超过一个母亲暂别孩子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