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好茶水,捏起香烟,指着门口一个空花盆说:“你看,养了3个月的花,昨晚被人偷走了。”
我说,居然有人会偷花?她说之前也发生过,想着往门口加个监控探头,不过因为店租6月份就到期了,房东计划卖掉房子,到时咖啡馆能不能继续经营还是未知数,便拖着了。
我问这间咖啡馆她经营了多久,她说,2015年春天她来做店员,不到半年,老板想转手,她就用自己的积蓄,加上跟男友借的钱,把店盘了下来。
我算了下她当时的年纪,才20岁,居然有勇气做这样的投资。她说自己很早就梦想有一家自己的咖啡店,当时没考虑太多,也算走运,小店现在比之前的生意起色很多,她虽然没赚到大钱,但总算是一份事业,相比打工要好得多。
我夸赞她很独立,比一般男人都厉害。她轻淡一笑,说自己从小就没人管,自己再不独立自强,怎么在这个社会生存?
“当初借钱盘这家店,没有亲戚肯帮忙。男友以合伙人的名义跟家里借了一笔钱支持我,后来被他父母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怕他受骗,追到店里来,让我打了借条,还写上利息。不到1年我就连本带利还上了,我们也分了。他很爱我,可我知道,像我这样性格要强又自卑的人,和他是没有未来的。”
我问她说自己“从小没人管”是什么意思?她说,我是在离异的家庭中长大的。
我心里一动,想起那天我们的谈话,明白了她当时的反应和发问。
我喝了口茶,接起她的话,问她父母何时离的婚,她说,她那年比我的孩子小1岁,她还有个哥哥,那年比我的孩子大1岁。
“你还有哥哥?”
她眼圈泛起了红:“是啊,我们已经分开了17年……”
我看着她平静的脸。许久,她打开话匣,讲起了那些藏在心底的记忆。
打从邱叶有记忆以来,她和哥哥就住在爷爷奶奶家,父母很久才回家一次。
邱叶6岁时,奶奶患了一场大病,身体大不如前,不能再蹬着三轮送兄妹俩上学,邱叶只能跟着哥哥走路去学校。
一天,镇上来了一个马戏团,升起很大的帐篷城堡,他们一帮小孩从帐篷缝里溜了进去。邱叶被一个站在马背上的漂亮女人迷住了,等她回过神来,哥哥和小伙伴们不见了。待马戏表演落下帷幕,她才被爷爷奶奶和伯伯们在人群里找到。回到家,她看到哥哥埋头抹眼泪,而电话那头的妈妈也在哭泣。
很快,妈妈便回来了,几个月后,爸爸也回来了,还领着一只可爱的小狗崽送给她做生日礼物。邱叶问爸爸还走不走,爸爸摇了摇头。她很开心,每天躺在爸妈中间睡觉,梦里都在欢笑。
可是快乐的美梦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吵架声打断了。邱叶不记得父母是为了什么争吵,只记得被爸爸踢坏的电视机和妈妈满脸的泪水。兄妹俩脸上的笑容随着父母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而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两人回到家门口,听见屋里有打斗的动静,哥哥就会拉着她去找奶奶。但邱叶越来越不喜欢去奶奶家,奶奶病得很厉害,屋里全是草药味儿。
兄妹俩经常背着书包在大街上徘徊。小狗已经长大,跟着他们一起游荡。哥哥很喜欢那条狗,总把小狗抱在怀里,邱叶就很嫉妒,生气,不说话。有时候哥哥会哄她,有时候会不耐烦丢下她。邱叶最惯用的招数就是哭,只要她一哭,不一会儿哥哥就会回来。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和哥哥分开。
河水结冰的时候,奶奶的照片被放在灵棚里。哥哥告诉邱叶,奶奶去了天上,会在天上看着他们。她望着天空问哥哥,他们什么时候能到天上去,哥哥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很快就过年了。换上新衣服,听完了鞭炮声,早上醒来,妈妈和哥哥不见了。邱叶问爸爸他们去哪儿了,爸爸阴沉着脸,没有告诉她。后来她从别的大人那里得知,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她由父亲抚养,哥哥跟着妈妈生活。
邱叶那时还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只期盼妈妈和哥哥早点回来。
数了一天又一天,她换了新学校,也戴上了红领巾。她问老师认不认识她哥哥,老师摇了摇头。她去找哥哥的朋友们,他们也不知道哥哥去了哪儿。
再后来,邱叶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了,但她不明白父母为什么会分开。
爸爸说,如果两个人互相不喜欢了,就不能在一起生活了。她问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妈妈,爸爸没有回答。她又问,哥哥是不是也不喜欢她了,所以才跟着妈妈一起走了。爸爸依旧沉默。她又继续问,爸爸就皱起了眉头,说等你长大就会知道了。
墙上的横线稍微有变化,一个陌生的女人走进了她的生活。那是个比妈妈打扮时髦的女人,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女人第一次进家门就蹲下来,笑嘻嘻看着她,问她叫什么名字。她紧紧闭着嘴巴。女人就把头上的发卡取下来,戴在她头上,夸赞她像仙女。她心里开心,脸上却憋住了笑容。最后,女人用那个发卡,交换了她的名字。
没多久,女人和邱叶爸爸的婚纱照被挂在了家里的墙上,母亲和哥哥的照片则被父亲藏了起来。女人带邱叶去城里吃大餐,逛游乐场,最后用一条漂亮的裙子作为条件,让她喊“妈妈”。邱叶没有要裙子,也没有喊“妈妈”。在她的记忆中,妈妈总爱抱着她,那是温暖的,可以任性撒娇的怀抱。这个女人也向她张开过双臂,但那是在爸爸面前的表演。她总是觉得,女人是在用小恩小惠来换取她对妈妈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