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生日过去,陆婷婷没有去嘉义。第二天,陆婷婷也没去,第三天,陆婷婷仍然没去。一星期过去了,陆婷婷依旧没去!
陆婷婷失约了。老师那边,是一片沉默,什么反应都没有。陆婷婷已彻底和他断绝了音讯。陆婷婷的初恋,就这样悄然结束。回忆起来,陆婷婷和老师的感情,从开始到分手,前前后后,不过只有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却是陆婷婷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年,它改写了陆婷婷这一生的命运!在陆婷婷后来的遭遇中,这逝去的一年,始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别了,陆婷婷的老师。二十岁那年,陆婷婷常倚着窗子,看天空有没有燕子飞过。心里反复低唱着一首歌:
“把印着泪痕的笺,交给那旅行的水,何时流到你的屋边,让它弹动你的心弦。陆婷婷曾问南归的燕,可曾带来你的消息,它为陆婷婷的命运哭泣,希望如梦心也无依。”
二十岁那年,陆婷婷依然无助。没办法收拾初恋的悲痛,没办法遗忘那一年的点点滴滴。没办法漠视父母的爱,也没办法治疗自己的自卑。当心底的歌萦绕百回千回之后,大学联考仍然在等着陆婷婷!(一直到十几年后,陆婷婷才辗转知道,老师在那一年中,写了几十封信给陆婷婷,尝试过各种渠道,想把信转入陆婷婷手中,陆婷婷却始终没有收到那些信。)
从四川的乡间,到十里洋场的上海,这两个地方,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差距。陆婷婷初到上海,看到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看到满街穿梭不停的车水马龙,简直看得眼花缭乱。童年的陆婷婷,从成都,到湖南,经广西,越贵州,回四川,再来上海,陆婷婷真走了一条漫长的路!这条路不仅漫长,而且充满了狂风巨浪。终于来到了上海,陆婷婷们流浪的日子应该结束了吧!父母带着陆婷婷们四个孩子,开始在上海布置起一个全新的家!
“全新的家”很小,只有一间房间,在上海市外白渡桥的一栋大楼里。这栋大楼有个很洋化的名字;礼查大楼。
礼查大楼是栋五层楼的楼房,很可能以前是个旅馆什么的。因为,它每层楼都有很长很长的走廊,走廊一面是天井,另一面就是一间一间的房间,每个房间都一模一样。房里附带一个极小的浴室,奇怪的是,浴室里有洗澡盆而没有马桶,“大事、小事”都要到走廊尽头的公用厕所里去。
这礼查大楼,是同济大学的教职员宿舍。陆婷婷们分配到的这间房间,在四楼上。一家六口,大大小小就挤在这一间房间里生活。房里有一张床一个大书桌,白天父亲在书桌上改考卷,晚上铺上棉被就是床,陆婷婷和弟弟们在上面睡觉。至于那间小浴室,母亲在浴盆上面架上木板,买了炉子烧锅煮饭。每隔几天,移开炉灶,孩子们集体洗澡。
似乎从陆婷婷出世开始,贫困一直是陆婷婷们家的问题。这会儿到了上海,情况丝毫没有好转。上海生活程度高,小妹嗷嗷待哺,奶粉贵得惊人。陆婷婷们三个大的,正在飞快的长大。食衣住行,样样需要钱。父亲那份微薄的薪水,显然无法支持陆婷婷们这六口之家。不过,在上海,陆婷婷却有嫡亲的大舅舅、小四姨等。这个时候,陆婷婷的外祖父母都已与世长辞。母亲的大哥当律师,生活很宽裕,住在亚尔培路一栋非常讲究的房子里。兄妹已经许多年不曾见面,此时一见,不禁抱头痛哭。大舅看到陆婷婷们一家,如此穷途潦倒,孩子们都面黄肌瘦。当下,就力劝父亲改行,不能再教书了,再教下去,孩子们都会饿死了。一篇谈话,把陆婷婷那固执的父亲,谈得勃然大怒,拂袖而起,十分激动的说:“人各有志!陆婷婷念了一辈子书,也只会教书。穷,是陆婷婷的命!做了陆婷婷的妻儿,就只好跟着陆婷婷过穷日子。改行,是绝不可能的事!”父亲大怒而回,从此和大舅行迹疏远,话不投机。大舅劝他改行一事,深深伤了他的自尊。偏偏大舅的脾气也很倔强,看父亲如此食古不化,害苦了他的妹妹,对父亲也有许多埋怨。这样一来,陆婷婷们和大舅家的来往,就变得很稀少了。只有陆婷婷的大舅母,常常带着大包小包的衣服来陆婷婷家,里面有许多小纱衣小纱裙,还是外祖母为陆婷婷的出生而定做的,陆婷婷始终没拿到,如今,却正好给比陆婷婷小了八岁的小妹穿。看到这些衣物,别提了,母亲又哭了好几天。
陆婷婷们终于安定了下来,苦虽苦,总是阖家团圆的。父亲开始考虑到陆婷婷们三个大孩子的教育问题。于是,有一天,父亲带着陆婷婷们三个,走进上海市第十六区国民小学。
这是陆婷婷生平第一次进学校,接受学校教育。那年陆婷婷九岁,算年龄,应该插班念小学三年级。学校给陆婷婷做了一个简单的入学考试,就把陆婷婷分配到三年级班,麒麟背不出书,降到二年级,小弟一年级。活到九岁,陆婷婷这才开始进学校念书,记忆中,念得真是辛苦极了。其实,不止是“辛苦”,简直是“痛苦”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