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上虞县(市)以北有一个美丽的白马湖。湖畔有个与湖一样美丽的学校:春晖中学。中学里,聚集了一群与湖水一样透明的老师:夏丏尊、叶圣陶、朱自清、丰子凯、朱光潜、匡互生……,当今,我不知哪一个中学会聚集那么多继往开来的文豪?恐怕大学也没有。(也许还没有发现。)学生中的英才更多,电影导演谢晋就是其中的一位。
夏丏尊的家──平屋,建在湖边小路旁,屋后一道小山,不足百米高,好似一道“城墙”,忠诚地守护着平屋。平屋大门正对着白马湖。几十步就能迈到湖边。湖中少不了鱼、鳝、虾、蟹、菱、藕、莲。每到明月初上,清风徐拂,湿淋淋的白马湖水气挟带着季节固有的花香果香夺门而进,似欲在三五成群围坐小院的文友席上强占一个座位。平屋的旁边便是厨房,后门与“城墙”之间空地上,勤劳的主人种上茄子、葫芦、四季豆等各种蔬菜;边角栽的玉米、甜芦粟,向日葵。前门进来的湖鲜与后门进来的时鲜菜蔬在厨房汇合,烹调成翠绿、深红、奶白、紫黑各色菜肴,满盘满盏热气腾腾地穿过平屋,端到文友桌上。糯米酿成的甜酒上口好似蜜糖水,喝醉了却不易醒。夏满子乖乖地坐在一边,咬嚼母亲在饭锅上蒸熟的珍珠米,或者“芋婆头”。秋天西风一起,她就有资格坐在正桌旁边的绳扯凳上剥食蟹脚。春天拔茅针,或在树下接大人从树上摘下的香椿头,洗净,盐腌,下粥搭饭,瞎鲜。夏天、秋天在湖边疯跑,与小朋友玩各种游戏,或是赤着脚到湖边去摸蛳螺蟛蜞,或是到湖中折一个青翠欲滴的莲蓬,先玩半日,再抠出嫩黄、乳白的莲子吃,鲜甜。冬夭捧个脚炉,坐在院中晒太阳,脚炉里煨熟的蚕豆、黄豆不时发出啪、啪的响声,喷香。
人道文人相轻,这里的文人骨格清奇,互相尊敬,互相帮助,互相合作,堪称团结的模范。满子伯母讲过的白马湖小酌我虽然未见,但我多次与叶圣陶父子同桌用餐,深知饭桌上的文化气息。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有位心中成文定局:说这个可以写一篇:或诗词,或散文。可以想像,当年的平屋堂前的小院里,曾经翻滚过多少绚丽的文思,碰撞出多少妙文的火花。与其说春晖中学有凝聚力,还不如说夏丏尊像块磁铁,把当年的文坛俊逸都吸引到平屋周围。若干年相聚,取长补短。如修养生息,如进修提高,长足了后劲。从白马湖走出去的文人,叱咤风云,继往开来,在中华文坛上作过多少实事,为中华文化的繁荣辉煌作过多少贡献。
自从夏丏尊一家搬到白马湖、在春晖中学任教后,白马湖边的山上多了一幢两层楼楼房,叫“晚晴山房”。这座山房是夏丏尊与友人们共同捐资、专为中年出家的好友弘一法师修建的。这样,弘一法师有时间就可以到白马湖小住,以便阔别多年的旧友复得聚晤的机会。这庵居为“晚晴山房”,是弘一法师自题,故而有时他也自称晚晴老人。“晚晴”选自唐朝诗人李义山的诗句“人间爱晚晴”。
弘一法师原名李叔同,多才多艺,长得高高大大,风流倜傥。琴、棋、诗、画、字、音、剧,件件皆能、件件皆精,他是中国第一代话剧演員,曾男扮女装,反串演出《茶花女》,红极一时。先有李叔同的茶花女,后来才有欧阳予倩。李叔同年轻时灯红酒绿、锦衣玉食,迷晕过多少红粉佳人。后来大彻大悟,斩断缕缕情丝,皈依佛门,至死不悔。与佛祖释迦牟尼成佛,有异曲同工之妙。
听说在李叔同出家之前,他与夏丏尊在杭州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教书,已是极好的朋友。李叔同39岁上到西湖虎跑寺出家,后来修行成了弘一法师。夏丏尊也信佛,好像是个居士。一个居士和一个法师友好到专门为他捐资建造山房、他在一地教书时、还能请出家的的好友随他修行,我还从未听说过。可见夏丏尊与弘一法师的关系亲密到何等程度。我在叶圣陶先生的卧室,见过弘一法师亲笔写的条幅。可知与弘一法师相亲近的白马湖文人,不光一个夏丏尊。丰子凯就是李叔同最看重的学生。
童年的夏满子胖笃笃的小脸,梳一个铜鼓头,喜爱助人。夏丏尊给她每天的任务,就是给住在晚晴山房里的弘一法师送饭。不管刮风下雨,都要送。因为那里只住弘一法师一个人,素斋只有从好友夏丏尊家里烧了送上去。弘一法师“过午不食”。如果日上中天之前饭没有送到;或者送到了来不及吃完,日头一偏,他就不吃了。一天只吃一餐。吃完了,饭盒带回,次日再送。有一天,家里的饭烧晚了,妈妈催她快点跑。上山路难走;满子人小,拎着饭盒跑不快。跑到山房,已过日正午时。弘一法师这天不吃饭了。满子吓坏了。善良的满子想:弘一法师要再饿一天肚子,到次日中午才能吃上饭,饿肚子是多么难受,这全因自己的过错。满子抱着饭盒往回走,抽抽咽咽哭了一路。回家她肯定要怪妈妈饭烧晚了。从此她送饭再也没有迟到过。自从白马湖有了晚晴山房,弘一法师曾来小住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