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图|村口小广场
于是,张小琴神经质地把儿子推到了正常孩子堆里去玩,眼睁睁看着他像只小狗被欺负,有坏小孩甚至把狗屎抹在糖果上骗林林吃。
张小琴看着说:“男孩打架很正常,打着打着,就长大了。”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张小琴也像村里其他家长一样,去镇上的幼儿园报了班,租了房,等待开学日的到来。
有人在背后嘲笑说:“孩子有问题,她也有问题,自己孩子啥情况,到现在都拎不清呢。”秦军对此不置一词,知道妻子心有不甘,她要一个正常母亲该有的人生阶段。
起先,幼儿园方面建议张小琴全天跟随看护,但张小琴却拒绝说:“你们不要歧视我们家孩子长得矮,不然我就去教育局告你们。”
然而好景不长,举动异常的小林林总会打乱教学秩序,他要哭闹便哭闹,要打人便打人,要啃桌子便抱着不肯撒手。
小孩们回家告诉父母,说幼儿园来了个疯子。家长们得知事实,纷纷要求幼儿园赶走林林,否则便要求退费转学。张小琴撒泼打滚,大闹一场,在坚持一个月后,无奈地结束了陪读生活。
因为孩子说不出话,张小琴又带着林林去了市里的聋哑学校。校方建议她把孩子送往育智学校。张小琴如同遭遇侮辱,又是大闹一场,死活不肯承认林林有问题。
但一天天长大的林林,畸形症状越来越明显,脑袋扁尖,眼神蒙昧,无法言语,更无法自理。
他如同遭遇过上帝一个特殊的吻,独自存活在无人能解的怪异世界。
三
把林林送学校无果后,张小琴迷上了赌博,“忙”到昏天暗地的时候,就把林林推给住在隔壁的秦军母亲陕淑珍照顾。
秦军这会在附近的矿山上班,为了便于白天照料小孩,他选择了上大夜班。
即便如此,回家后他还时常遭遇冰锅凉灶,因为张小琴常常打通宵。于是,秦军抱林林睡觉的次数最多,小孩对他更亲近一些。
母亲气秦军没出息,劝不动张小琴,三番五次把小孩送回。接着张小琴如果要出门,就用绳子把林林捆在床上,隔壁的陕淑珍知道了又不忍心,背后跟人抱怨:“想不明白她心怎么这样狠。”
秦军左右为难,受夹边气,但在婆媳冲突时,总维护张小琴,说:“从确诊那天起,她就不肯接受这事。”家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
而林林无知无觉,不能理解大人们的痛苦,他只有本能的身体反应,以及像小动物一般的情感交流水平。
仅仅是那微弱的一点情感链结,似乎也只有秦军的怀抱可以感知。夜里林林哭闹时,总是由他来哄。
秦军很知足,知足的代价是,他的脸部、颈部和手部常年挂着血痕。林林像只小野兽,唯一的表达方式是用手挠人。
外面见到他们夫妻,秦军脸上伤口不断,而张小琴冷着一张白脸,她对儿子越发疏远,不知何时起,开始叫林林“丑东西”。
那次,“丑东西”打碎一个暖水瓶,惹得张小琴暴怒,她拎起小孩的耳朵左右开弓扇起嘴巴,又一脚把小孩踹飞在地。林林登时哭得叉了气。
张小琴恨恨嘟囔:“养他不如养条狗,狗都会摇摇尾巴。”秦军默默地捡起孩子去安抚,看一眼旁边的我,只能尴尬地笑笑。
在我印象里,秦军很少和张小琴争吵,他好像清楚,一切矛盾的根源在小孩,他知道张小琴厌恶小孩,厌恶毫无出路的生活,进而厌恶起他以及他的家人。
但他期待着张小琴转变。
我和秦军也很少聊起过林林的事情,坐在一起时,通常只有沉默。有一次,他问:“你知道安乐死吗?”
“知道。”
“哦。”
然后便没了话。
听说有一回秦军远嫁的妹妹要上门看小孩,带着她为孩子织的衣物,却直接被张小琴扫地出门,秦军知道后向张小琴吼:“林林不是只狗,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是个人,是我们的儿子!”
纵使照顾一个傻小孩有万般艰辛,秦军也希望能有人能和他一起共同承担。但数年的摩擦和煎熬之后,夫妻二人双双变得沉默。
四
2014年,矿山安全整顿,纷纷关停,秦军不得不外出打工,去了太原。张小琴也离开了,去市里不知做前台还是服务员的零工,声称“眼不见,心不烦”。
林林自然是推给了秦军母亲陕淑珍照顾。到年节时,秦军和张小琴回家,和林林呆十几天。张小琴也会把孩子抱怀里亲亲,但到夜里,林林找到的是秦军的怀。
2017年春节,我和秦军在马路上相遇,他瘦得惊人,头秃了,额纹深刻,几乎没认出。此时,我才知道张小琴自2014年就在和他闹离婚,年节时的和谐样子不过是做给外人看。
秦军说,张小琴冷了他三年,在离和不离之间徘徊,目的只有一个,把林林甩掉。
2016年,张小琴还似回心转意,喊秦军回临汾,说两人就在出租屋安顿,重新开始,秦军听信,热切赶来,重住到一块,又遭遇张小琴的冷眼相待,她话也懒得讲。
在此之后,此时的秦军似乎也长出了冷漠的硬壳,他说:“我绝不说离的话,谁说,谁养林林。”