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我想亲自开上高速后再让儿子驾驶,可因要办理煤炭运输出境这些繁杂的手续,儿子年轻怕有闪失,所以我和小勇约定,我去办手续,他开车到收费站入口,我们在那儿汇合。考虑到安全第一,我特意叮嘱儿子:“晚些走,低速慢行。”
小勇拍拍胸脯说:“放心吧,我可是老司机了!”
那天上午九点多,我办好了手续,在高速收费站等了两个多小时,始终不见货车踪影。给儿子打电话,无人接听,打妹夫电话,手机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我心头。我打电话约了出租车,沿货车前行的道路往回找。良乡团洼煤矿距收费站入口约15公里,路程虽近,但崎岖难行。道路两旁高山耸立,悬崖陡峭,路陡,弯多。
车行进了十几公里的山路,开过一段接连几公里长的慢下坡后,我们在一座大桥附近停下。桥上人头攒动,好多人在围观着什么。走近桥头,警察在维持秩序。我与司机拨开人群,快步行至桥面,不看则已,一看目瞪口呆:
只见大桥中间的水泥防护栏被冲断了四五根,距桥面一百五、六十米高的大桥下方,一辆装满煤炭的大卡车侧翻在地,救援的消防队员正在搜寻被摔得七零八落的尸首,交警则在勘察现场。
冀D××××!车牌熟悉得不能再熟,还有那正在被搬运的残骸,正是我最亲的亲人——儿子和妹夫!一场从天而降的厄难,兀现在我的眼前。
刹那间,似五雷轰顶,万箭穿心,我头晕目眩,瘫软倒地。
贰
待我醒来,已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听说是出租车司机和围观的好心人把我送来的,经医生救治已无大碍。
儿子和妹夫的尸首停放在医院太平间。我支撑着身体走进去,还没开始认尸,就已眼眶湿润,不由转过身去,开始低声啜泣。
医护人员纷纷劝我节哀,打起精神处理后事要紧。是啊,我还不知该如何向家人交代这一噩耗呢!抹去泪水,我捋了捋思绪,给家里亲戚打电话,并再三嘱咐他们,先不要将消息告知妻子、儿媳和妹妹。
几位亲戚匆匆赶来,我失声痛哭,懊恼怎么躺在那儿的不是自己。大家纷纷扼腕叹息。此时,我最倚重的弟弟强忍悲痛,开始帮我料理后事。
在交警大队,事故科还原了出事现场:当日早上七时许,两辆载重卡车由东西方向相向行驶,行至蒲县(市)云公桥桥中央会车时,因冀D××××载重卡车的司机操作不当,加上地面结冰,致右轮打滑,刹车失灵,卡车瞬间坠入桥下,司机和副驾驶位上乘客被甩出车厢死亡,属责任事故,当事司机负全责。
我们在临汾停留了两天,租载重吊车把出事货车吊运到拖车上;保险公司勘验完现场;儿子和妹夫的尸体从医院的太平间被移到棺椁中,抬至随来的卡车上。
终究瞒不下去,可我实在无法直面至亲。于是,妻弟打电话让妻妹到家把消息告诉妻子,弟弟打电话通知了妹妹。随后,我鼓足勇气致电亲家母,任由她厉声责骂我“不懂事”“不像话”,只求她能(委)婉转达给儿媳。
一切准备就绪,悲泣的车队缓缓地驶回老家。
抵家后,灵柩停在家门口。闻讯而来的家人、乡亲,悲声恸天。妻子上前薅住我的衣领,泪不成声:“我早说别让小勇去,你就是不听!你让我还怎么活啊!”
刘苑挺着大肚子,跌跌撞撞地冲向棺椁。我和妻子急忙冲上去,妻子护住儿媳的肚子:“小苑,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亲闺女,我们不会亏待你和宝宝的……”
妹妹爱琴扑在棺椁上,嚎得撕心裂肺。我强忍着悲痛,“扑通”一声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说是我们家对不住她家,让她有要求尽管提,我一定尽力满足。
哭罢,商量火葬时,爱琴低下头,哽咽着说:“哥,咱是亲兄妹,可你真的不应该让小勇开车啊……高铭的死,你赔50万吧。”
叁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50万的数字,还是让我心颤了一下。之前,我们刚为小勇在城里购置了婚房,别说50万,此刻我连5万都拿不出来。
我的卡车买的是全险,除交强险外还有第三者责任险和司机险,保险理赔下来能有二、三十万。卡车修好后按市场价出售,应该也能卖个一、二十万。几项合计下来,估摸着够给妹夫的赔偿。
弟弟联合村里的族长给爱琴做工作:等保险公司的钱下来,加上卖车的钱,凑足50万给她,让她先把高铭火化埋葬,入土为安。
爱琴却不知听了谁的蛊惑,说怕我家再有变故,或者钱都拿去抚慰儿媳,非让我先拿钱,否则不予火化。就这样,高铭的棺椁一直停放在我家。爱琴带着一对儿女和婆家人,在我家门口设起了灵堂。每天锣鼓喧天,焚纸烧香,反而让我流不出眼泪了。围观的邻居吐着瓜子皮热议,像是在看这场好戏会如何收场。
那几日,我彻夜难眠。闭上眼是悲痛,睁开眼是压力。毕竟是儿子开车惹的祸,赔偿妹妹我责无旁贷。所以,我必须也只能去筹钱。
俗话说,世间两难,除了吃屎就是借钱。
在我所有的亲戚中,就数我的条椽(妻妹夫)老高有钱。老高过去开过煤矿,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土豪。那天,我和妻子顶风冒雪地来到老高家。老高握着我的手,说得眼圈通红,让我们节哀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