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天门、汉川之间有一片面积达两万公顷的湿地,谓之沉湖。过去国家缺粮,武汉军区在此搞围湖造田。那年代极左,部队要筑一道排水大堤,军区要求仨月搞完,层层表态后,到了连队只剩一个月来的工期,决心书挑战书多得满天飞。
围好了堰,不待湖底干涸,人兵就跳下去开干,泥巴深得托起“二哥”,上面只剩半截人。
大堤越堆越高,怎么上去啊?人兵有办法:穿起老式的方块雨衣,两臂在雨衣下抱成圈,泥巴兜在肚前,一步步爬上去,倒下泥巴,再滑梯似的溜到堤下,好玩吧。
问题在于,那是冬天。
早上太阳升起,湖底沁着薄薄的水,水上结着薄薄的冰。人兵站在堤上,你看我我看你,实在不想跳下去。
连长先脱了裤子,拿了根竹竿,吸满一口气憋着,哧溜滑到堤下,“噼里啪啦”猛敲一通冰凌,回头喝道:班排长们给我下来!
十冬腊月,百十号军汉赤裸着下身,鸭群似的扑到冰水里。上身很遭罪,泥巴里倒暖和些,恨不得全身都钻到泥巴里。
一个月后,大堤落成,连队准备杀猪会餐。谁料想大锅还没支起,那泥巴堆成的数丈高的大堤,眼瞅着竟稀里哗啦地垮了!
怎么办?重新来!这支部队原为东北野战军,又参加了抗美援朝,特耐冻,只是我不争气,以后的几十年只要提起湖北,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个“冷”,哪怕三伏天,脖子也要缩一缩。
三十年了,回头想想,有些罪,白受了。
沉湖现已退耕还湖,可我的老寒腿却一点不见轻。
当年反目成仇的“同志加兄弟”如今又成了战略伙伴,直让生者站在烈士墓前百感交集。难怪当初就有人发牢搔,操!“同志加兄弟”打架,没劲!要换了和小日本儿干仗,他娘的——不说了!
(五)
虽然遭了许多罪,但我还是深深地怀念我曾所在的部队!那是人的再生之地,是昂扬人生的起跑线,是我一生的精神家园。在中国废弃高等教育的年代,部队培育和汇集着最优秀的青年;在任何年代,军队都最完整地保留着民族传统和本色;一个民族不亡,是因为传统与本色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