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来了两拨人。
第一拨人俱是粗衣打扮,肩挑手提着扁担水桶,腰间缠着两捆粗麻绳,一高一矮一胖,共计三人,上楼后也不言语,先将三具尸首包裹缚紧,挑下楼去,又用湿抹布沾了玫瑰香碱,将地板抹擦干净。三人正收拾,第二拨人现出身来,不是旁人,是酒楼的掌柜和小二。
掌柜的趋前几步,冲冷剑公子、青青,还有那个白头老妪逐一拱手,自袖中魔出三枚刻花钱,在各人面前双手奉上。小二此刻已将一只白瓷大海碗端上了老妪的那张方桌,道了声请慢用,便随同掌柜的一齐下了楼。一高一矮一胖三人业已离去。
二楼临街的窗口又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老妪颤巍巍揭去碗盖,苍老的头颅几要垂进碗里,借着微弱的烛光,瞧见碗中清汤碧叶,浮着久负盛名的“杜甫鳖”,喜不自胜,枯掌一翻,已将掌中的青花碗盖抖落出去。碗盖在空中滴溜溜一转,瓷身上冒出了一道道细微龟裂,风声愈甚,这龟裂也愈演愈烈,终于支撑不住,化作漫天碎瓷花雨,朝冷剑公子和青青劈头打下。
无人看清冷剑公子的动作,只依稀听得一声龙吟,冷剑公子的剑便已归鞘。漫天碎瓷如遭万刃斫斩,桌凳上飘坠下面似的粉末。
老妪已将一块熟透的鳖肉塞进嘴里,光秃的牙床是两瓣迟钝的骨头,勉力咬合,却只绞出肉中的汁水,她只好将肉囫囵吞下。又舀起一勺鳖汤,鼓着干瘪的两腮,对着鳖汤轻轻吹气。汤起水漾,右手的槐木杖已戳向青青后心。
冷剑公子的剑又已出鞘,剑作龙吟,铿然一声,老妪错开半步,手中槐木杖已被斩作两截,切口平滑,如利刃削开豆腐般干脆。一些白糖样儿的细霜攀附在切口上,宛如一群灵动的白蚁。冷剑公子的剑没有归鞘。他的衣服比雪还白,他的剑却比墨还黑。他持剑的姿势并无出奇之处,此刻看来却隐含古意。
老妪掷出木杖,手腕一翻,摘出匕首,迅捷的身子仿佛窗棂上的跳蚤,忽闪忽闪,在空中留下模糊的残影。冷剑公子凝然不动,在某个瞬间才接收到某种信号,纵身挺剑,铿然一声,老妪((委))身跌下,“噔噔噔”连退三步,掌中匕首早已脱手。她捧住右手手腕,见上面寒霜密布,似在冰窟中冻了万年之久,虽有一道寸长的伤口,但伤口冻结并未流血,骇然盯着冷剑公子手中的那柄墨色长剑。有那么一瞬间,她回想起了墨剑撞击手腕的细节。墨色长剑宛若活物,在挥斩的刹那生出一身霜华,矫若游龙,闪电般重击了她的手腕,电光石火间,所有寒意尽皆袭入她的腕骨。她由此感到一股钻心的寒冷。
墨剑重又归鞘,搁在冷剑公子屁股底的条凳上。
江湖上,每个成名的剑客都有一把趁手的好剑。冷剑公子的剑名叫“呼吸”,非但因为冷剑公子出剑时墨色剑身由黑转白,回剑时剑身由白转黑,刹那间的黑白转换,像极了人的呼吸,还因为这把剑贴上了敌人的脖子就会带走敌人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