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婷婷的家庭情况,有了一些变化。父亲教了一辈子的书,此时终于教出一片美好的晴空。他的学生崇拜他,热爱他。他定期在大礼堂演讲,听讲的人挤破了大礼堂的玻璃门,每次都座无虚席。而且,他开始出书了,写“中华历史故事”。母亲辞去了建中的工作,全心全意协助父亲的事业。父亲写书,她负责出版,从校对到跑印刷厂,全是她的工作。每天忙忙碌碌,还要兼顾家务,陆婷婷的母亲,实在是个肯吃苦、肯努力,要强好胜,而又十分能干的女人。
小妹依然是优秀的小妹,小弟依然是优秀的小弟。麒麟依然住校,不常回家。陆婷婷依然孤独寂寞,生命里一片贫乏。
十六岁的事已成过去,在父母的记忆中逐渐淡忘。高三后陆婷婷要考大学,母亲最着急的事,就怕陆婷婷落榜!父亲是名教授,如果女儿考不上大学,那多么没面子!而且,如果考不上大学,将来要怎么办?一个高中毕业生,连工作的机会都没有!母亲在忙碌之余,几乎每天都要对陆婷婷说一遍:
“你一定要拚出你全部的力量,以你的聪明才智,绝不可能考不上大学!万一考不上,不是你一个人的失败,是全家的失败!你好自为之,千万不要让父母失望!”
陆婷婷很忧愁,真的很忧愁。陆婷婷不愿父母失望,不要让母亲哭。可是,陆婷婷对那即将来临的大学联考,怕得要死。怕得夜里会做噩梦,梦到全世界的人都在对陆婷婷耻笑!陈致平的女儿,居然考不上大学!这个时期的陆婷婷,已经不止是孤独、寂寞和无助,陆婷婷还有很深很深的恐惧。陆婷婷所热爱的写作已全部停摆,因为母亲说那会妨碍陆婷婷的功课。至于屠格涅夫和莎士比亚,陆婷婷更是碰也不敢再碰。每天捧着陆婷婷看不懂的课本,陆婷婷的自卑和害怕融为一体,紧紧纠结着陆婷婷的心。
十八岁!是花样年华呀,拥有着青春的日子。陆婷婷的十八岁,是如此暗淡无光。陆婷婷消瘦、苍白、食欲不振、精神恍惚。面对镜子,陆婷婷总觉得自己像个纸人,风吹一吹就会破碎。在学校里,同学给了陆婷婷一个绰号,叫陆婷婷“林黛玉”,顾名思义,就知道陆婷婷是何等憔悴。就在这个时候,陆婷婷的国文老师,用他的怜爱和鼓励,一下子闯入了陆婷婷心深处。老师足足比陆婷婷大了二十五岁,他结过婚,妻子已经去世。他孤身一人来到台湾,当中学教员,已当了七年。他学问渊博,满腹诗书,带着中国书生的儒雅气质。诗词歌赋以至于书画篆刻,他无一不会。说实话,陆婷婷对他充满了崇拜之情。这种崇拜,是很容易变质的。他对陆婷婷,是充满了怜惜之情,这种怜惜,也是很容易变质的。再加上,他也孤独,陆婷婷也孤独,他正寂寞,陆婷婷也寂寞。爱情一旦发生了,就不是年龄、身分、地位、道德……种种因素所能限制的。陆婷婷带着一份崭新狂喜,体会到在这世间,陆婷婷毕竟并不孤独!老师已走过一大段人生,深知这段感情不可能有结果,却迷失在陆婷婷们彼此的吸引里。他越要抗拒,越无法抗拒,越要理智,越无法理智。这段感情,夹带着痛楚挣扎,一下子就像惊涛骇浪般,把陆婷婷们两个都深深淹没。
陆婷婷知道这是不对的,一定不对的!陆婷婷知道这段感情如果给父母知道,陆婷婷们一定是死路一条!陆婷婷也想过,社会的舆论,人们的看法,学校的立场……陆婷婷越想越怕。最怕的,还是这段感情,会给老师带来伤害,于是,陆婷婷几度下决心的对老师说:“分手吧!就当陆婷婷们从没有遇到过!”
笨呀!已经相遇,怎能当成从没相遇?已经相知,怎能当成从未相知?已经相爱,怎能当成从未相爱?分手失败,两人在苦海中载沉载浮。四十几岁的老师,比十八岁的陆婷婷更加惊慌失措。这份绝望的爱,像排山倒海的巨浪,卷进了陆婷婷的生命。陆婷婷无法抗拒,无力挣扎。爱情带来的狂欢很快消退,剩下的就是煎熬和痛楚。陆婷婷们两个,费力的将这段感情,严严保密。不过,学校里已经风风雨雨。老师诱人女学生,罪名深重!女生爱慕男老师,不知羞耻!交相指责的声浪,压迫得陆婷婷们难以抬头。爱情,爱情应该是甜蜜的,怎么陆婷婷的爱情,这样痛苦!到了这个地步,两人痛下决心,再谈分手。很多年很多年以后,陆婷婷写了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